桂花心虚的望了眼渐渐走近的翠浓。
赛舟节,她偷溜出去,可千万不能让翠浓知道。翠浓知道,就等于钱惜松知道,钱惜松知道了,差不多等于全府上下都知道了。
此事一定要速战速决。
“那天,”桂花眼珠一转,信口胡诌,“那天我喝醉了,脑筋不太清楚,误闯了公子的房间,要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公子务必多包涵。”想了想,还怕不够,“要不,改天我做东,请您吃饭,给您赔罪?”
能屈能伸是个好品格。眼前形势紧急,先服软再说。以后?以后谁还认识你啊。
眼前人专心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低着头沉思,没甚反应。
桂花只当他默认。抱着菜菜扭头就走。
没跨出两步,身后便传来低沉的声音:“小姐请人吃饭,都不问客人名字的吗。”这样的小伎俩,她是觉得他很好骗,还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桂花不欲与他纠缠,眼神往翠浓那儿一瞟,压低音调随口道:“哦对,你叫什么名字?”小径上远远出现一抹灰褐色身影,挺直着腰杆走得笔直。
桂花暗道不好。
孙茗刚欲开口报出名姓,便见桂花眼明手快,一把将菜菜塞进翠浓怀里,遮遮掩掩便想往假山那里走。
“宋嬷嬷,宋嬷嬷追过来了额。翠浓,拿着,就说我去找猫眼石了,马上回来。”桂花把菜菜塞给翠浓,又忙不迭的拿过她手中的碟子,便要往假山石后躲。
眼睛一错,正对上孙茗深沉潋滟略带思量的眸子。
目击者,不能留在这儿。一块儿带走!
桂花几乎是扑过去的,连拖带拉,力气大的惊人。
孙茗本不欲躲。为什么要躲,他明明是钱府的贵客。现如今,看见钱府一个老妈子,就躲起来,那成什么了。
可是桂花手劲实在不小,攥着他的胳膊,死命的往肉里掐。
孙茗见她一副老鼠见猫紧张慌乱的表情,嘴角不由上翘出一个微弱的弧度,不知怎的,竟松了力道,顺着她的手劲,躲进了假山。
桂花使劲儿把孙茗先推了进去,自己临入内前,压着声音再次提醒翠浓:“你没看见我!”
脑袋一缩,屏住呼吸,密切关注外头动静。
第三十八回 及笄礼(上)
翠浓迎向宋嬷嬷。
“二小姐呢?”宋嬷嬷问道,不小心离得太近,被菜菜的龇牙咧嘴吓了一跳,连忙退开一步,“小畜生倒是找到了。”
翠浓按住菜菜乱动的前爪:“小姐去寻猫眼石了。让奴婢先回去。”她垂着眼,以免泄露情绪。
“这主子真是不着调!今天是她的大日子,满屋子的人候着她。她倒好,为了颗猫眼石,到处乱跑。”翠浓低头无话,宋嬷嬷不好太为难她,“刚太太派人传话,叫二小姐去正屋,客人都快来齐了。女眷那儿,让她先去见见。”
翠浓为桂花辩了句:“猫眼石是小侯爷给的,小姐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宋嬷嬷顾忌菜菜,不欲多说:“行了,你先回去吧。老身亲自去寻二小姐。她往哪条道儿上去了?”
翠浓指了与来路相反的方向。
翠浓抱着菜菜回屋,宋嬷嬷也老大不情愿的往园子深处找。两人渐行渐远。
桂花屏气细听,身子紧紧贴着微凉的假山石,手上端着碟子,小心的不让它扣到山石发出声响。听到脚步声远去,呼出一大口气,泄愤似的抓起一块糕点啃了一口,边咀嚼边嘟嘟囔囔道:“老巫婆终于走了。我们可以出去了。”她抬眼示意立在她身后的男子。
紫衣公子却像是没有听见,只沉默的站着,倒似在重新打量审度。
他的脸隐在暗处,看不真切,桂花见他不语,立时紧张起来。仿佛假山石后的空气一下子被抽空了,呼吸不畅,压力顿生。他总是有这样的本事,让与之独处的人倍感困顿。
桂花想了想,端起手中仅剩一块绿豆糕的青瓷小碟,递到他身前,试探道:“吃糕点吗?喏,最后一块了……”
他还是不做声。周围安静的只听得见两人略快的呼吸。
桂花悻悻的收回手:“不吃就不吃嘛。”不说话,不说话做什么。你不知道自己沉默的时候很吓人吗?
咽下口中的食物,桂花率先向外头迈出一步。
“钱府二小姐,钱惜桂。”声音低沉,仿若上好的弦乐,铮然有声,混杂着压低的微颤,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桂花转过身,大方道:“你也可以叫我桂花。你呢,我该怎么称呼你?”难得他打破沉默,当然得迅速接话,以便摆脱尴尬讶异的氛围。
他顺着桂花的方向也跨出一步。身高缘故,他的一步比桂花的大得多,导致俩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
他的脸映照在阳光下,琥珀色的眸子凝成化石,没了初见时的流光溢彩,明明是寡淡的颜色,却偏偏显出浓墨般的深沉,夹杂着风雨欲来的气息。
桂花只觉得艳阳高照晴空万里的天,一下子布了浓厚的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桂花,十分摸不着头脑。刚才还好好的,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他忽而扬唇笑了一笑,眼中夹杂的情绪太多,彷如隔着重重暮霭,让人看不真切。“钱惜松让你接近我?他还真是,用心良苦。”语气淡淡,夹杂着诸多情感,怀疑,不屑,恍然,猜忌。桂花读懂了一些,只觉得眼前这人更加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也多亏二小姐唱做俱佳,连我都差点被你骗了。”
他语气中的轻蔑成功激起了她的自卑,她如同一只被激怒的小猫,毫不犹豫的亮出锋利的爪。
“我认识你,关我大哥什么事?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为什么要接近你,接近你有什么好处,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桂花退后一大步,立在阳光下,以一种比他更轻蔑的口吻,“用心良苦接近你?我疯了才会这样干。要不是你嚣张跋扈在街上走马差点撞死菜菜,我才懒得搭理你。”
眼前的人脸色阴霾,死死地盯着桂花,恨不得在她脸上烧出个窟窿。
可惜,桂花现在处于亢奋状态,理智神马的,都是浮云。
“看什么看。再看我也是这句话,本小姐懒得搭理你。”喘口气继续道,“你真该去看看大夫,不仅嚣张自恋,还有被害妄想症,得治!要不得祸害多少同胞啊……”
连本小姐的字样都冒出来了,可见她视死如归冲动冒失的有多严重。
乘着她换气的当口,孙茗缓缓道:“你说够了吗?”先前的杀气敛去了不少,只一双眸子仍旧阴冷的可怕。他一向冷静自持,从不轻易动怒。今日的失态已是例外。
桂花一时刹不住车,嘴巴快于头脑:“还早呢……”
这才顾上转眼看周围的形势,这一看,倒还真给她瞧见一人。
花间小径上,施施然已然近在咫尺的那位,正是许久未见的战青玄。
战青玄今日执意跟着孙茗进钱府,只不过遇见巧巧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孙茗就不见了。听说来了后花园。他便转道来寻。
桂花站在假山石外,正对着战青玄来的方向,他早瞧见她了,倒是她,光顾着说话没有留意。
与桂花对面而立的孙茗尚隐在山石后,以战青玄的角度无法瞧见。
“桂花你怎么在这儿?及笄日还有空在后园子赏景。”战青玄一步三晃,十分悠闲。
由于情绪激动,脸上微有潮红的桂花答道:“你也来了。我还以为你们家只有你那个大哥会到呢 。”愤恨的语调没来得及调整,带了些讥诮。听起来,像是孙茗和她有大仇。
战青玄堪堪走到桂花身边,随手捻起了碟子里最后一块糕点:“小馋猫。偷着出来的吧?”
桂花想起那日在一千金他帮忙还的玉佩,语调缓和许多:“欠你的银子,我会想办法还给你……”
战青玄不甚在意,摆摆手道:“想还就还吧。”
那日之后他带着银票去赎玉佩,君老板却道,玉佩已出手。他还琢磨着怎么编套谎话把家里人瞒过去。
被忽视的孙茗没有料到战青玄会出现在这里,立刻虚咳一声。
“你到底想怎样啊!”不耐烦。
“大哥?!”惊诧至极。
一前一后两个声音。
桂花和战青玄惊诧的互看一眼。
“你认识他?”
“你认识他?”
两个人齐齐指着身前的孙茗。
战青玄见大哥狠狠瞪着他,忙收回食指。向桂花道:“他是我大哥……”
桂花的脸色瞬时变幻了好几样颜色。这个嚣张跋扈,自恋冷酷的人,竟然就是传说中的孙府大少爷孙茗?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自己得罪他了好多次。两人互看极其不顺眼。不不不,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桂花终于知道了他先前那些鄙夷不屑的话,所为何来。
他以为自己刻意接近他!
耻辱,大大的耻辱!
桂花脸色先白后红,她不甘心的用胳膊肘顶了顶战青玄:“你不是说你哥,老气横秋,好摆架子的嘛?啊?!”言下之意,所言不实啊,害人不浅啊。
战青玄伤风似的开始咳嗽,声音忽大忽小。却丝毫掩盖不了桂花因为羞愤而特别磁性的声音。
“他说的没错。长兄如父,对青玄,我平日里的确严肃了些。”万万没想到会在此时出声的人,慢慢的从假山后走出来。责备且带警告的望了眼青玄,又转头对桂花道,“先前鸿渐不识二小姐,得罪之处,望小姐多多包涵。日后,还要好好相处才是。”
他这日后自然指的是成婚之后。夫妻之间,好好相处。
他这样有礼的说话,桂花倒是十分不适应,尤其听到日后二字,便更加的不自在。
他轻笑一声,脸色却没多大改变:“烦请二小姐回去转告钱公子,他暗地里做的那些事,还请不要太过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言罢,点头示意,拂袖而去。路过战青玄身边,恍若想起什么,转过身,从腰间解下一块紫玉,提着上面的丝绦递到他眼前:“青玄,这么重要的东西,还请收好。不要再弄丢了。”意味深长,饱含警告。
战青玄很快收起诧异的表情,爽快的接过:“我说怎么不见了。为此责备了莺语,她直呼冤枉,这么些天都没给我个好脸。却原来,是大哥找到了。”
无辜自然的表情,让桂花看的叹为观止。明明是落在赌场了,明明他大哥已经知道了。这兄弟俩却不把话摆在明处说,一个两个的都在打太极。大家族的人情世故,还真是让人费解。
孙茗冷哼一声,狠狠盯了他们俩一眼,转身离去。
战青玄提着玉佩,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桂花同样望着他背影,边吃东西,边发着呆。
战青玄回过头,便见桂花专注远目的神情,心中一跳,火气顿起:“你什么时候认识我大哥的?”怒气冲冲逼近一步。
桂花也觉着这事儿匪夷所思,她好端端的出门遛街,也能偶遇未来夫婿。
“也没多久。就是上回出门去遛菜菜,不小心冲撞了他的马……”见战青玄蹙着眉,紧盯着他,忽然有些不舒服,“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反正我们俩见面,总没有好事儿。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遇见他。”
女人的第六感通常十分灵验,桂花敏锐的扑捉到战青玄不寻常的情绪,聪明的选择长话短说不如不说的策略,一笔带过。
听她这样描述,战青玄悬着的心倒是放下了一点,口气却仍旧不是很好:“这么说,你们见了很多回面啊……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这语气酸得很,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往常桂花和阮听枫在一起,他从来不会有这样激烈浓重的不安感。
桂花背部抵住了坚硬的假山石,她这才惊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异乎寻常的近。
身前的人却似浑然不觉:“你还是仔细说说吧,爷我有的是时间,你慢慢说,细细说,不要着急。”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两人几乎鼻尖相抵。
桂花侧了侧头,咽了口唾沫艰难道:“……他撞了菜菜……他不还钱,态度恶劣……我把他,推水里去了……他威胁我……”心跳越来越快,咚咚的回响在这方小小的天地,离得近,呼吸可闻,桂花越来越紧张,完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