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
她想起十四年前那个雨夜。
她与兄长他们在逃亡过程中,意外失散,落入了人贩子的手中。因为几次逃跑,被怒极的人贩子吊在房梁上抽打。
那夜,紫红色的,劈在窗外的闪电,比落在身上的鞭子更令人恐惧。
房门被人突然撞开,她看到眼前的男人和衙差一起冲进来,轻轻松松救下了她。
她那时候疼得话都说不出来,是他轻轻抱着,一声一声哄着她,许诺说会一直带着她保护她,才哄得她终于睡了自逃亡以来,最安心的一觉。
也许是她的眼泪终于不流了,也许是她说话时终于又带上了几分少时的情态,桓岫的唇边,终于慢慢挂上了一分笑意。
“那时候,长辈要我另聘新妇,我不从,于是得陛下应允,离开永安到处走走,同时为陛下探查当年贞妃失踪一事,凑巧我就游历到了安西都护府。然后,凑巧遇见了你。那时候只觉得你让我觉得有些熟悉,但你长大了,有些认不出来了,直到这次你阿兄出事,我才确定你的身份。”
他说着话,握着宋拂手腕的手微微松开,然后往下滑到她的手掌上,摸了摸她圆润饱满的手指头,慢慢扣在掌心。
“陛下要找当年在宫外失踪的虞贞妃。这个消息,兴许只有你阿兄知道了,所以陛下绝不会这时候心血来潮要萧子鱼抓你们。”
“咳……”许是因为他的小动作太多,霍起英突然轻咳一声,尴尬地插了句话:“那康王府的小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桓岫没松开手,只是略一沉默,沉吟道:“康王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虞家手中。虞氏一族被诛后,虞府遭到抄家,却没找到他们要的东西。加之虞贞妃失踪前怀有龙嗣,一向被皇后视为眼中钉,威胁太子之位。因此……康王和皇后都有充分的理由,要将虞氏后人赶尽杀绝。”
他顿了顿,看向宋拂:“萧子鱼在大理寺,喜用酷吏。他不会留你阿兄的命,但也不会就这么轻易地让你阿兄死。”
宋拂的心突然吊了起来。
桓岫低笑:“兴许,我们能赶在萧子鱼失去耐心前,堂堂正正地救出你阿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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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猫腻
从关城来落雁城的路上,宋拂努力了一路,脑子却始终好像同人说的一样,关心则乱,什么救人的主意都想不出来。
还是到了霍府,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想要靠着霍老将军帮忙,恐怕并不容易。
而这个时候,桓岫从来了救人的方法。
宋拂后来才知道,桓岫来霍府前,其实已经几次要求见桓峥一面。但桓峥不知是心虚,还是的确有什么需要忙碌的事情,始终未能和他一见。
“哼,他心里有鬼,自然不乐意出来见人!”
知道是桓峥向萧子鱼透的消息,霍起英对这人自然就没了好脾气。再看桓岫,也连带着多了几分打量。
“你们桓家怎么除了你,净出些长歪了的?”
霍起英说话素来直接,桓岫并不在意,只将自己的主意仔细与宋拂说了一说。
宋拂听完花,当即就要去准备。霍起英也没打算拦她,只叮嘱她一个人在外头当心一些,说完见桓岫也跟着要走,忙咳嗽两声,将人叫住。
桓岫目送宋拂在院子的拐角处消失,这才回过身来。
霍起英面无表情道:“阿拂就是薛家那个代嫁的小婢女?我怎么记得,永安的人都说,那就是个薛家买来的小婢女?”
桓岫低声道:“的确是薛家买来的小婢女。那时候我捡到她并带回永安还没半年,趁着我一次出门的机会,她就被人转手卖给了人牙子。之后机缘巧合,入了临殷薛府,做了婢女。”
霍起英大怒:“你家那一个两个的,果然都是……”临到嘴边骂人的粗话,因着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忙又赶紧咽下,“你们桓家,还有那个薛家,真是不可理喻。也难怪当时能互相看上眼,定下亲事来!”
霍起英心里有些不高兴,在茶室内来回踱步。他勉强也算是看着宋拂长大,对她疼爱得不行,一想到这么软绵绵,聪明乖巧的小姑娘,在刚没了爹娘家人又和血亲失散的时候,受了这样那样的委屈,就觉得舍不得,心疼的厉害。
“不行不行,回头我得给这丫头找户好人家,可不能再被人欺负了。”
就像霍起英心疼宋拂到关城前那几年,必然在永安和临殷两地都吃了不少苦头,不愿意让她再遇上不好的人和事一样,桓岫对宋拂也是同样的心疼和关心。
只是这份心疼里,还带着些微妙的不喜,尤其是听到那一声“找户好人家”,更是觉得心口被人平白放了一把火,闷着烧,烧得他心焦。
“老将军为何,不考虑我?”
霍起英大约是没想到桓岫居然会毛遂自荐,觉得他大概是在玩笑,摆手就拒绝道:“你不行!已经没名没分地嫁过你了,幸好没婚书,不然就白白成了和离过一次的妇人了!”
虽然安西都护府这儿对妇人是否和离过,是否孀居,有无孩子都没那么多的闲言碎语。可霍起英一想到,他放在心里头疼的小姑娘,过去就这么被人欺负了,哪怕之前再喜欢桓岫,这会儿也觉得多看一眼,眼珠子都要疼上许久。
桓岫像是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一时不再作声,只是听着霍起英和刚刚进门的文氏像模像样地提起认识的那些适龄的郎君,心头的火烧得越发心焦。原本想要慢慢理清的情绪,现在看来不能再慢了,再慢下去说不定往后不论是宋拂还是虞宝音这个名字,都只剩下X氏这样的称呼了。
*****
吕长真被抓,萧子鱼他们用的理由,是他杀人。那个被杀的人,自然尸体被他们带回了落雁城。
宋拂花了一整夜功夫,这才打探到,那死于非命的小吏就被人随意地埋在落雁城外。直等到次日天明,她终于迫不及待地骑马,一路奔至郊外。
她找到的这地方,举目四望,只能瞧见荒野、老树、枯藤,还有停在树上“哑——哑——”叫唤的黑鸦。
五月的风,本该吹在人身上,带着春日和煦阳光的暖意,此地却分外觉得冷嗖嗖的。
这地方很荒,荒得左右看不见第二个人影,乱草丛生,放眼望去,还能看到起伏的坟包错落地在荒野间冒着头。
宋拂独身一人,顶着周围哑哑的啼叫,牵着马,一边走,一边拨开半人高的乱草,小心地走在乱坟之中。
听人说过,这里原也是个村落,后来有一年瘟疫肆虐,村子里健康的村民都被转移到了别处,留下的只有身染瘟疫的病人。为了防止瘟疫扩散,官府将周边所有村子得了瘟疫,无药可救的病人都集中在了这里。一把火丢下,痛苦的哭嚎整整响了三天三夜,这个村落就此成了废墟。
再后来,过了几十年,废墟成了乱葬岗,又过了几年,乱葬岗成了乱坟堆。好歹偶尔从这边经过的人,不用再担惊受怕地看到随地丢弃的死人。
时间长了,又无人打理,这里的坟包很多都已经成了土包。不走近看根本分不出是坟头还是土堆。
宋拂在坟包间踱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打探的消息中,那个因为来不及所以没有焚烧,随便找了个背阴的地方埋了埋的新坟。
乱草在风中瑟瑟作响。宋拂弯腰抓了一把地上的土,在手中捏了捏,随即放下,从马背上取下一个袋子来——
三支香,一把锄头。
她要做的这头一件事,就是给这个死后也暂时得不到安宁的可怜人,烧上一炷香。
“我倒是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
宋拂听见声音,警觉地回头看,看清来人,愣了一愣。
“桓郎君怎么来了?”
桓岫哭笑不得地看着宋拂手握锄头,站在坟包前的样子。
“我只说找到尸体后,查验一番便好办事,不料你居然独自一人就跑来掘人坟墓了。”
宋拂绕着坟包走了一圈:“扰他清静,是我不对。可要救阿兄,少不得就要烦劳他帮个忙。待事了后,我们兄妹自会好生安葬他。”
她说着找到处好动手的地方,正要动手,桓岫轻咳一声,从背后拿过锄头。
“还是我来吧。”桓岫扫了眼她沾了土的手,淡淡地说,“我来,你在边上看着就好。”
宋拂本就有些累,虽说带了锄头,可以她现在的力气,想要把埋在里头的人挖出来,并不轻松。见桓岫帮忙,她倒也没客气,走到马旁取下一壶水大口喝下。
桓岫看着偏瘦,可到底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挽起衣袖露出的胳膊,每一次用力都能清楚地看到肌肉。
宋拂站在边上看他动作,离得近了,只觉得他额间脸上的汗珠,都显得那么的……让人一不留意就失了神。
人很快就被挖了出来。桓岫不懂验尸,只站在边上看着,就见宋拂脸上的神情,从一开始的凝重,慢慢变为不解,最后腾地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
她喊了一声,一双眼睛简直能发出亮光来。
“我知道他真正的死因了!”
县衙的大鼓被人重重敲响。那声音,很重,如雷声,轰轰打在人的耳畔。
当值的小吏跑出来询问何事,一抬眼瞧见敲响登闻鼓的竟然是新来的都护府长史,当即道一声“稍等”,慌里慌张地跑回内衙请县令去了。
落雁城的县令姓周,因落雁城只是西州境内一县,且头上还压着安西都护府,但凡出了什么大事,周县令总是第一时间就上报到都护府。
此番得知新来的桓长史竟然敲响了登闻鼓,周县令当即就派人去都护府禀一声。然后,他这才匆匆忙忙命小吏将人请到堂上来。
周县令虽然只见过桓岫几面,可到底知道他的身份,此时坐在上头升堂,眼见桓岫就站在下首,不由地挪了挪屁股,有些坐如针毡,心底惴惴不安。
“桓长史……”他忍不住看了看堂外,见都护府还没人过来,咳嗽两声,“桓长史这是怎么了?”
桓岫行礼道:“大人,照着往日升堂来便是。”
话虽如此,周县令还是有些为难,拖了拖时间,见都护府仍未来人,一咬牙,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桓岫道:“在下永安府桓岫。”
周县令道:“为何敲鼓,有何诉求速速报来。”
桓岫拱手:“在下偶然在郊外发现一具尸体,见其死状古怪,且无坟无碑,恐被人所害。故而将其带来,好请大人断断此案。”
周县令迟疑了一下,道:“那就……抬上来看看?”
桓岫看他一眼,周县令心里咯噔一下,忙抓过惊堂木,猛地一拍,指着边上的衙差就喊:“还不快抬上来!”
尸体很快抬了上来。只是担架上头蒙了层白布,遮挡住底下人的全貌。隐隐还有股味道传来。
周县令离得远,闻不到味,见衙差放下担架就要跑,,一拍惊堂木:“跑什么,掀开。”
那布轻轻一拉就能掀开。周县令不看还好,这一看,脸色都变了,捂着嘴就要往边上吐。
那腐烂的气味,更是就这么散开,一时间堂内衙差各个脸色惨白,恨不能捂了鼻子找地方躲起来。
“这这这……”周县令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桓岫道:“大人,这人看着实在可怜,也不知家人在何处。若是能断断因何而死,也好日后找到其家人,让人不至于连亲人死因都不知。”
周县令擦了擦额上的汗,抬手忙要喊人去请仵作过来验尸。门外有小吏匆匆跑进公堂,附在他耳边一阵耳语。
他一边听,一边看向堂下桓岫,末了眼神有些闪烁:“那个,桓长史……人……人要不先留着,回头等有了消息,再请长史过来……”
桓岫看一眼那说话的小吏,轻笑一声,却是一言不发,不答应,也不拒绝。
周县令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县衙外的登闻鼓此时却再度被人重重敲响。
而后,有书状飞快地被小吏递进公堂。
周县令摊开一看,顿觉口咽黄连,苦得他直想回房抱着媳妇哭上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迟到的更新来了!咳咳,挖坟是个不好的行为。
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