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帝国的生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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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帝国的生与死-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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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夜狼啸西风



第一章嘉祐三年,妖星出世

引子

洪信说我堂堂太尉、钦差大臣,区区龙虎山,有我不能进的地方吗?快打开,是阎罗地府我洪老爷也要闯一闯。

牛鼻子小道颤抖着双手,打开了镇魔殿那扇古老的门。

殿中央的石碑写得很清楚,遇洪而开,洪信,千年等一回,等你来。

臭道士们说下面是妖魔鬼怪,谁知道下面会不会是稀世奇珍、金银财宝呢?

洪信说小的们给我挖,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

石板撬开,一道黑气从地底冲来,天摧地塌,日月无光。

一个时代的命运被改变了。

很多年后,施耐庵在《水浒》的第一回里这样记载——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

时间是嘉祐三年(公元1058年)。



嘉祐三年,是北宋帝国一百六十七年历史中最为平淡的一年。

无重大宫廷变故,无重大战争,当然也没有施先生在《水浒》中提及的重大天灾。

如果将时间提前一年,帝国倒有几件值得摆道的事,一是整个帝国最有争议的焦点人物——狄青在嘉祐二年逝世,北宋帝国的文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免不了放鞭炮携酒狎妓以示庆祝,因为在以后北宋帝国的历史舞台上,武人拜相这样让文人们尴尬和不安的局面将不会再出现;二是在嘉祐二年最吸引国人眼球的帝国“政治选秀”节目——科举中,来自四川赛区的苏氏兄弟双双杀入决赛(进士),大苏更是在会试中拿下第二名——这还是主考官欧阳修同志臭美的判断错误,以为大苏千古难寻的完美答卷定是自己的弟子曾巩所作,为避嫌遂“苏冠曾戴”将大苏从第一换成了第二,苏帅哥本应该是NO。1。但无论如何,嘉祐二年苏氏兄弟的横空出世让北宋文坛又多了一个闪亮的名词——“三苏”;当然,那位让欧阳修犯了错的南丰先生曾巩也非等闲之辈,最后我们知道他跃身唐宋八大家之一,而那一年,南丰曾氏(该家族堪称北宋帝国第一进士生产户——曾氏七十余年间三代人共“生产”了十九位进士)也是大丰收,曾氏四兄弟(曾巩、曾牟、曾布、曾阜)同时进士,其风采不逊苏氏兄弟。

唐宋八大家,嘉祐二年科举选秀选出了三个,堪称中国科举史上最有含金量的一届。

而嘉祐三年占据时事要闻的,只是几则花边新闻。比如友邦辽国皇帝去年死了祖母,作为礼节,赵祯停止办公七天并在内东门降半旗致哀;再比如江夏的一位民妻张氏,貌美(那是一定的),当地一恶少谢某某趁其老公外出,手持匕首闯入其家,欲逼迫张氏发生性关系,张美女誓死不从,谢恶少后来割断了张美女的喉咙,也没能逼其就范,女人的事迹后来在整个帝国广为流传,成为感动嘉祐三年的年度人物。

当然,最具娱乐性的新闻,则是交趾(今越南)方面给北宋皇帝送来了两头国宝级动物,鸟嘴熊脖牛身,力大却性温,身被肉甲,食各种果瓜,敬食不吃吃罚食——喂养前得先用大棍揍一顿丫才大开尊口狼吞虎咽,交趾人称是只有在中原上古时期才有的神兽——麒麟。

这可让赵祯脸上有些挂不住。宋仁宗赵祯同志当了三十五年皇帝,文治武功,创造了大宋的繁华盛世,盛世出祥瑞,这是必须的,可出也不能在鸟不生蛋地不长草的夷蛮之地交趾出。堂堂大宋,地大物博,结果让小弟出了个千古神兽。交趾人哪里是来献宝,分明是来扫北宋人面子的。

这两头畜生肯定不能是麒麟,从送进大宋王朝境内第一天起,这就是注定了的命运。

不是麒麟,那该是什么玩意?这得给交趾人一个交代。

辨认交趾怪兽成了嘉祐三年北宋帝国最重要的外交工作,北宋帝国出动了所有精英,也没能给两头畜生准确定位,枢密使田况戴着老花眼镜翻尽了图书馆所有图书,也只能得出此物非麒麟的政治性结论。

民众的目光放在了大才子司马光的身上,希望他能像少年时砸缸一样,一石头搞定这两头家伙。

司马光带着放大镜来到崇政殿,奉旨辨兽,虽没有当初李太白让力士脱靴贵妃磨墨的轻狂和潇洒,但崇政殿上无数盯着他的眼睛,都充满了希望。

司马先生围着交趾畜生转了几圈,回家三天后交了一份鉴定报告,名为《交趾献奇兽赋》。

赵祯一看司马光的报告,鼻子差点被气歪,司马光先生洋洋洒洒一大篇,文笔犀利,却最终也没说出交趾畜生是啥东西。

认不出来就罢,司马光还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在报告里说这两头玩意儿反正不是仁兽麒麟,多它两头不多,少它二只不少,帮你干活的是你手下这帮兄弟,养兽不如养人,敬兽不如敬人,如今物价飞涨,特别是京城的房价那更是涨得离谱,你看得给手下兄弟加点薪水了吧。

赵祯想骂娘,还要加工资!不看看国库里还有多少银子,你们的工资还嫌少!嘉祐三年,赵氏帝国有限公司约有六千三百万到六千八百万缗钱的年收入,而支付一百四十余万老打不赢仗的兵哥哥们得花费四千八百万缗,占总收入的六分之五,而养手下二十余万文臣吏员,又得花去一千二百余万缗,占总收入的六分之一。老赵自家的吃喝拉撒(还有给友邦辽帝国西夏小李子家的红包)都得寅吃卯粮或拆东墙补西墙了,赵祯吃光用光身体健康,没半点闲钱闲米,司马光你是银子我都把你给用了。

后来还是虔州(治今江西省赣州市)知州杜植替赵祯解决了这个难题,说不如就和稀泥统称为异兽。

赵祯接受了杜植的建议,两头交趾畜生来中原一趟,最终没有混上麒麟的名头,临了以异兽落名。

堂堂北宋帝国,竟然辨识不出两头畜生,虽然暂时把文化水平不高的交趾人糊弄过去了,但仍然有一位有识之士引以为耻,并继续进行着科学严谨的考证工作,好几年后,那位仁兄终于考证出这玩意儿叫天禄,俺们中原汉朝时就有这玩意儿,不以为珍,不足为奇。

那人叫沈括,他把这件事记在他的著作《梦溪笔谈》里。



事过千年,司马光的《交趾献奇兽赋》早已被尘封在历史的黑暗角落,在嘉祐三年能吸引宋仁宗赵祯和后世史学家眼球的,是另一份同样呈在赵祯案头长达万言的学术报告。

王安石的万言书,人们后来称为《上仁宗皇帝言事书》。

王介甫文笔一流,洋洋洒洒揭露了当下的时弊和解决社会矛盾的种种良策,让赵祯眼前一亮,特别是“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这样的词句,更是敲动了赵祯的心门。

赵祯甚至有一些感动,至少在嘉祐三年,还有员工来关心他这个老板空瘪的钱包。

吸引眼球归吸引眼球,感动归感动,嘉祐三年的赵祯,早已经过了做梦的年龄,十五年前范仲淹(插个题外话,《水浒》开篇中的嘉祐三年,范仲淹还能给仁宗皇帝上奏折,历史上的老范在六年前就撒手归西,施大爷让老范多活了几年)、富弼、韩琦这些“君子”们所做不到的事,他不相信一个长期远在朝堂之外的小小地方官员就能做到。

这份报告最终被锁进了文件柜,没有在嘉祐三年引起任何风吹草动,但或许因为赵祯的那些许感动,嘉祐三年,本已于三月份刚刚从常州市市长(常州知州)调任江东省检察院检察长(江东提刑)的王安石,在江东提刑的位置上还没把屁股坐热,又于当年十月接到了另一纸调令——调任帝国财政部部长助理(三司度支判官)。

王安石终于进京了,准确地说,这次王安石终于肯进京了。

青年时代的王安石一直在繁华的东京(今开封)找不到归宿感。

作为庆历二年(公元1042年)科举选秀中的“传胪”(二甲第一,即整个大赛第四名)——当然,王安石第四名的背后也是有故事滴,最初大赛的评委给小王准备戴的也是状元郎的帽子,但大赛主席赵祯看了小王的试卷后,觉得小王虽然是帝国难得一觅的人才,但文如其人,从文章里看得出年轻人火气重、傲骨自负,特别是文章里那句“孺子其朋”比较刺眼,赵主席于是决定,这样的年轻人要用,但要压着用,于是王介甫的名次从第一变成了第四。

不过王介甫倒完全不必为失去状元郎桂冠而遗憾,庆历二年的选秀也很有含金量,前四名中的榜眼王珪探花韩绛传胪王安石后来都拜相入阁,成为帝国的风云人物,并且三个人均得以高寿善终,三个人加起来活了二百零六岁(王安石六十四、王珪六十六、韩绛七十六),而从第四名变成NO。1的杨寘,赵主席的意外青睐虽然让他成为了状元郎,并且是连中三元——即在科举选秀初赛、复赛、决赛(乡试、会试、殿试)中均拿下第一(解元、会元、状元,在中国漫长的科举史上,只有十八位科举选秀达人完成了这样的壮举),但连中三元的杨状元却命运多舛,考完试后杨状元家中老母就死了,没来得及做官就回家守孝,三年守孝时间没满自己也因病撒手西归,庆历二年的状元桂冠没给杨同学带来什么好运。

没闯进年度三强总决赛的王介甫很快开始了他的政治生涯,按朝廷惯例外放到地方挂职,到扬州任扬州市政府秘书长(扬州签判)。

王安石离开了东京,没带走一片云彩,更没有一丝留恋。

扬州签判的任期满后,王秘书长有机会从地市级秘书长成为国家高级秘书,具备了馆职考试的资格。馆职当然不是去东京国家图书馆当管理员。当时北宋帝国的三馆——史馆、昭文馆、集贤馆,是汇集天下文人精英之地,入馆即意味着进入皇帝的视野,成为皇帝的智囊之一,是步入帝国高层最重要的一块跳板,三馆历来被视为北宋文人眼中的圣殿。

但小王放弃了入馆考试的机会,他打的报告是继续扎根基层,做一名县长。

王安石的选择让整个帝国高层都微吃了一惊,赵祯还是满足了他的愿望,让他去鄞县当县长。

小王在鄞县当了三年县长,任期满后依然没正眼瞧北宋帝国的三馆,自我满足地继续做他的地方官,这次他调任舒州任副市长兼纪委书记(舒州通判)。

王介甫的高傲与他的才气慢慢传到了东京,让云集在东京的北宋顶级文人们对王介甫同学有了一种神秘的好感,欧阳修、文彦博、陈襄一干人天天在赵祯面前重复推荐着王介甫。皇帝在王同学任舒州市副市长期间先后两次发话了,入馆申请书你也不用写了,直接来京考试(成绩当然也更不重要了)。

面对赵祯抛来的媚眼,王安石不解风情,正式表示了拒绝,理由相当可口可乐,说首都的物价太高,房价更是贵得离谱,自己“家贫人众”,到了京城会揭不开锅,请皇帝允许他在舒州干完副市长的任期。

地球人都知道这是王安石的托辞,一个副厅级干部在京城买不起房揭不开锅,无论在什么时候,听起来都有点冷笑话的味道,尤其是在高级公务员福利待遇好得一塌糊涂的北宋帝国。

王安石为什么不愿进京?这成了仁宗时代后期文人们茶余饭后经常讨论的话题。

一直到嘉祐三年,当王介甫祭出他的万言言事书并同时出任帝国财政部部长助理后,人们好像隐约看到了一些事实真相。

而嘉祐年间的王安石,在整个北宋帝国已有不少名气,一是因为他的文采,二是因为他的怪异。种种迹象表明,嘉祐年间的王荆公在巨星云集的北宋文坛已然是大腕级人物。嘉祐四年,王介甫同学在帝国发表两首《明妃曲》,便引来当时如欧阳修、司马光、刘敞、梅尧臣这样的顶级文人们的追捧和纷纷回复,引发了整个帝国的追捧狂潮。

而王荆公的怪,更是当年北宋的上层文人们在各种高级文化沙龙聚会中百谈不厌的话题,内容大抵不过如此:

甲:知道王介甫昨天在御花园的糗事吗?

乙:哟,昨天我在长庆楼吃海鲜拉肚子请了病假,还真不知道,快讲来听听?

甲:笑死偶了,昨天老板心情好,请大家去御花园钓鱼,王介甫在鱼池旁小板凳上一坐,走了神,钓鱼时顺手吃起了鱼饵,一泡烟工夫,鱼一条没钓上,鱼饵全吃没了,后来老板下午请大家打牙祭吃烤全羊,群臣都吃得津津有味,唯有老王没有动过一筷子,老板问其故,老王说下午吃鱼饵已经吃饱了,群臣大笑,老板笑得饭都喷出来了。

丙:这有什么稀奇的,王介甫对吃的从来不讲究,山珍海味和猪狗食对他都一样。几年前我知苏州,上任途中经过常州,老王盛情款待,在常州住了几日,一日内人和王夫人聊天,王夫人说她最烦心的事就是买菜,和老王结婚这么多年,却还不知道他究竟喜欢吃什么。内人说不会啊,那日宴席上我看王荆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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