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为何先生如此肯定?他哪怕不自己出手,也还有许多人听他话。”
尤其是这一次,原本朝堂闹得这样大,最终还是让他蒙混过去了。
陛下能如此偏袒他,怕是所有人心中,都是有些想法的。
“他能和陛下求情一次,能求三四次吗?人情是会消耗殆尽的,尤其是陛下。陛下对他虽然有旧情,如今也数十年过去了,心中的地位,自然是会有变化。”宋问道,“国师不是那样争一时意气的人。这次他出马,是因为张兆旭。如今风波难得平息,他岂会自惹麻烦?”
宋问这样的人,闲的蛋疼,也不敢去惹。
来历不明,行事乖张,胆大妄为,叫人琢磨不透。
宋问拍拍他:“走着。快去上课。”
宋问同李洵,一道去了书院的骑射场。
本是骑射课,进士科的学子,却和武举科的学子,一道坐在旁边的草地上。
沉默无言,看着心情不是很阳光。
宋问走到场上,将伞收了,随手拿了架上一张弓,朝他们的方向射去。
半空无力的落到地上,还没射出几丈远。
众生在一旁嘘声。
孟为道:“先生,您不会射箭啊?”
“凡是和武力相关的,我都不会。”宋问道,“所以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人总有做不到的事情嘛。”
冯文述道:“比之不能,不公更叫人难过。”
宋问在他们面前坐下,好笑道:“蚍蜉撼树,没能推倒大树,便说这世间不公平吗?”
梁仲彦道:“我等若是蚍蜉,那御史公,太傅,与大理寺卿,也算蚍蜉吗?那这颗大树,天底下,还有人能晃的动吗?”
众生纷纷应和:“不错!”
“不服!”
李洵怕他们冲动:“大家都别胡说。”
宋问对着梁仲彦勾勾手指:“你起来。”
梁仲彦遂起身。
宋问走到他面前:“你打我。”
梁仲彦懵了一阵,举起手道:“我没有!”
宋问:“啧,我让你现在打我!”
梁仲彦匆忙收回手,背到身后:“学生不敢。”
宋问道:“你比我强大,你为何不敢打我?我说了,凡是与武力相关的,我都不会。难道你连我也晃不动吗?”
梁仲彦道:“我无缘无故,为何要打先生?这是大逆不道。”
宋问道:“那我无缘无故,可以罚你吗?”
梁仲彦摊手道:“为何啊!”
宋问:“因为你方才不听我的话。”
梁仲彦急道:“那是因为先生说的话不讲道理!”
众学子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宋问道:“是了,你们也知道还有道理。处事讲道理,处刑讲律法。而不能因一己喜恶,擅自定论。”
“正是因为有律法,有公正,所谓的蚍蜉与大树,才不是由人的权势和力量决定的。”宋问道,“所以,我说的蚍蜉,不是你们,而是证据。御史公,大理寺卿,太傅又如何?再加几个尚书,没有证据,就是晃不动大树。”
孟为道:“可是明明有证据啊!不还是先生您自己交的吗?”
宋问问道:“假如孟为家境贫寒,家中只有一个铜板。而黄世谦家境富裕,家中有一万两白银。两人都出去买饼,孟为要一铜板,黄世谦也要一个铜板。这一天,孟为和黄世谦买的饼都被偷了。两人的心情会是怎样的呢?两人若自己处置,处置的方式,会一样吗?”
众生沉默片刻。
冯文述道:“自然是不一样的。对孟为来说是倾家荡产,对黄世谦来说,却只是九牛一毛。岂会一样呢?”
宋问点头:“大树用了几十年,才长成了一颗大树。他所付出的时间,心血,以及他与人之间的情谊,都是他的根须。他的根须比别人牢固,那是他自己经营起来。你们不是没有晃动他,你们晃动了,只是还不够有力而已。”
“陛下也不是不讲公正,陛下如果真的不讲公正,他不会罚张兆旭,但是他罚了。只是对于他来说,证据还不够有力,比不上陛下心中的情义。”宋问道,“各人所见所想所感,都不一样。人不够绝情,所以的确做不到绝对的公正。事情真临了,你们自己也做不到。”
“其实最不平等的,是你们的身份。一个是君王,一个臣子。你们如果认清不了自己的身份,还是不要去做官了。”宋问道,“当你手上的筹码不够多的时候,永远不要想着,去逼迫你们的君王。证据,证据才是你们的力量!证据,才应该是你们要去努力的方向!”
众生思索片刻,点头道:“学生明白了。”
“我希望你们遇事,不要那么悲观。民间说官场昏暗,是因为他们想的不多。其实没有那么可怕,有什么可怕的?大家都是人嘛。”宋问摊手道,“看,郑会不是就回来了吗?当初多少人以为他已经在劫难逃了?绝处逢生,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吗?”
一旁的黄世谦弱弱举手道:“其实我一直没听明白,你们到底在气什么?”
另一武举科的学子道:“是因为楚姑娘的事情,最终不了了之吧。哪怕郑会被人放出来,”
“张兆旭不是被罚了吗?”
“是因为这事被罚?那惩罚委实轻了些。”
“哪听闻过这样判的?大理寺怎么可能管这种案子,肯定不是因为这事。”
“郑会被人放出来就不错了,这无证无据的,县令还是张家人,能怎样?”
“就是!”黄世谦拍拍旁边人道,“你们还是消消气,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众进士科学子:“……”
毕竟大理寺接手之后,消息并没有过多外露。
只有朝堂官员知道些风声。
大梁重文轻武,选武举科的学子,大多都是平民。
冯文述拍拍屁股站起来道:“没意思。说这些太没意思。不如骑马去。”
孟为跟着站起来道:“先生,让您见识一下我的骑术。”
武举科学子起立:“在我们面前说骑术?看来是得露一手才行。”
宋问道:“你们骑术好不好跟我没有关系啊。反正你们的经义课成绩,都很惨烈。”
众生哀嚎:“啊——?!”
宋问摆手:“去吧去吧。痛并快乐的生活着吧!”
教骑射的先生逛了一圈回来,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又看见宋问,走过去服道:“方才他们一个个都不理我,说是心痛如绞。如今见了你,倒是很听话。宋先生,名不虚传啊。能否传授一下。”
“其实我也很心痛,只是没有人会来安慰我。”宋问道,“道理其实大家都懂。但听见有人说出来,感觉就是不一样。”
骑射先生:“……啊?”
宋问拍拍他的手,意味深长道:“所以你也来搭个伴吧。独悲悲,不如众悲悲。嗯。”
骑射先生:“……”
要说宋问失望,是有的。但也不是很大。毕竟她原本也没抱多少的期许。
可真要说起来,她还是高兴居多。
因为终于有人来找她,谈商铺转租的事情了。
送走来人,宋问高兴道:“小的们,我即将变得很有钱了!”
林唯衍也很高兴:“真的吗?那我也是。”
“……”宋问戒备道,“你想做什么?”
林唯衍微笑。
宋问:“不告而取是为偷!”
林唯衍保持微笑。
宋问:“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林唯衍继续微笑。
宋问:“……”
宋问:“我给你十两银子,你爱咋滴咋滴,别来霍霍我。”
林唯衍点头。
小五小六期盼道:“少——爷!”
宋问:“……”
她怎么觉得自己养了一众大爷呢?
商业街的事情虽然才刚刚起步,但朝廷已经将车道改了,两头的路也开放了。
近两日一直在公告,也招了不少的摊贩。
户部也没有经验,就当举办庙会一样,吸引百姓前往。
宋问与家中几位小的,都决定去看一看。
于是一窝蜂的涌到了街上。
商业街的名目独特新颖,许多人是慕名前来体验。
其中不乏商贾,毕竟两边的商铺,还有许多是空着的。
加上朝廷大力鼓吹,此处位置绝佳。
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看起来是很成功了。
宋问走的很慢,夹在人群中探查情况,身后几人便有些不耐了。
宋问将他们三人都打发出去,让他们届时自己回家。
午间,去了旁边的一间酒馆,决定先休息一下。
出手阔绰,一人订了个临窗的包间。
站在窗口,向下张望。
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欢声。
宋问才算见识到长安的繁华。
城池的繁华,都是因为人。
哪怕年年岁岁都是不同的人。
所有的到来与逝去,都不过是历史长流中的一粟而已。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宋问刚念完,就听包厢的隔壁,传来一道声音:“先生为何,忽生感慨?”
这里的包厢,并没有明确的隔开。
店家为了省些空间,两个房间,隔的不是墙,只是一排门而已。
隔壁人又道:“你我既不相识,怕也无缘再见,不如聊聊?”
宋问仔细一听,觉着这声音有些熟悉,不像是不相识的感觉。
带着醉酒的音调,看来喝得不少。
隔壁人自嘲般的笑道:“我亦是行人?他人于我,才都是行人。”
宋问:“……”
我勒个去唐清远?!
第42章 酩酊大醉
唐清远似乎已经在隔壁很久了; 只是宋问没在意。
她贴到门口仔细听了一会儿,又从门缝里往里看一眼。确认对面只有一个人。
桌上摆了好几壶酒; 靠在椅背上; 颇为失态; 看是醉得不轻。
这种情形,宋问不过是说了一句话而已,他应当是没有发现的。
那边唐清远又喝了杯酒; 然后开始侃侃说个不停。
“我父亲很疼爱我; 可我却很惶恐。我怕犯错。我母亲从未将我放在心上,我从来不理解她。”
宋问觉得自己该走了。毕竟有些事还是不要听的好。
但对面又不知道是她在听; 这样走了似乎有很没有礼貌。
出于她一贯的风度与礼貌; 宋问决定姑且再坐一会儿。
“教我文武的两位先生; 我很景仰; 很敬佩,我努力讨好他们,他们却从不与我亲近。他们可以教我任何事。却从不教我; 如何做朋友。他们从不将我看作晚辈。他们看我; 永远是一种陌生的眼神。”
唐清远干笑个不停:“不是害怕,不是厌恶,但也绝对不是喜欢。”
宋问扯了桌布,披在身上; 以防万一。
话说唐清远今日难道是一个人来的?
也是,谁出来抑郁倾诉一下,还要带一个可能会去传话的仆从?
可是这里鱼龙混杂; 他也未免太大胆了。
唐清远继续伤感道:“我还有一位朋友。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可他讨厌我。他偷偷和我大哥往来,却不敢让我知道。他面对我的时候,就和我一样,虚情假意,惺惺作态。”
宋问抵着下巴点头。
这大概是在说许继行吧?
明面上虽然传的是不和,但从唐毅一有事就找他的情况上看,两人关系应当是很好的。
许继行和唐毅相交,倒不是不敢让他知道,只是怕遭人猜忌意会。
唐毅在陛下心中就是一根拔不去的刺,任何靠近他的人,都是危险的。
而他父亲又是骠骑大将军。所谓高处不胜寒。
叫别人误会了自己的立场也就罢了,连累他父亲,可不是麻烦,是脖子瘙痒的事。
不过唐清远对自我的总结认识还是非常到位的。值得夸奖。
“还有一个人。他很聪明,也很博学。我明明是真的想结交他,礼贤下士,三顾茅庐。他对我还是颇为忌惮。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让他讨厌?”唐清远越想越气闷,灌了自己一口:“虽然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可我也不曾落他半分面子啊。”
宋问叼着茶杯:“……”
这位不受喜欢的人,不会是在说她吧?
“这位兄台,兄台?”唐清远半撑着身,似乎要站起来。可是没能成。便拎了酒壶,往门边砸来。
宋问听见动静,吓了一跳。
立马包住脸,蹿到桌下。
唐清远又道:“喂,兄台,你还在吗?”
宋问嗲着声音道:“在~”
“哈哈哈。”唐清远道,“你说我往后,是不是永远都是这样了?一辈子都是如此。”
一个十七八岁,甚至还未成年的孩子。对未来的向往应当是美好的。
可在他的眼里,应该只剩下寂寞了。
对于现在每日已经习惯了来说,这或许不难以忍受。
可是如果想到,未来十数年里,都是这样的人生,就会觉得满是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