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沉夜挥挥手,“都下去吧。”他只要有小丫头陪着就行了。
陶锦熙高兴地行礼退下,刚退出竹帘就兴奋地跳了起来,小船已经驶进了湖中心,四面看去,波光粼粼,岸上的人都变小了。
两个丫鬟也退了出去,她们站到船尾,秀竹紧张地拉着馥莲,低声问道:“你说那人真的是皇上吗?”
馥莲上次在弥香阁是见过皇上的,也亲眼见了皇上救夭夭,她叮嘱道:“姑娘见了皇上的事,可不敢跟别人提起,尤其是陶府的人!”
秀竹呆呆地点点头,过了好半天才喃喃道:“天啊,我竟然见到皇上了!那可是……皇上啊!”
……
此时龙舟赛尚未开始,小船畅通无阻地穿过湖面,靠在一艘大画舫上,冯安站在船头,吩咐画舫上的侍从将小船勾住靠稳,又摆下舢板。
夭夭不想让人看到她跟皇上在一起,隔着竹帘悄悄往外看了看,发现大画舫远离岸边,周围更是空无一船,看来他是提前清了场。
夭夭低着头跟在萧沉夜的身后,舢板是搭在两船连接处的,高低略有不平,夭夭看了馥莲一眼,指了指陶锦熙,让她看顾着弟弟,别给不留神掉水里去了。
她自己踩上舢板时也很小心,上一次她落水可是直接把命都给丢了,现在看见脚下的湖水就有些发怵。要不是弟弟太过期盼着同她一起来看龙舟赛,她根本连自家的小船都不会上的。
夭夭努力地把目光从湖水上移开,只盯着脚下倾斜的舢板。
萧沉夜听到身后的呼吸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他眉头一皱,小丫头是淹死在苏府的湖水里的,她那时该是多么无助绝望,现在看到湖水一定是害怕了。
他脚步一顿,夭夭低着头紧张地看着脚下,没注意到他停了一下,小脑袋直接扎到了他的后背上。
她的小身子如何能跟萧沉夜高大强壮的身躯相比,坚实的后背像是一堵墙,撞得她一阵眼晕,身子也被撞得一歪,左右摇晃起来。
“呀——”夭夭惊呼一声,那日被苏梦雪和白芷死死压在水下的情形又清晰地出现在她心中。
湖水是冰冷的,带着淡淡的腥味,呛水时喉咙会痛,到最后无法呼吸时,眼前渐渐发黑,胸口犹如刀刺一般……
夭夭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抓着,腿软得几乎要站不住了。
完了,又要落水了,赶紧抓住点儿什么,不要沉到水底去!
她茫然地想着,下一刻,她没有跌进冰冷的湖水,而是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的手兀自挣扎着挥了两下,直到碰到他的脖颈,立刻缠了上去,紧紧地搂住。
萧沉夜打横抱着她,低下头看了看。
小丫头显然是想起了临死时那绝望痛苦的时刻,她脸色煞白,双眸紧闭,像是捞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搂着他的脖子,小脑袋无助地靠在他的肩窝,厚重的刘海在他的肩上蹭得翘了起来,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小脸,极美,却格外得可怜。
萧沉夜抱着她,大步上了画舫,直接到了二层。
美人在怀,萧沉夜的脸色却很是阴沉,画舫上的侍卫、内侍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眼看着他朝着檀木珠帘子走去,两个内侍轻手轻脚地将珠帘挑开,萧沉夜抱着夭夭,进了帘子后面的隔间。
隔间布置成了卧房,一边是雕花大床,靠着菱花窗是一张宽大的软榻。
萧沉夜将夭夭轻轻地放在软榻上,让她倚着厚软的大迎枕,大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沉声道:“别怕了,你看,你好好地待在软榻上呢,没有落水。”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身下的感觉柔软又踏实,夭夭一颗突突乱跳的心慢慢平复,她纤长的睫毛眨了两下,像是蝶翼一般缓缓张开,露出一双水盈盈怯楚楚的杏眼。
黑漆漆的凤眸,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这是……皇上!
夭夭猛地坐直了身子,萧沉夜的大手却按在了她的肩上,阻止她起身,“别动,你刚才吓到了,先在这里歪一会儿回回神。”她肯定吓得魂魄都散了,刚才睁开眼睛的时候,瞳仁都是涣散的。
即便魂魄还没有全部归位,脑子里还有些糊涂,夭夭也知道当着皇上的面不好歪靠在软榻上,不过她确实身上有些软,站起来没准会出丑,既然他开了口,她干脆老老实实地坐着没动。
隔间里只有他们两个,皇上不开口唤人,谁也不敢进来服侍。萧沉夜亲自起身去给她倒了一杯热热的茶水,塞到她的手里。
夭夭也没客气,抿了两口,热热的香茶顺着喉咙进了肚子,五脏六腑也熨帖了,她这才觉得力气一点点回到了身上。
她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环境。
“这是朕的画舫,不会有人来打扰。”萧沉夜道:“你弟弟和两个丫鬟自有人安置,不用担心。”
夭夭又低下头抿着茶水,额前的刘海刚才在萧沉夜的身上蹭得乱了,有一缕淘气地翘了起来。
她鲜少有这样茫然又脆弱的时候,看着她双手捧着斗彩小茶杯,小口小口地喝茶,样子乖巧又娇软,萧沉夜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只小白兔来。
半杯茶下肚,小白兔的眼睛转了转,变成了他熟悉的小狐狸。
第30章
夭夭想起刚才似乎是他把自己给抱上来的, 这里又只有他们两人, 瞥见一旁的雕花大床高枕锦被, 夭夭顿时警惕起来。
萧沉夜同她一起坐在软榻上,两人离得有些近,她都感觉到他身上的暖意, 鼻尖能嗅到他身上清冽好闻的男子气息。
夭夭的汗毛竖了起来,她装作不经意地站起身, 走了几步把茶杯放到了中间的紫檀木大桌上, 站在桌边却不肯再过来, 朝着珠帘外面看了看,只隐约看到两个内侍守在外面, 看不到弟弟的身影。
“龙舟赛快要开始了,咱们出去看看。”萧沉夜知道小丫头谨慎,再加上这隔间布置成卧房,她难免会多心, 也不勉强她,负手出了隔间,夭夭赶紧跟在他的身后。
珠帘外面是一间大厅,陶锦熙正趴在菱花窗前, 神情怏怏地看着湖面, 时不时扭头看看那道檀木珠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看到夭夭跟在皇上后面出来, 小少年眼睛一亮,惊喜地朝着夭夭走了两步, 又看了看皇上,迟疑地站住了。
夭夭知道他在担心自己,朝着他招招手。陶锦熙见皇上没有阻拦的意思,这才快步到了夭夭身边,拉住她的袖子,急声问道:“姐姐,你刚才怎么了,是晕过去了吗?你是不是病了?”
夭夭摇摇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陶锦熙见姐姐无碍,顿时有了精神。他兴奋得指了指菱花窗,“姐姐,从这里能看到全部的龙舟呢!好多龙舟已经准备好了,等会儿锣鼓敲起就会开始比赛了!”他以往来看龙舟赛都是在岸上拥挤着,他个子小,就算挤到前面,也只能看到一点点龙舟的影子,像今天这样看得清清楚楚还是第一次呢。而且皇上的大船位置停得极好,正好在比赛水路的中间,不仅能看到龙舟出发,还能看到终点,到时候哪个龙舟夺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萧沉夜估计小丫头一点儿都不想看到水,吩咐道:“罗季,陪陶小公子去外面看。”
罗季就是上次去善觉寺路上带着陶锦熙骑马的金吾卫指挥使,他刚才上赶去跟陶锦熙说话,小公子倒是记得他,可惜惦记着姐姐,有些心不在焉。
现在皇上下了令,罗季上前笑道:“小公子,咱们去外面船舷处,没有遮挡看得才叫清楚呢!”
陶锦熙早就想到外面去了,抱拳施礼道:“有劳指挥使大人。”
两人出去了,夭夭朝着两个丫鬟摆摆手,难得登上皇上的大船,让她们也出去看看热闹,她倒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想看那波光粼粼的湖面。
大厅中铺着厚实柔软的雪白毛皮,萧沉夜坐了下来,唤道:“小桃花,过来坐。”
虽然弟弟和两个丫鬟都出去了,可大厅里还有冯安和几个内侍,夭夭一点儿也不紧张,她顺从地坐到了萧沉夜对面,隔着一张案几。
萧沉夜从怀中取出一串长命缕来,“上次你送了朕长命缕,这是朕的回赠。”
夭夭看那长命缕编得很是精巧华丽,缀着红黄绿黑白五色珠各两颗,那红的应该是血珊瑚,艳丽无匹。那绿的则是极品的祖母绿,沁人心脾。那白的又是上好的羊脂玉,油润细腻。至于黄的和黑的,则是极为罕见的金色珍珠和黑色珍珠。
每色珠子都有两颗,这十颗珠子可谓是价值不菲。
这样的首饰夭夭自己也有不少,不过这五色珠子配在一起很是好看,她笑眯眯地伸出双手,准备接受皇上的赏赐。
萧沉夜没有把五色缕放在她的手心,而是拉住她的右手腕,袖口扯开一点儿,发现她的手腕上已经戴了一串长命缕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这应该是江若婉给她系上的。
萧沉夜换成她的左手,这次手腕上是空的。
“祝愿小桃花身体康健,平安喜乐。”他满意地将长命缕系在她白皙纤细的腕上,华丽精美的五色珠子与欺霜赛雪的皓腕映衬,萧沉夜觉得,这手腕才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夭夭的指尖满意地拨了拨那颗黑珍珠,在桌上写道:“谢陛下赏赐。”
萧沉夜轻笑一声,“不是赏赐,是回赠。”
夭夭抿唇一笑,没有争辩。赏赐也好,回赠也罢,总之这长命缕她很是喜欢。
外面的锣鼓声大震,隐约能听到人们兴奋的喊叫声,显然龙舟赛已经开始了。夭夭坐着没有动,萧沉夜安静地陪着她。
……
龙舟赛过后,等到岸上的游人稀少,萧沉夜才让夭夭离开。
这次他没有让她走舢板下小船,而是将大船驶到岸边去,让她直接上岸。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陶锦熙星目亮晶晶的,小脸带着兴奋的红晕,“姐姐,皇上的船可真大,罗指挥使带着我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那甲板下面还有一层呢,下面是厨房什么的。”
夭夭笑着看他,怪不得龙舟赛完了之后他好久才回来,原来是跟着罗季去玩了。
“罗指挥使还跟我切磋来着!”陶锦熙不好意思地一笑,“罗指挥使功夫可好了,我远远不及。”
“你还小,好好练功,长大了也是英雄。”夭夭倒是没指望他一定中举,通过科举考中进士做官简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成功的都是万里挑一。
陶锦熙重重地点点头。
夭夭写道:“今天遇到皇上的事,不要跟别人提起。”
陶锦熙笑道:“放心,姐姐的事我从来不跟别人说的。”
几个人先回桃花老宅,陶锦熙本来想自己先回陶府,夭夭不许,硬是牵着他去给母亲请安。她想着得让父亲、弟弟和母亲三个人熟悉起来,等她走了之后,几个人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江若婉的面色却有些不好看。
夭夭疑惑地看着母亲。
江若婉看看陶锦熙,想着这件事与他也算有关,也就没有回避他,叹道:“就是上次陶大人拜托我的那件事,我原本觉得那罗家表姑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我刚刚听说她今日和葛春茂的母亲吵了一架。”
陶锦熙也知道老太太想要把葛春茂的表姑嫁给父亲的事,听到江若婉的话,顿时支棱起耳朵。
夭夭皱眉,“吵架的话也未必就是她的错。”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江若婉道:“具体为了什么吵起来的也不知道,两人还动了手,葛夫人将罗翠云的脸都抓破了,旁人传出来的话里,说是罗翠云自从守寡之后,常常住在葛府,与葛春茂的父亲有些……不清不楚。”
夭夭脸色一变,“这样的话能传出来,未必就是空穴来风,葛春茂的父亲和罗翠云是表哥表妹的关系,要是有什么也很正常。反正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父亲他根本就没必要冒这个风险,他们清白不清白,跟父亲原本并无关系。”
陶锦熙坐在夭夭一旁,盯着她写的字,猛劲点头,他一听葛家就厌烦,根本就不希望父亲娶葛春茂的表姑。
江若婉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夭夭拉住母亲,“走,现在就去把话跟父亲说清楚。”
两府墙上靠着的楼梯是给夭夭用的,江若婉却不肯这么去陶府,三个人出了桃花老宅,又从大门进了陶府,到了陶士铮的院子。
陶士铮见他们三个一起进来,还以为江若婉也跟姐弟两个去了临平湖,听完江若婉说了罗翠云的情况,俊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老太太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盼他好啊,这捡来的和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陶士铮抱拳道:“多谢苏夫人帮忙,陶某感激不尽。”
“陶大人不用客气。”江若婉皱眉道:“我说这话可能太过僭越,可我是灼灼的义母,我是真心希望灼灼的母亲贤良淑德,对这两个孩子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