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愕地看着他,目光相撞,那一瞬我便明白过来,不由地低笑起来,“百里兄真是有心,我又没说琼华姓尹。你难道是一见倾心?”
对面那人不置可否,可心中郁结的无奈却深沉得可怕。那绝望从他的眉眼间渗出,从无声的叹息中透出,却又故意让人发现不了。
依了百里兄的嘱托,我将他准备的药材交予了琼华手上,且只说是自己带给她的,并未透露他的信息。琼华似乎并未放在心上,收过去后也没说什么,只那绮心丫头客气了一句“烦劳费心”。
近日,朝廷又发生了一件轰动之事。与七皇子楚锦钰颇为亲近的一位大臣被查出克扣造桥公款,私吞朝廷拨下的银两。事情一经查证,七皇子自己跟着跌了跟头,被皇上责骂了一通……
“王爷不必太过忧心,皇上也并未对您有所惩罚,可见他对您还是颇为信任的。”臣子在一旁劝道,但似乎并没起什么作用。端亲王昵了他一眼,显出些不耐烦来,“去查查泄密之人!”
“嗯?”
“王智做事一向谨慎严密,若不是有人举报,事情不至于发展到这步田地……注意一下裕亲王那边。”
这边谈话的同时,裕亲王府也确有人来访。景行在门外守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依旧岿然不动,持剑挺立。门一开启,里面出来一人,神情颇为慌张沮丧。迎面见着拿着剑的景行,一下子便耷拉下脑袋,疾步从他身旁走过。
景行向着他的背影望了几眼,又回过头进了屋。
“王爷!”
“派人在半路上动手,不留活口。”冷清的语调不带半分情绪,淡淡的,轻轻的。
再次进宫是在两日后,同样的是为慧妃画小像,我也同样跟了去。
花园里起初还挺清净的,只偶尔有稀疏的太监宫女经过。
“慧妃姐姐!”娇滴滴的女声从远处传来。一个衣着鲜嫩的女子朝着我们走来,笑得极其灿烂。一看她身后带的人便可推断,定是妃嫔一类的。果不其然,她一来,慧妃便招呼起来,“妹妹”、“妹妹”地亲切着。
这下子,作画之事终被打断,我与琼华不得不退在一旁,听着她们虚意的热络。渐渐的,这小小的花园聚集起好些妃嫔,真是五颜六色,尽展其妍。
最后大家只得挪步进了殿内,连我与琼华也被叫了进去,实在不好推脱。可我们这身份也实在尴尬,与嫔妃们平起平坐不够格,只得勉强坐在最边上,别扭至极。
“这两位是?”还是不能避免被人问道,只是众人的眼光齐齐投来时,仍是有些适应不了。
这儿嫔位最高的“主人”慧妃娘娘于正位上笑着说道:“都忘了介绍了,方才为我作画的是尹琼华小姐,她旁边这位名为云玖镜,可是云将军的女徒弟哩!”
众人眼色略变,透出一股惊奇来。然而,当琼华也偏过头来这样看我时,我才显得局促不安起来。
我朝她们轻笑,尽管表情僵硬。目光与琼华触碰时,我愈加恍惚。她眼里泛起的幽光似要把人吞没,有些令人难过,亦令自己难过。
我一直不知道,原来她今日才知晓我的身份。更加不明白,这头衔有何等魅力,叫她们这样。
有位嫔妃开着玩笑,“我还以为,皇上又纳了两位佳人哪。我就说,怎么都没听过这事儿?”接着满屋的女子都笑了起来,假意奉承地。由于长期的“训练”,倒很难分辨出真假来。
在意着琼华的感受,我委实笑不出来,便回过头去看她,可琼华的态度异常冷淡,对我并不理睬。
屋内的嗡嗡声似乎还在继续,但我已无心入耳,心中想的是琼华之事。
“听闻云姑娘的琴音极佳,可否为我们弹奏一曲?”不知怎的,话又转到了我的身上。心里难堪着,正想婉拒,却听见门外传来了声音。
恍惚间似乎听到了“络英姑姑”这几字,待慧妃娘娘召她进来,才得以清楚。“宛贵妃传奴婢来请云玖镜姑娘。”她又转向我道,“我家娘娘想见姑娘你,还请姑娘移步敬轩宫。”
本就心乱如麻,被她这样一搅,更觉烦躁。可我一小老百姓怎敢违背宫中贵人的意愿。“既是如此,那便只有改日再来欣赏了。”慧妃娘娘放了话,我也只得乖乖地跟她过去。
临走前望了一眼身旁的琼华,还是一如既往的没反应。“我先过去一下,你就在这儿待着罢!等会儿再来找你。”我嘱咐着略显焦急的芰荷,对着不住摇头的她宽慰一笑,便跟着络英姑姑走了出去。
这丫头,好像我要去的是刀山火海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又来晚了,抱歉。
☆、小别扭
“贵妃娘娘住的地儿还真是远啊!”走了好一阵还不见到,我随口感叹了一句。走在前头的络英姑姑回过头来望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样,极其古怪地看着我,眼珠子在她那张已有细纹的脸上不停地转,似在探究着什么。
“我,说错什么话了么?”疑惑地盯着她,我这样问道,随即又讨好地笑了笑,“姑姑见谅,若是我有什么做得不当的地方,还望姑姑指点。”
转过身去又继续走着,络英姑姑语气平和,“没什么指点不指点的,你也不是宫中之人,凡事多长个心眼便好。只是你这性子……想来贵妃娘娘会十分欢喜的。”
我的心情有一点回落,虽然不知宛贵妃是怎样的人,但从络英姑姑口中也能猜出一二来。应当是个亲善、温和的人罢!
从一个拐角经过,两名正在园中穿行的女子一下子便进入我的视线。也看不清脸,只隐约瞟得见服饰,其中一人是未出阁的小姐打扮,看起来倒不像是宫中之人。另一人大约是近身的丫鬟之类的。
专注地看了许久,只不过被那人散发出的气质与韵味所吸引罢了。能想象得到,那抹身影定然有着令人钦羡的容貌。
“那是丞相之女傅羽卿傅小姐,这个时辰应该是刚探望完太后。”络英姑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我收回视线,乖乖地继续跟随在她身后。
“参见贵妃娘娘!”我正准备跪下,却被一双手扶住,这人便是宛贵妃。视线相交着,两人都有些发愣。
“不必如此客气,先坐下罢!”她率先打破沉寂,我也释然一笑。
宛贵妃果然如同想象那样,温婉贤淑,落落大方,同时也兼顾了成熟的母性气质。若是我母亲还在,大概便是这样罢!虽说已满四十,但保养极好,风韵犹存。岁月留下的只轻描淡写而已。
“早就想请你到这宫里来坐坐,又怕太唐突,如今才遇到这机会!”宛贵妃亲切地笑着,我规矩地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云将军本宫倒是见过几次,但还真没想到他会收个女徒弟。”我咧着嘴笑,莫名的拘谨。每个人都提这茬儿,让我有些疑心,她们是故意借着我去巴结我师傅。
那时,我一人还被蒙在鼓里,以为她们的目的是师傅。
“说起来也惭愧,我是一点也比不上师傅的。”我干巴巴地接了句话,实在不知怎样搭话。宛贵妃看着我笑道:“你看本宫,都忘了介绍自己了。想必你还不清楚罢,本宫是裕亲王的母后,在他幼时抚养过他几年。”
“是么?”我有些许诧异,但可能过分随意,显得冒失了些。反应过来后,我便低下头去,不再吭声。又瞥了一眼宛贵妃,她也正望着我。
“云姑娘不必如此拘束,我们聊的不过是些闲事罢了,随意一些也无妨。”不知怎的,她眼角浮出的笑依旧不能让我放松下来,知道她与楚暮的关系后,便更加浑身不自在了。
慢慢地调整了下心情,这才与宛贵妃聊了起来。她问我,平日里都喜欢在家中做些什么。
“家里?”我抿着嘴笑,“我这人比较好动,整天在府里待着会被闷死的。我喜欢在外面逛逛,透透气,随便玩玩儿。”
宛贵妃笑着听我讲这些,并未显出半点嫌弃之意,我这才敢把话说完。
“你果真有些特别。”
我将两手交叉放于腿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几下,“可能我们练武之人都是如此罢,比较……豪爽。”我用这个不大适合我的词形容着自己。
“贵妃娘娘整日待在宫中又做些什么呢?不会闷得慌么?”我随口一问,没有注意自己的身份。
幸好她也不计较,回答道:“后宫事物繁多,料理起来也不是易事。本宫在闲时会修剪些花草,听一听戏。这样日复一日虽显单调,倒也不至于无聊。”
这便是深宫罢,愁深、怨深的一个地方……正当我感慨之际,一个宫女走了进来。她通报道:“贵妃娘娘,裕亲王到了。”
心一下子被惊到,不知为何,跳得极快。我朝门口望去,他正迈着步子走来,一点一点地,离我愈来愈近。
视线交汇,竟是同样的惊讶。不知是哪根筋不对,见他靠近,我竟站起了身,朝他行礼,“参加裕亲王。”接着便是无尽的僵硬,身子像分了节似的,不受自己控制。
他微愣了一瞬,“免礼!”又恢复了该有的姿态。
宛贵妃嗤笑一声,“你二人倒是生分,不是早便认识了么?”她半开玩笑似地乐道。
我与楚暮纷纷朝她看去,神情复杂。空气骤凝,似乎有什么重物压了下来,而也只有无声是最适宜的应答。我没注意到楚暮的表情,只知道自己在对着正位上坐着的宛贵妃扯着嘴笑,僵硬极了。
“娘娘身子可还无碍?”楚暮已然安坐,他随和地问道,这才使得气氛恢复过来。
我的视线又从楚暮移到了宛贵妃身上。只见她平静地笑笑,“不过是个小小的风寒,已经无碍。”
她顿了顿,瞥了下方的我俩一下,又继续说道:“允丰那小子最近去了哪儿?都好些天没来向我请安了。我这个当娘的倒还不知道他的行踪了!”
听着他们的谈话,我甚感诧异。她怎么还是十四皇子的母妃?这样说来,楚暮和十四皇子便还真的是“兄弟”了!
我在一旁安静地坐着,既插不上话,也只好默默地当个听众。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楚暮便起身告辞,说是还要去给太后请安。
“贵妃娘娘,那我也告退了,我那朋友还在等着我呢!”我有些着急地追着楚暮出去,跟在了他的身后。
离得敬轩宫还不算远,楚暮突然停住脚步,我在后面等着他回头。这个转身颇有些漫长,酿出我心头的不安来……
“你跟着我干嘛!”他劈头便来这样一句话,着实有些把我惊到。眼睛眨也不眨地凝着他,他也如此这般看着我。
心中突然窜出一丝委屈感来,“你干嘛生气?”
楚暮的眼睛移向了别处,又转向了我,目光已不像刚才的冷峻,他慢慢开口,“我没有生气。”
“那你刚才那么凶?”这下子看起来,倒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了。
他就那样看着我,有些无奈地,没再吭声。
“算了,我先走,不会跟着你了!”不再看他,我有些气馁地转过身去,朝着前方走去,心中郁郁闷闷。
方才还在眼前的人就只留下一个背影,楚暮心中也有微微波动,不至于将人扰乱,但也吹起了褶皱。连他也没察觉,自己竟然真是存了怒气的。但那无名火还是被犹存的定力给压制了住。
是因为她的那声“裕亲王”?宛贵妃的刻意?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明白。
他呼了口气,这才转身离去……
☆、裕亲王妃
与琼华一同回去,马车里的两人皆是沉默无语,各怀心事。半道上,我想跟琼华搭话,但她态度极其冷淡,只说她头疼,让我安静些。我不知道“云将军的徒弟”这名号有何大碍,让她如此反应,想问又无法开口。
接连几天,我会在午后来到卉姑处习针灸之术。
自那日起,琼华便推脱得了病,不愿见我。我心中虽感疑惑,但还是愿意相信,过几日便会好的。所以闲来,便跟着卉姑学些医术,好为琼华准备。
每日都能遇见楚暮,可也只限于一个招呼。明明很想见他,但当他出现在眼前,我总会联想起那日他的冷漠态度来,自己便不像往日那样热切地贴上去了——心里的小别扭一直在挠。
而他呢,也权当无所谓,事事如常。
“啊!”我听着声音立马回过神来,望着眼前的手臂,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我回过头去白了芰荷一眼,“你叫什么?扎的又不是你。”
芰荷小心翼翼地笑着,跟哭没什么两样,像是我要吃了她一样,“我替她疼!”
循着她的视线,我扭头去看被我试针的卉姑,“还好么?”
她欣慰地笑笑,表示并无大碍,“云姑娘悟性很高,才这么几天便能自如地运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