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他来过无数次,上一次来是夭夭落水之后,那时他悲痛欲绝,本以为是他最难过的一次了,没想到这次来,更是痛彻心扉。
江若婉亲自来见他。
一想到他昨天那样对待自己的宝贝女儿,江若婉就恨不得一剑将他戳个窟窿。她表情淡漠,敷衍地褔了一礼,“英王大驾光临,民妇这寒舍恐怕招待不起。”
萧会廷一脸憔悴,他昨晚一刻都没能阖眼,反复地想着那桃花簪和通灵香,此时双目通红,下巴上的胡茬青黑一片。看着眼前他一直当作岳母来尊重的妇人,萧会廷羞愧地抬不起来,“您可是堂堂阁老夫人,怎么能称民妇呢。”
江若婉淡淡道:“马上就不是了,民妇前日已经和苏大人商量好了,明日就去户部和离。”
“什么?和离?!”萧会廷惊讶地看着江若婉。
江若婉点点头。
前日就已经商量好了和离,那岂不是苏梦雪来找他的时候,她和葛春茂的婚事已经解决了……萧会廷心头一凉,他究竟是错得多么离谱!
“我……我能见一见夭……陶姑娘吗?”
虽然他口中那个“夭夭”马上就咽了回去,江若婉还是听清楚了,她眉头轻皱,看来他果然是起了疑心。本来她还考虑着要不要让女儿重新嫁给英王,毕竟两人定亲三年又常常见面,也是有些感情的,英王府中也很是干净,既没有侧妃侍妾,也没有通房丫鬟。可经过昨天的事,她是绝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我的义女啊,她昨天受了惊吓,身子又……她恐怕要修养几日,英王殿下有什么话,就跟民妇说好了。”
她的身子?萧会廷心如刀绞,昨天他追过去的时候,她正和皇上躺在一起,那时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中药后的迷茫和火热,显然皇上已经帮她解了药性。本来他还期盼着皇上是用药来解的,现在看来,恐怕她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了。
萧会廷恨不得时光倒流,拿把刀直接把昨天的自己给砍死。
“我有两个问题想问陶姑娘,夫人可否让我进去见陶姑娘一面?”无论如何,他总要弄清楚她到底是不是夭夭。
江若婉断然拒绝:“灼灼她身体不便,英王殿下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好了,灼灼的事情我都知道。”
萧会廷迟疑片刻,问道:“我想知道,我送夭夭的桃花簪为何在陶姑娘那里?还有夭夭的通灵香并没有做多少,为何陶姑娘身上也有一枚?”
江若婉冷笑一声:“我的夭夭已经走了,灼灼与她是最亲密的好友,我收了灼灼做义女,也就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来看,夭夭所有的一切,我都给了灼灼,不仅是衣服首饰、所有香料,还包括夭夭研制出来的所有香方。”
所有香方?萧会廷心头一动。
夭夭说过,她所有的方子都是用特殊的方式记录的,别人就算找到了也看不懂。
江若婉又道:“英王殿下的问题我已经答了,我也有两个问题,希望殿下能给我解惑。”
“夫人请说。”
江若婉问道:“第一个问题,夭夭十二岁那年从假山跌落,英王殿下为何正好遇上?我想并非是殿下推了夭夭,为何要认下来?”
想起当年之事,萧会廷眼中闪过一丝柔情,“我来苏府是受皇上所托,那年皇上临时出京,让我照看苏府夭夭。”
说到这里,萧会廷遽然一惊。
彼时他尚是意气风发少年郎,皇上让他照看夭夭,他就直接来了苏府,想着见一见小姑娘,却从未想过皇上为何会关注一个小姑娘。难道那时皇上就已经看中了她?!难道他是从皇上手中将她抢走的?!
竟然是皇上托他照看夭夭?江若婉也很是诧异,皇上为何要这样做?
“我……”萧会廷喉头像是塞满了棉花一般又干又涩,“夭夭受了重伤额头留疤,就像苏大人所说将来嫁人肯定会受影响,我受皇上所托照看夭夭,反正我也没有娶妻,也不在乎伤疤与否,当时就顺着苏大人的意思,与夭夭定了亲。”
原来他与夭夭定亲也只是因为受人所托。江若婉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夭夭落水那日,她托你寻来的博山炉,你为何要让苏梦雪的丫鬟来转交?你为何不亲自交给她?”
她其实更想问问,既然约了夭夭,为何他没有出现在湖心亭?但想来这应该是苏梦雪和苏照德的安排,不问也罢。再说,她现在还没有和苏照德和离,问得太明白恐怕会打草惊蛇。
“博山炉?”萧会廷想了想,“那博山炉是在夭夭落水的前两日送到苏府的,我亲自送过去的,本来也想亲手交给夭夭,可当时苏大人有要紧事要与我商议,正好夭夭身边的大丫鬟叫白芷的那个到外院来,我就交给她了。夫人为何说是通过苏梦雪的丫鬟转交的?夭夭跟我说过,我们之间来往的东西,不能通过别人的,尤其是苏梦雪。”
他分明是让白芷带回去给夭夭,怎么变成了苏梦雪的丫鬟转交?他分明是在夭夭落水前两日就把博山炉带到了苏府,为何苏夫人说是落水当日?
萧会廷心中疑窦丛生。他总觉得这博山炉恐怕和夭夭落水有大关联。
江若婉恍若大悟。
苏照德早就想杀夭夭,他那样的人怎么会临时起意,应该是早就想好了计划。苏照德、苏梦雪、白芷里应外合,生生坑害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苏夫人,夭夭落水那日究竟是什么情况?”萧会廷越想越疑心。
江若婉瞥了他一眼,把府中人尽皆知的说辞告诉了他:“苏梦雪的丫鬟带了博山炉给夭夭,之后夭夭就带着白芷去了湖心亭,不知为何落了水,苏梦雪和白芷跳下去救她没能成功,夭夭……去了,过了几日,白芷染病也去了,那天落水的三个人,只有苏梦雪还活着。”
“可是那博山炉我前两日就已经让白芷给夭夭带过去了。”萧会廷总觉得这里面的事情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谁知道呢,也许白芷忘在外院了,也许正好苏梦雪看到拿去把玩了两天。”江若婉无所谓地说道:“反正白芷已经死了,夭夭也不在了,计较一个小小的博山炉做什么?”
萧会廷低垂着眸子,不对!
江若婉是个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他可是从夭夭那里知道得十分清楚。她表面温婉端庄,实则性子刚烈,不然也不会自从生下夭夭就和苏照德貌合神离。她掌管中馈从未出错,眼中揉不得沙子,这博山炉明显同夭夭落水有些关联,她却要轻轻放过?
现在白芷已经死了,知道真相的只有苏梦雪,她不去找苏梦雪问个明白,反而含含糊糊说不计较一个小小的博山炉?
除非,她早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萧会廷抬眸深深地看了江若婉一眼。
夭夭是江若婉的心肝宝贝,他记得十分清楚,夭夭落水之后江若婉是如何悲痛欲绝,她大病一场,几乎昏迷不醒。他来探望的时候,她甚至都睁不开眼睛,那样子绝对不是装的。
现在的江若婉面颊白皙,目光明亮,可以说是神采奕奕,他不相信,光是靠收一个义女就能这么快得抚平丧女之痛。
除非,夭夭死而复生……
只有夭夭活了过来,江若婉才能这么快的恢复。
夭夭亲口告知了落水那日的情形,江若婉早已知道真相。
陶灼灼就是夭夭,江若婉才会将夭夭的院子、衣服首饰、所有香方交给她。
他送的桃花簪乌漆漆毫无起眼,只有夭夭知道其意义,只有夭夭知道那相思木是世上最坚硬之物,打磨后可以做为利器防身。
夭夭的通灵香是她研制了多年才成功的,制作十分复杂,旁人不可能模仿。
他的夭夭……还活着!
萧会廷一阵狂喜,压抑不住地想要大喊一声。
可是马上,他的心又被冻结了。
他亲手给她的杯子上抹了药,亲手给她倒了茶,又亲手将她拖到了葛春茂的面前。
现在,她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了。
想起夭夭从皇上的怀中探出头来,那冷漠的眼神……
萧会廷胸口一阵剧痛,“噗——”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江若婉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萧会廷面色惨白,薄唇一丝血色也无,他随意地用衣袖擦掉唇角沾着的血渍,玉白的袖口留下了一道血污,他浑不在意,只深深地看了看内院的方向,大步离开了桃花老宅。
第42章
江若婉和夭夭商议了半天, 也不知道萧会廷究竟是不是猜到了真相。不过借身还魂这种事一点儿证据都没有, 只要她咬死不承认, 谁也不能把她当成苏夭夭。
次日一早,江若婉就到了户部衙门。
户部办事的小吏不知道这位阁老夫人到自己这里做什么,战战兢兢地端茶倒水, 等了一刻钟的时间,苏阁老也来了, 小吏才知道两人竟然是来和离的。
小吏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手指颤抖着给两人办好了和离文书, 眼看着江若婉和苏照德谁也不看谁,各自扬长而去, 小吏的腿肚子直打转,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拎着袖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谁不知道苏阁老夫妻和睦相敬如宾,怎么不打不闹地就突然和离了?
苏照德神色阴冷地坐上马车直接回了双柳胡同。
他其实并不想和离, 江若婉是一个很好的贤内助,有她在,后院的琐事他根本就不用操心,她自然会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当舒适。
他和江若婉成亲时尚未考取进士, 家徒四壁, 是靠着江若婉丰厚的嫁妆才撑过来的。她螓首蛾眉温婉端庄,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妻子。
可惜, 她唯一的不好就是善妒。
当初浓情蜜意之时,他也确实说过今生今世唯她一人。可这世上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就为了他睡了潘姨娘,她就气得再也不让他上她的床。
更何况,她生的是女儿,他总要传宗接代啊。他的侍妾越来越多,只要能生下女儿都可以像苏梦雪的生母那样成为姨娘,要是能生下儿子,就可以抬为贵妾。可惜这么多年,也只有潘姨娘一个生了个女儿。
眼看着就要到不惑之年,苏照德心中很是着急,他一点儿也不想过继别人家的儿子,他要的是自己的亲儿子。
只是那么多的莺莺燕燕,撒娇使小性子一个比一个能,肚子却都不争气,上个月好容易有一个鼓起来的,还让潘姨娘给推了一把小产了,气得他差点把潘姨娘给杀了,苏梦雪拼命护着,最后他只好把潘姨娘禁足了。
这一点还是江若婉好。她就算再善妒,再不喜欢他后院的那些侍妾,也从来不会动手去害人。她公平又严厉,有她管着,那些侍妾们也都老实,没有一个惹是生非的。
唉。
苏照德叹了口气,要不是江若婉非要在苏梦雪的婚事上做文章,他其实可以和她就这么过一辈子的。甚至将来要是真的有了儿子,他还想记到江若婉的名下,让她来亲自教导。
苏照德怏怏地回了双柳胡同,他今日特意请了假,不去内阁了。
“父亲,您真的和母亲……和离了?”一回到书房,苏梦雪就来了。
苏照德点点头,目光阴鸷地扫了她一眼,“英王那里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就算不是正妃,侧妃之位至少也得有。”
苏梦雪心头一跳,连忙笑道:“父亲放心,英王殿下身边并没有其她女子,说起来,女儿算是与他最亲近的了,上次浴兰节他和我一起出游,还送了礼物给我。”
“那就好。”苏照德叮嘱道:“你要让英王心甘情愿地娶你进府,切不可使手段威胁或者耍赖。”
当初让英王娶重伤的夭夭,他也不过是见英王年少,试探着问一问,没想到英王竟然一口就答应下来了。攀上了英王,他很是高兴了两年,可随着萧沉夜登基掌权,萧会廷身价倍增,他渐渐开始后悔当初就这样硬赖到英王头上。
尤其是但凡有人提起夭夭额头上的伤疤,萧会廷就会神色不虞。他亲眼见过一次,宗室中的一位老王爷对堂堂亲王妃竟然是个破相之女感到不可思议,萧会廷气得脸色都变了,不顾长幼尊卑,直接拂袖而去了。
苏照德很是忐忑。当年他欺负英王年少把破相的女儿塞给了他,现在人家成了权倾朝野的亲王,估计已经回过神来了。
他有心要退婚,可这事很是难办。要是女方提出退婚,那就是有嫌弃男方的意思。要是让英王提出退婚,又可能会对英王名声不利。
他纠结了很久,终于在夭夭及笄之后,试探着问了问皇上。
他问的“英王殿下的婚礼是不是应该交给礼部去办”,结果皇上听了之后,黑漆漆的凤眸扫了他一眼,径自起身走了。
他在皇上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不悦,显然皇上也是不希望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与他名为叔侄情如兄弟的英王娶一个破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