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抚了抚胸口,阮听枫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对她紧张的心律不齐很有安抚作用。
阮听枫拉着她,踮着脚尖,落地无声的往二楼的船舱走。
很高大的楼船。确切的说,是整个越州府最出色的楼船。
雕梁画栋,稳如平地,三楼上的窗口映出觥筹交错,人影幢幢。知府大人正和商家们交杯换盏,等待着居高望远占据最佳位置看水上赛舟。
猫着腰,桂花和阮听枫偷偷摸摸到了二楼的五谷轮回之所。
瞅着里头没人,桂花便大大方方忽视了男女有别的真相,跟着阮听枫进去了。
角落里,被点了穴的阮及泪眼汪汪甚为可怜的望着去而复返的阮听枫。
“不要出声。”阮听枫慢条斯理的缓缓道。
迫切想要得解放的阮及点头如捣蒜。
阮听枫还是不放心:“别乱动。”
乱动?对,乱动会暴露。桂花赞同的点点头。
获得自由的阮及一把拉住阮听枫的袖子,哭得梨花带雨:“主子,您别走啊。侯爷吩咐的,一定要待到宴会结束。您要是走了,丢下奴才一个人,奴才怎么向侯爷交代……”还未待他一波三折的哽咽完毕,阮听枫修长的手指再次点上他的哑穴。
噪音戛然而止,世界安静了。
阮及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将他家主子望着,嘴巴一张一合,甚是不甘心的执意用唇语表达他的苦衷。
遗憾的是,桂花和阮小侯爷都不在看他。
阮听枫伸手探入阮及衣襟,这一举动同时惊吓住了桂花和被非礼的当事人。
却见他,面不改色的从阮及襟前摸出一个长方形小盒子,阮及大大松了口气,眼中原来如此的神色压下了疑似被非礼的惊惶失措。
阮听枫把盒子递到桂花手上。
桂花无声的指指自己,用唇语道:“给我的?”
大小一致的猫眼石,整整齐齐的排列在盒子里。蜜黄,棕黄,海蓝,金绿,各色都有,色泽明亮,流光溢彩。
桂花张目结舌望着这些昂贵的宝石,忘记了触碰。
阮听枫道:“礼物。”
桂花磕磕巴巴:“我送了你一枝棉花糖,才,才三个铜板。你送我宝石,还是这么名贵的宝石。”还真是投他以木瓜,报我以琼琚。名副其实的。
阮听枫显然是没有看到她最先的唇语,此时一脸无辜的道:“给菜菜玩,它喜欢。”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桂花绝倒,猫眼石,千金难买的猫眼石,还是千金难买的这么多的猫眼石,给菜菜,玩?
虽然它是很喜欢这种球状物没错。
桂花不知道应该先为自己的自作多情羞愧,还是该先为即将成为菜菜爪下玩物的猫眼石默哀。这么多颗,美丽诱人的猫眼石啊……
桂花默默的合上盖子,郑重承诺:“我会亲手交给它的。”
阮听枫点点头,打开门见走廊上空荡荡无人路过,便转身回来,拖过阮及:“先送你。”
阮及言语无能,只得听之任之,任他摆布。
桂花怀揣着猫眼石,惴惴不安:“你快去快回。我就站这儿等你。”想想不放心,又强调一遍,“要快啊。”
怀揣巨额物品的时候,独处,真的让桂花十分不安。
(阮及:我怀揣着它,被点着穴,不能动,不能说,默默的在茅厕一个人蹲了一盏茶的功夫啊,一盏茶!)
阮听枫潇洒的架着阮及走了,留下桂花一人焦虑的在走廊里踱步。踱来踱去,走去走来,一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落落的走廊里,更是让人心慌。
正在桂花心慌慌的时候,走廊尽头传来人声,伴着脚步,向她所在的方向而来。哦不,确切的说,是向着茅厕而来。
桂花连忙走到过道尽头,转了个弯。
还是不放心,再转一个弯。总算有了点安全感。
那群人吵吵嚷嚷互相恭维着入了茅厕,桂花暂时松一口气。下意识的摸摸衣襟里盒子的棱角,开始打量转一个弯,再转一个弯之后到达的地方,也就是现在所处的环境。
昏暗的烛火,狭长的走道,精美的壁纸,镂花的朱门。
桂花背靠着墙,瞪着离她最近的那扇门。猜测房间的作用。
还问等她得出合理答案,如厕的人出来了两个。
“不行了。喝太多,晕的很。”真的喝多了,说话都不甚稳当。“你也别喝了,我们,我们去客房休息休息,再上去。”话音未落就打了个酒隔。
脚步踉跄扶墙声:“我,我没醉!你才醉了。”然后“嘿嘿嘿嘿嘿”一串傻笑。
两人相互扶持着竟是向着桂花的方向来了。
她一惊,反应过来的时候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桂花顾不得许多,冲到最近的那扇门边,扭动把手,闪身进入,合上门的瞬间,勉强看到了拐角处的人影。
她背靠着门喘气。真惊险哪,要是被人发现船上莫名其妙多了个无名小卒,她可就罪过大了。其实,她完全可以说是阮听枫的小厮,从而顺利过关,阮听枫不会戳穿她,平常商贾也不敢轻易得罪小侯爷。
可是奇怪的很,人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下,就是会有这样奇妙的反应,只想到躲躲躲,至于为什么要躲,却被彻彻底底忘记了。
脚步声过去,危机解除。
还没等她松口气,身后就有低沉的声音传来:“谁?!”
屋里有人!完了,完了,流年不利。
桂花僵硬着表情回头。
玄袍黑靴的男子坐在桌前,乌发金环束得一丝不苟,正蹙眉望向门口。桌上放着杯残茶,仔细闻,尚能分辨出浓浓茶香掩盖下的酒气。
原来又是个酒鬼。
桂花干笑:“兄台,借过,借过而已。小弟这就走。”
为了方便,她穿着男装。
屋内烛光幽暗,看不清那人的脸。她伸手去转门把,一紧张手滑,竟然没转开。
那人却已经站起身,从阴影走到烛光下,声音沉沉,略带沙哑:“你看起来很面熟。”
桂花望着他的脸,眨眨眼,再眨眨眼。
面熟,是面熟,面熟得很哪。
相貌如同杨戬,气场好比阎罗。
你不就是那个十一两三钱四分五厘嘛。
这个世界,为什么总是存在那么多的冤家路窄。(桂花怨念了)
看清了面相,桂花迅速权衡了要债和逃跑的利弊,暂时决定,逃跑。要债可以等到阮听枫来了再说,不急,不急。
她狗腿的笑了笑:“兄台认错人,认错人了。我可是从来没见过你啊。”边说边拽起半幅袖子欲盖弥彰的牢牢挡住眼睛以下的部位。
十一两公子却不管这么多,长腿迈开,迅速走过来,果断的拽下她的手。
大眼瞪小眼。
略带嘲讽:“是你。”琥珀色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的衣着,“怎么在这儿,这么一副打扮。”淡淡竹叶青的味道飘过来,他严肃凌厉的眼在烛光和酒气的双重映照下略微有了柔和的味道。
不过,也仅仅一瞬。
他的话,不是疑惑,倒有点居高临下质问的味道。
桂花对他强大得压倒一切的气场颇为忌惮,现下两人又独处在封闭空间,不适宜效仿公共场所,比如大马路上的理直气壮。
于是她抵赖到底:“这位公子,误会。我走错门儿了,马上就走,不妨碍您喝茶。”
再次把手放到门把上。可是,再次的没有成功。
还没等她握稳扶手,手腕就被大力的攥住了。
攥住她的人显得很不高兴:“我不会认错。”大有即使认错人也死不承认之势。
桂花对他的霸道很有些无语。
且不说屋内昏暗,就冲着她这身装扮,再加上那日事出突然,又草草收场,他也不该这样笃定。笃定的让外人误以为,说他错的人,才是错得离谱的那个。虽然事实的确如此。
于是,放弃和他争执。
桂花一仰脖子,中气十足,气势万千道:“是我又怎么样?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姑娘我定亲了,别碰我,把手放开!”手腕一挣,没怎么用力就挣脱了他的钳制,她话音刚落,顿时有了重拳打在棉花堆上的挫败感。
再抓紧一点,再握久一点,让我用力挣,使劲儿挣,以此来宣泄无法表达的愤怒和不满,你是不是会少块肉啊。
非礼都非礼的这么不称职!桂花愤愤然。
十一两公子轻飘飘的弹了弹衣摆,仿佛接近桂花会让他沾染上灰尘似的。
“我不想碰你。只是我们之间的帐还没算清楚,你就想走?”他退开两步,蹙着眉,很严肃的望着她。
距离远了,压迫性小了不少,桂花被他一提醒,立刻想起钱的问题来。
“你不说我倒忘记了。你还欠我十一两三钱四分五厘银子呢。”桂花口齿伶俐,异常清晰的报上具体数目。
十一两公子没想到她恶人先告状,怔了一瞬,眯起眼睛,发出单音节:“哦?”示意她继续往下说,道清楚这笔债务的来源。
桂花觉得撞翻别人的水果摊煎饼摊糖葫芦摊,对她来说,实在不是个美好的,值得称道的回忆。于是很委婉的道:“我家小狐受伤了,给它请大夫,用掉银子合计十一两三钱四分五厘。”
阮听枫,委屈你了,万不得已,还得请你冒充那位妙手回春从天而降拯救菜菜的兽医,合伙诳一诳面前这位冤大头。
他听了,没什么反应,甚至可以说面相相对温和了些,摆出有些类似于私塾先生给小盆友摆事实讲道理时用的哄骗语气。
“这样啊。那日,我家疾风在大街上受到惊吓,几天不吃不喝闷闷不乐,我也给它请大夫了。总共花了二十二两六钱九分。减掉欠你的十一两三钱四分五厘,再把零头省掉。不多,你还我十一两银子就行了。”
桂花疑惑:“疾风是谁?”那天有这么个人吗?没注意啊。
十一两公子眼中笑意一闪而过,神色肃穆道:“哦,我那日骑的马,名字叫做疾风。”
桂花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怎么可能,菜菜那么小,怎么会吓到它?还不吃不喝闷闷不乐?”会吗,马儿会有这么人文的情绪吗。
十一两公子不动声色:“小狐狸的确没有吓到它。是你吓到它了。”
桂花很纳闷。她长得很吓人吗?连马儿看见她,都患了抑郁症。
她颇有些惆怅。觉得这位十一两公子简直就是把她当猴耍。有没有人这样奸诈,明明欠别人钱还反过来咬别人一口的啊。
桂花正兀自不平着,他偏偏还要火上浇油:“既然说清楚了,那就还钱吧。姑娘快要嫁人,咱们肯定后会无期。趁现在一次性把帐清了。对大家都好。”
冷冷淡淡的语气。正宗讨债的口吻。
有口说不清,桂花现在只想搬张板凳把他砸晕。让他嚣张,让他胡言乱语,让他鄙视她智商!
桂花有些上火,急需降温。她环顾一周,瞄准窗子的位置冲过去。开窗,呼气。好大的风!桂花被猛灌进嗓子眼儿的河风呛了一下。
身后传来嘲讽:“没事儿开窗做什么。”
又被鄙视了。桂花气愤的当口一眼望到了窗下滚滚的波涛。这窗子,足够大。
桂花转过头去,诚恳道:“我没银子。朋友放在我这儿保管的猫眼石倒是有几颗。你要是不介意,就先拿着抵债吧。”菜菜,你的猫眼石,先借我用一下。
掏出小匣子。桂花摸出一粒类似弹珠,最接近于球状的猫眼石,递过去。
十一两公子没想到她这么大手笔,正像不认识她似的从头到脚打量,重新估量她的身份,并没有伸手去接。
他一沉思,拒人千里的凌厉气势又回来了。刚刚屋子里平常谈话的氛围被破坏的干干净净,一丝不剩。
桂花回头向下望了眼波涛汹涌的水波,往旁边挪了挪身子。
“喂,我诚心诚意给你的啊。”桂花一手压住被风吹得四处乱窜的发丝,十分自然的指使道,“风太大了,把窗子关了吧。”边说边往他身后挪。
他回头看她一眼,十分不满的表情。
桂花嘀咕:“关个窗子而已。又没让你投湖。”至于吗,至于吗,知道你是大少爷,可是关个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