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问与林唯衍站在官署面前,看着朱红色的大门叹了口气。
林唯衍背着长棍在外面绕了一圈; 停在宋问面前,问道:“怎么?”
宋问到一旁蹲下,言简意赅道:“等。”
林唯衍沉默片刻; 也跟着在她身边蹲下。只是他蹲的很躁动。
片刻后。“不想等。”林唯衍说,“我父母就是被我等死的。”
宋问闻言鼻间酸涩。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不会的。现在只有等。不要轻举妄动,把自己的路给走绝了。”
林唯衍勉为其难的点头。
太阳几近落山之时,里面终于有人陆陆续续的出来。
先头几位是宋问不认识的; 随后是御史公。
御史公朝宋问问好; 便先行离去。再之后是王义廷。
王义廷看见她; 不是非常吃惊,显然已经有所料到。与她走到了一侧没人的地方。
王义廷也开门见山的说:“昨日半夜,陛下宣我等进宫。命我等以贪污受贿一事,将三殿下羁押候审。并责成户部与御史台严查此案。”
宋问冷笑:“唐毅还贪污?你们这是在侮辱反派的尊严!他穷的我都快哭了!”
王义廷无奈说:“陛下心意已决,身体抱恙。我等忤逆不得。何况,陛下只是下令关押候审,尚未定罪。”
宋问:“心都定了,这还怎么审?谁来审?”
王义廷交握着手,叹道:“先前太子大婚,三殿下赠送一块玉饰。那玉饰价值连城。”
宋问深吸一口气道:“那是我送的。”
王义廷说:“谁送的都不重要,是不是送礼也不重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宋问追问道:“然后呢?”
王义廷:“什么然后?然后查账簿核实啊。”
“查个三五年,也查不出个究竟。直到太子登基,南王伏诛,最后再把人放出来?或是直接忘了他,让他就在大理寺终老?”宋问讥讽跺脚,“他是皇子,太子三哥,不是什么人质!”
王义廷皱眉道:“不然如今还有什么办法?”
纵然御史公等老臣,出于礼义,会保住唐毅的性命,但也仅此而已。
唐贽疑心太重,此次也只是说关押候审,他们能如何上奏?难道三殿下连查也查不得了吗?再伺机追个结党营私,不是更害了唐毅?
只是,莫须有的事,该如何查证?那户部的账册,繁复杂乱,要查到什么时候?就算到时候全部查了一遍,唐贽一句再彻查一遍,又得需要多少时间?唐毅要在大理寺里呆几年?
官员可以有意见,但不会是现在。
宋问转过身,往前走两步,平静心神。不解道:“他为何会忽然发难呢?”
王义廷叹道:“陛下身体,大不好了。”
宋问抿唇思考片刻,而后回身道:“你们不会查,我帮你查。”
“你帮我查?你想怎么查?”王义廷正色道,“从何查起?三殿下名下并无产业。陛下既然认定殿下有所勾结,那自然会让我们全盘清查,再去排除殿下的嫌疑。宋先生,我户部的东西并不简单。牵扯,涉及范围甚广,还要去核实待查,哪里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
宋问掩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道:“真要查,有办法啊。”
王义廷:“什么方法?”
宋问:“复式记账法。”
王义廷懵道:“什么?”
宋问说:“我查不出三殿下,但是我可以查得出别人。既然要抓,不如一起。试试看,谁先服软。”
王义廷无奈摇了摇头。他是不信的。要查账目疏漏,哪有那么容易?
会计行业发展完善之前,多数记账方式,被现代称为单式记账法。大梁自然也是。
它只是单一的记录某一样交易事件。是一种简单,不完整的记账方式。
记录方式譬如:某某花多少钱买了什么。
如此单向记录一条。
而现代的复式记账法,则是根据不同交易事项,设立各类会计科目。一般根据借、贷作为记账符号。
记账方式譬如:
借:某科目。金额
贷:某科目。金额。
借贷仅作为记账符号,并不具备任何意义。再根据会计等式,使得账面借贷双方始终保持平衡。
通过复式记账,每一笔交易的去向,原因,过程,都可以清楚反应。
而单项记账法看似好用,但其实并不适用于交易复杂的情况。因为它不能记录所有的经济业务,且记录的业务只有一个方面。账户设置也不够完全。
宋问并不和他争辩,事实比说的有用多了。
林唯衍在一旁等不下去,扯着宋问的衣角指了指里面。
宋问说:“我想进去看看殿下。”
王义廷摇头:“三殿下如今是重犯,哪能轻易探视?你也不必担心?关卿不会为难殿下的。需要什么,也会给他备着。我方才看他,精神还好。”
此事王义廷不会骗她。
宋问低头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王义廷懵道:“去哪儿啊?”
“户部啊。”宋问撸袖子,“我说了,帮你们查账嘛。”
“那怎么行?”王义廷大惊,他先前也只是随口一说:“账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呀,这是朝廷机密。”
宋问:“那我帮你讲课,你总得给我点素材吧?”
王义廷说:“那自然也得是多年前的账册。”
宋问:“那你就装作我看的是多年前的账册嘛。”
王义廷:“……”
他要戳瞎自己的双眼,还要蒙住自己的良心。
王义廷委婉说:“宋先生。户部账册牵扯事情太多了。你毕竟不是朝廷中人。”
宋问也知道王义廷不会同意,于是退了一步说:“你有原则,不让我看,我也不为难你。既然如此,那就这样。你把账册带回家,将几年前的账册给我。我在你旁边直接教你,你再照着我的方法去查。”
王义廷怀疑道:“现学现用?能来得及?”
宋问直接朝他施一大礼,王义廷退开一步,抬手虚扶。
王义廷叹了口气道:“先生,何须如此。王某也想替殿下一证清白。”
宋问:“我知户部如今公务繁忙,王尚书没有太多的时间与我周旋。但是,请务必给我个机会。此次,绝不会让你失望。”
王义廷思考片刻,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好吧。”
这也算是无奈之举中唯一出路。隐隐中,他还是觉得,宋问是个能超出他预想的人。
于是宋问跟着王义廷,转道回户部去拿古旧的账册。之后再去王义廷的家中查证。
宋问随手翻了一下,这是三年前的零散账册。
王义廷将书房给她清理了出来,又照她说的,出去找算盘。
宋问挽起袖子,呼出一口气,在案前端正坐下。
搓了搓手,然后翻开账册。
先要照着上面的内容,做个科目表格。
宋问写到一半的时候,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宋问迅速合上页册,就听外面人道:“先生,是我,李洵。”
随后他推门走进来。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冯文述。
宋问疑惑道:“李洵?”
李洵朝她点点头,走进来说:“我父亲说您或许在这里,让我过来和您多学学。”
宋问转念一想,知道李伯昭或许有所预料,睁只眼闭只眼而已。
宋问越过李洵朝后看去,笑道:“人李洵如今在御史台做事,过来也就罢了,你来做什么?”
冯文述甩了下头发,哼道:“先生您自己说的,天底下的事情,不求甚解,多知道一些才有意思。能跟着你增长学识,我自然是乐意的。”
冯文述晃着脑袋说:“何况,也许我未来真会来户部也说不定呢?”
王义廷在后面插话说:“那我户部真是欢迎之至。”
二人转身朝着王义廷施礼。
王义廷颔首。
三人不多寒暄,站到宋问身后,看她记录。
宋问边写,边将一些理论,诸如会计等式的概念给几人解释了一遍。
他们都是聪明人,一听便懂了一半。
随后开始便是难题。
逐条将账册上的记录,转换成复式记账的方式。
这其中必然会遇到一些记录不详实的条目,这些条目做特别标注,记在一旁,特别关注。极有可能就是好动手脚的地方。
之后,再将两边试算平衡。用年前与年后的数据进行倒推,确认有问题的科目是哪些。
这是正常的方式,但需要非常庞大的人力。
宋问只能截取某一段月份,某一个科目来进行粗略的验证。
第173章 技术含量
只是问题又来了。
户部的账册记录并没有那么清晰; 分类不明确,没有编号备注; 各部各地杂糅的写在一起。王义廷带回来的只是其中一册,要清算,自然需要庞大的文库。
他回忆了一遍,然后说:“我写个条子,劳烦李君替我去户部跑一趟。”
李洵点头。
王义廷便写明要借的账册,底下盖章,然后交予李洵。
随后冯文述也被派了出去。
没多久; 李洵回来了。
要从账册上查找需要的条目,还不能疏漏,宋问几乎看的眼花; 王义廷与李洵坐在一旁,按照要求替她翻查。
没多久,宋问又提出要仓库管理的原始记录。
王义廷歉意道:“劳烦你再去找司田替我查实一件事。”
李洵:“……”
李洵缓了两口气道:“等等。”
说罢又跑了出去。
冯文述刚回来; 将账册放在桌上,气喘吁吁的想坐下休息片刻,王义廷又一张条子递过来。
冯文述:“……”
这户部的活; 真不是人干的。
宋问说:“现在知道你们编制分类的不合理了吗?”
王义廷点头:“确实太麻烦了。”
以前需要找什么也是要这样一册册的翻,但没有觉得怎样,因为个别条目本身很难归类在一起。户部是一个极需要耐心和细心的地方,慢慢也就习惯了。
宋问的方法; 初期看似公务激增; 但后期应用开后; 反而会比较清楚方便。任何有规律可循的事情,等更容易上手。也正是因此,原本账册上被粉饰的问题,全都暴露了出来。
李洵与冯文述,起先还有时间能跟着在一旁学学看看,之后彻底沦为跑腿。
傍晚,林唯衍拎着食盒过来找她。听宋问今晚也留在这里,就自己先回去了。
天黑宵禁之后,跑腿二人终于得以留在府中。
宋问给他们一人分配了一本账册,让他们找找相关的条目,纷纷列举出来,写在一旁。
然后再将整理出来的,细碎的科目交给他们,让他们打算盘计算一遍。
通宵达旦的看着那些数字,疲惫加上精神紧绷,视线发花,思维不受控制。
这是一项枯燥、乏味而艰巨的任务。对李洵和冯文述这样初学者来说,委实为难了一点。王义廷都有些受不了。
二人忽然发现,不如跑腿。
房间里算盘的声音打得有节奏而响亮,眼皮一搭一搭的往下沉。
几人累了,暂时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醒来之后再继续。
大理寺。
唐毅独自给关在一个无人的监狱。这里光线尚可,开了个小窗,白天能听见外面的动静。棉被与衣服也是干净的摆在旁边。
应他所求,狱丞给他找到了一盏煤灯,还有两本书。
一直悄寂无人的走道,忽然响起脚步声。
唐毅放下书,一人挑着灯走到牢门前。
“殿下,考虑的如何了?”来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唐贽这老贼,处处为难您,还想杀您灭口。您何必委屈自己,百般隐忍?他总归不会留您生路的。”
唐毅提着煤灯转过身,来到他的面前。
那人道:“唐贽此人,心狠手辣。他先是窃国,又是杀父之仇。殿下难道心中不记恨吗?南王此行回京,就是替您伸张正义的。”
唐毅手里举着煤灯,半张脸在光线下显得尤为深邃。他垂着眼冷漠道:“你先将我带出去,我再告诉你。”
对面人说:“殿下,您先将东西告诉我们,我们去找了再来接您,以免打草惊蛇。”
唐毅冷笑一声:“很好。拿了东西交给南王,好让他直接清君侧攻进长安。杀了陛下,再来杀我。将我的死因归咎于朝廷,他好半推半就的登基是吗?”
那人说:“殿下为何这样揣度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心系百姓,更是替殿下觉得不值。若是主人真有反心,十万铁骑不日兵临城下,朝中亦不少我派党羽。里应外合,京师能守住多久?”
唐毅:“你少在这里花言巧语唬骗我。南王是什么人,你我心知肚明。他能算计张曦云,又哪是良善之辈?真当我唐毅,愚钝至此,人人拿捏?”
那人道:“殿下误会了。”
唐毅回身往里走去:“尔等当然可以假造遗诏,领兵强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