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端起一侧的茶; 轻轻抿了一口:“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等我闭了眼; 只怕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我一个人心里苦,你却一无所知; 对我岂不是太不公平?”
“总要叫你……也为我落几滴泪; 才算是公平。”
阮琨宁噗嗤一声笑了; 捂着脸叹道:“你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皇帝似乎很坦诚; 竟也点了点头:“是啊。”
面前的汤圆已经转凉; 阮琨宁手里头捏着汤匙的柄,慢悠悠的在碗里头转了几转,终于还是没有舀起一个。
“早就说不需多要,你看看; ”皇帝目光温和的落在她身上,缓缓道:“只怕连面前这一碗,你都未必能吃完。”
似是被打开了不知名的匣子,阮琨宁眼眶里积蓄已久的泪,终于噼里啪啦的落下,像是一场心酸难言的雨。
皇帝也不多说,只静静看着她,伸手为她递了帕子,
阮琨宁信手接了,随意的抹去自己脸上的泪,静默许久,终于笑了。
“我再也不要到这家店来了,真真……是我吃过最难吃的汤圆。”
皇帝也笑了。
阮琨宁抽抽鼻子,看向他,问道:“有没有后悔过?——若是不曾遇见我便好了。”
皇帝目光像是秋日里的水波,带着温柔的起伏,他没有再看她,只是望着他自己也不知名的地方,缓缓开了口。
“有时候我也会想,倘若不曾遇见你该有多好,可是再一想,又觉得不舍得。”
“舍不得自己活了一遭,却不曾真心倾慕一个姑娘。
舍不得自己活了一世,却还是将一颗心带进土里去无人知晓。
我终究也只是凡人,也想叫你记住我,到死了忘不了。”
“刚刚知道的时候,”阮琨宁笑的有些勉强,只轻声问他:“是不是会觉得很痛苦?”
“很痛苦,明明也曾近在眼前,却生生错过了,”皇帝也笑了,只是莫名的有些酸涩味道道:“那时候,我真想叫人去烧了他的寒山寺。”
阮琨宁眼泪落得厉害,一双眼睛都肿了起来,皇帝看向她,却含笑道:“能叫你为我哭一场,总还不算是……满盘皆输。”
“走吧走吧,”阮琨宁站起身,哽咽道:“我再也不想出门看花灯了。”
“过来。”皇帝也站起身,冲着她招招手,目光柔和而平静。
阮琨宁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的过去了。
随即,她不由得吃了一惊。
皇帝伸出双臂,轻轻地抱住了她。
一直以来,皇帝虽然从来没有掩饰过对她的意思,但也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类似的举动还不曾有过。
皇帝似是能感觉到她的吃惊,低低的笑道:“很早就想抱抱你,直到今日才如愿。”
阮琨宁不知所措:“……是吗。”
轻轻地放开了她,皇帝道:“你真该庆幸,遇见的是现在的我。”
岁月磨平了我身上的棱角,时光消去了我血肉里的残忍,它们赋予我柔韧的温柔与善意的成全,叫你得以如此安泰的度过此生。
阮琨宁不知应给如何应答,只好保持沉默
皇帝似乎也不想要她的答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罢了,罢了,回去收拾东西,出宫去吧。”
许是过了那个争强好胜的年纪,许是年纪大了,彻底的糊涂了,所以,才愿意成全你此刻简单的欢喜。
哪怕,这欢喜,并不是我给你的。
轻叹了一声,他低声道:“总算是,完璧归赵。”
第251章 终章
第251章
接到赐婚的圣旨; 是在一个安谧的午后。
阮琨宁离开皇宫,回到永宁侯府自己住惯了的院子里,懒散的睡过午觉; 便听云舒在外头唤自己。
——宫中传旨的内侍到了。
那一瞬间; 阮琨宁说不出自己心底究竟是什么滋味。
隐隐约约的有所猜测,似甜似酸的心绪,说不出口的沉郁,交杂在冬日午后的阳光里; 使得她陷入了一种近乎奇异的状态。
传旨的内侍并不是隆德总管; 而是皇帝身边的另一个心腹内侍; 至于为什么来的是他; 而不是皇帝惯用的隆德总管,都同阮琨宁没什么大的关系了。
头脑中一片混沌的听那内侍宣旨; 有些怔然的回了内室,发了好一会儿呆,阮琨宁才算是反应过来。
——她被赐婚了。
现下还是正月; 今年六月的时候; 她便可以作为大齐的储妃; 嫁与韦明玄了。
说不欢喜的假的; 可若是说全然的欢喜; 其中似乎又掺杂了一些莫名的沉重。
明明她也没有做错什么,可有意无意的,却也辜负了许多人。
崔氏是见着女儿与太子相交相知,最终修成正果的; 听了圣旨内容,倒是颇觉欣慰,到阮琨宁院子里头,却见她有些发呆,禁不住笑了:“阿宁这是怎么,高兴傻了吗?”
“阿娘别笑话我,”示意周遭的侍女退下,她轻轻靠到母亲怀里去:“只是觉得太不真实,仿佛是在梦中,一时之间,我都不敢相信了。”
崔氏温柔的环住女儿,顺势在她背上拍了拍,语气调侃道:“怎么,不想嫁了吗?”
“想,怎么会不想?”
阮琨宁想也不想,便直接答了出来:“世间人这样多,喜欢我的人也不在少数,可是,也只有他一个人在最好的时间里同我相逢,我心里有他,他心里有我,那对于彼此而言,我们便是最好的。”
女儿容色太盛,受到的追捧也太多,崔氏倒是不想她能看的这样明白,微怔之后便释然了:“一直当阿宁是小孩子,可现下看看,才知已经是大姑娘了。”
“可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阮琨宁忽的有些伤感,脑海中依次想起了谢宜舫与皇帝的面容,想起他们眼底掩盖不住的哀意与说出口的祝福,心里头还是会觉得很难过:“我也辜负了许多人。”
崔氏顿住,与她一道叹口气,终于拍拍她,无声的安抚起来。
永宁侯府的幼女被册封为储妃,造成的风波并不似想象中那样大,此前便有风声传出,而皇族与永宁侯府皆没有否认,世人心中便暗暗有了底,眼下见了明旨,也不过是将心中的那层猜测落实罢了,无甚奇怪。
皇帝诚然是愿意松口的,可韦明玄也不曾想到居然会这样快,闻听到这消息时,他正在新修建成的东宫里同几个幕僚议事,见贴身内侍兴冲冲的进来时还有些吃惊,真的听闻他说的消息,心中的吃惊乃至于欢喜却是无以言表。
顾不上面前的几个幕僚,也顾不上一侧上前施礼恭喜的宫人内侍,他急匆匆的出门,往永宁侯府去了。
他想见到阮阮,现在,立刻,晚一刻也不行。
大步迈过东宫之后,路过永安巷时,韦明玄听见有人唤他,禁不住停下来脚步,回身去望。
韦青柯不知是何时入宫的,正坐在不远处二楼的栏杆上,颇有些闲适自酌自饮,朝他举杯致意,也不施礼,也无敬称,只是道:“韦明玄,恭喜你啊。”
重活一生之后,很久一段时间里,韦青柯作为阮阮前世的丈夫,都是韦明玄心中的假想敌,此刻得知二人婚讯,再去看他时,心中或多或少的生出几分感慨。
“多谢你。”韦明玄向前几步,真心实意的应了一声,向他微微一笑。
“喂,”韦青柯似是醉了,略微挺直了身,向他道:“她生性要强,也爱胡闹,你要对她好些。”
韦明玄心头微动,忽的明白几分,在心底叹一叹,道:“自然是会的。”
“你们的婚礼,我便不去了,”韦青柯自顾自的斟一杯酒,一口饮下之后,方才向他道:“我约了几个朋友,过几日一道往西川游历去,短时间内,兴许不会再回金陵了。”
韦明玄微微一惊:“王叔那里……”
韦青柯懒洋洋的答道:“他们自是知道的,左右我下边还有两个弟弟呢,怕什么。”
“不留下喝杯酒吗?”韦明玄问道:“……就此错过,有些可惜。”
“韦明玄,”韦青柯利落的翻下栏杆,挑着眼看他,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在韦明玄肩上拍了拍,他转身,径直离去:“我成婚的时候,你不也没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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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忽的兴起了一阵风气,勋贵门楣的子弟与清贵世家的子弟齐齐相约,往天下各处游历去了。
嘴上说是游历,可私底下都有这另一个理由——心中的女神嫁了,他们要找个安静地方舔那道有八尺长的伤口。
除此之外,他们也不想看见别人抱得女神归,使得自己愈发伤神。
——倒不如远远的躲开呢。
崔氏早早便开始为阮琨宁准备嫁妆,此刻倒是不急,反倒是宾客的名单被一缩再缩,到最后,便只剩下那些年长的人与亲朋了,好笑之余,又莫名的有点儿心酸。
无论是否两下衷情,但凡有人动了心,总归是要伤心的。
这下子,连崔氏看阮琨宁的目光中,都带上了些许红颜祸水的滋味。
阮琨宁:我也很无奈啊。
在一片惨淡中,皇太子的婚事在紧锣密鼓的准备,而皇帝的退位诏书,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降下的。
韦明玄接到消息,几乎以为是自己耳朵坏了,匆匆赶往宣室殿时,才发现皇后已经到了,面色红涨,似是极为激动。
皇帝只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杯中余茶,等皇后说完,他才道:“朕为大齐做的,已经足够多,接下来,实在是不想继续劳心劳力,你求了半生,无非也是想要这个结果,现下眼见自己儿子即将成事,还有什么不满的?”
皇后一时讷讷,竟说不出话来。
“善恶有报,也是寻常,”淡淡的将手中杯盏放下,皇帝道:“宫中大概没一个好人,朕不是,谢氏——你也不是。”
皇后不意皇帝竟忽的提起这个,面色禁不住一变,神色复杂的抬起头,似是想要申辩。
“别这样看着朕,也别说什么苦衷,”皇帝漫不经心的望着不远处的山河锦绣屏风,道:“你当初入宫,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别打着是为了自己一番真情的幌子,没得叫人恶心。”
“先帝最初看中的是荥阳郑氏,而非陈郡谢氏,这你一清二楚,那时候你暗自早有婚约,你自己也是心知肚明,晋阳王氏的家主,为什么愿意娶荥阳郑氏的嫡女,你怕是比谁都要清楚,而后来,晋阳王氏家中出现的那个侍妾,就更不必朕多说了。”
“并不是皇宫这个大染缸将你染黑,而是你本非良善,怨不得任何人。”
皇后面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像是广袤的大地上乌压压的盖满了雪,没得叫人心中一沉。
咬着牙沉默了许久,皇后终于道:“陛下说的这般冠冕堂皇,也不过是不想亲眼见明玄娶妻罢了。”
皇帝并没什么被人戳破的难堪,只淡淡道:“你说得对。”
“左右也是无缘,还见了做什么呢,”他看向一侧的韦明玄,道:“该说的朕都说了,此后,便将大齐交到你手里去,等退位大典过了,朕大概不会再留于金陵了。”
韦明玄面色难言,却也不说什么,只低头应道:“是。”
“朕既退位,谢氏便往金陵外的慈济庵去吧,你心思素来重,在菩萨面前修心养性,算是两全,”皇帝微微一笑:“也算是,朕最后为她做点什么。”
阮琨宁自是不知宫中这番变故,只向着面前的谢宜舫道:“当真不再久留了吗?”
“不了,”谢宜舫似乎清瘦了些,面容却依旧出尘,似是久久不履人世,极有仙风道骨:“年轻的时候我便同陛下相约,要往天南海北去看看。不,马上就是太上皇了。”
阮琨宁本是不知皇帝即将离开金陵,他这样一说,反倒是明白几分。
谁都有自己的愁肠,她亦是不好勉强,只含笑望他:“还会回来吗?”
“也许会,”谢宜舫目光依旧平和,到最后,居然微微一笑:“也许不会,我也不知道。”
“也好,”阮琨宁道:“但随本心吧。”
“攒了一辈子钱,本是想起留给自己娶妻生子用的,”谢宜舫伸手,隔了一层空气,极轻柔的去触碰她面容,像是要记到心里去:“可是现下,还是便宜你吧。”
他自怀中取出一只杏色信封,放到阮琨宁手中去了,虽是极轻,意味却重。
相知多年,阮琨宁也不推拒,含笑接过之后,却微微红了眼眶:“千言万语,皆是无从说起,”
她举起一侧的茶盏,敬道:“以茶代酒,只愿你安好。”
正是正月时分,外头的天气依旧很凉,木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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