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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花生,他灌了一口茶,续道:“再说,你当他这些年来,心里没有忧虑的吗?眼看太子是这个样子,信王心机深沉,安王也说不上好。只不过,他这人是君子。”说到这里,傅今摇了摇头,“所以说,当君子吃亏,明明心里想做,还要受制于人。不过当君子是项好品德,你要好好遵守。”
蒋文峰偷偷翻白眼。劝自己做君子,好让他欺负吗?
“先生,这么说,以后老相爷会站在我们这边?”
“没这么简单,”傅今说,“他身为首相,顾虑的事情多。只能说,日后咱们把这事做出苗头了,他会推上一把——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蒋文峰默默点头,听他详详细细把整件事说来,只想对这位老师……敬而远之。
这边用流言推波助澜,将杨殊陷于必死之地。那边上门苦求,用昔日恩义加重老相爷的愧疚。然后拿出伪造的密诏,给了吕骞不得不动的理由。
最可恨的是,连吕骞面圣的事,都暗藏心机。
那枚玉环是真的,背后的密诏是假的。
他把真玉环送进宫,却把假密诏留下来。
好了!局面一览无余,皇帝该做出选择了。
一边是甚嚣尘上的流言,出自太祖之手的密诏,另一边是开疆拓土的战功,宗叙与郭栩的请求。
否决杨殊的身份,撕破脸?
不错,皇帝稳坐江山,动摇不了他的地位,可接下来的麻烦少不了。
如果换成一个年轻的皇帝,或许为了这口气,也不肯低头。
但是现在这位老了啊,身体不好,没有心力跟臣子斗来斗去了。
与其放在明面上斗,不如暗中收拾,身为皇帝还找不到机会吗?
年纪大了,求稳。
所以,他屈服的可能性在八成以上。
傅今伸了个懒腰:“唉,年纪大了,熬不得夜啊!我先回去睡了,你随意。”
蒋文峰抽了抽嘴角。
见鬼的年纪大了!人跟人的年纪能一样吗?
……
吕骞出宫的时候,已近三更。
他站在皇城前回头看,巍峨的宫墙象征着这世上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只希望,自己给这个国家带来的是一线生机,而不是祸乱的根源。
这时,皇帝也出了明光殿。
“去千秋宫。”
“是。”
御辇抬起,往千秋宫去。
还在画画的裴贵妃出门相迎。
“爱妃这么晚还没睡?”皇帝柔声问道。
裴贵妃笑道:“今晚哪里睡得着呢?”
皇帝若有所思:“是想念殊儿吗?”
裴贵妃亲自服侍他净面洗手:“一是欣慰,他总算长大了,不再那样胡闹,能做一点正事。二是为陛下高兴,西北大胜,您的功绩辉耀史册。”
皇帝便露出淡淡的笑来,提起精神:“所以爱妃这么晚,还在画画庆祝?且让朕看看,你画了些什么。”
裴贵妃笑着让宫人取画纸来。
皇帝细看,却是青山流水,绵延千里不绝。
“恭喜陛下,江山永固。”
皇帝扶起裴贵妃,神色复杂:“这固然是一件喜事,可最近流言越发张狂了,爱妃不担心吗?”
裴贵妃脸上笑容一僵,紧张地问:“陛下,您先前说这事不必忧心,莫非又出了什么问题?”
皇帝深深看着她,见她神情紧张中带着疑惑,心中一松,说道:“是有点麻烦。不过,朕已经想好了,此次定然一劳永逸,日后爱妃再不必忧心了。”
裴贵妃笑了起来:“臣妾相信陛下。”又喜滋滋地问,“陛下会让殊儿回来一趟吧?两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陛下能否让他在京城多留一阵子?西北苦寒,等过了冬天再让他去……”
皇帝口中淡淡应着,心道,他这次回来,不必出去了。
与放虎归山相比,还是留在身边恶心吧。
第464章 封赏
第二日朝议。
今日主题自然是西北大胜,不管先前有多重要的事,在这事面前,都要推后。
宗叙的战报上写得清清楚楚,胡人退兵百里,凉川已尽在掌握。
边境线更改,一应设施也要跟上。
比如建城,设关,调拨驻军,铺建官道,开放民道等等……
这些事,够相应衙门忙上几个月的了。
哪怕放到皇帝面前讨论的,都是一些关键性的决策,还是一直忙到午后。
最后一个问题是封赏。
大肆封赏宗家,已经是肯定的了。郭栩调回,重新进入政事堂,也没有疑问。但如何封赏另一个功臣,却叫众臣拿不定主意。
礼部堂官迟疑道:“杨牧监有此大功,按例当封侯。”
除了承恩侯这样的恩赏爵位,侯爵从战功来,这是明明白白的。
只是皇帝态度暧昧,他们这些近臣也不傻。最近的流言,已经让皇帝很不喜了,谁提谁是二愣子!
这样想着,还真有个二愣子出头了。
“圣上,既然要封赏杨牧监,还需先行清理流言。事涉皇族血脉,逆贼妖言惑众,若不清理,只恐皇族威望受损。”
还有个三愣子接口了:“清理流言?先前府衙已经大肆抓捕了一些传谣之人,结果非但没堵住他们的嘴,还让流言愈演愈烈。本来只是无稽之谈,我们把它一回事,倒叫人以为是真的。”
四愣子跟着说:“难道就这样不管?你也不看看现在外面传成什么样了!朝廷不理会,倒显得心虚!”
二愣子附和:“不错。流言至此,无论如何,都该有一个交代,请圣上下诏。”
“圣上是真命天子!就因为一些流言,便要诏告天下,这才是威望何在!”
几个愣子吵了起来。
皇帝头风才好一些,被他们吵得脑仁疼,不禁眉头大皱。
首相吕骞出言喝止:“吵什么?朝堂上好好说话!”然后去请示,“圣上?”
皇帝收到他的眼神示意,想着反正逃不过,早说早了,便道:“拟诏。”
二愣子以为自己吵赢了,得意洋洋。
不料皇帝开口却是:“昔年天家惨事为世所知,朕之长兄横遭祸劫,全家罹难。幸而永溪王妃临死产子,留下一丝血脉。先皇痛失爱子,恐其夭折,思及朕之长姐福泽深厚,故将曾孙托庇名下。却有逆贼不知何处得知,曲解先皇一片慈心,妖言惑众。朕今日诏告天下,复其名姓,令其归宗,供奉长兄香火,以慰先皇在天之灵。再有信口雌黄、混淆视听者,严惩不怠!”
高阔的朝堂上,只有皇帝的声音在回荡。
事先没有得到一点风声的众臣,傻眼了一片。
拟诏的那位差点连笔都没握住。
什么?他们都以为,拟诏是为了澄清流言,怎么就成了……归宗?
这到底演的哪一出?
虽然这流言传出来,他们中间有些人确实怀疑那位的身份了,可没有人认为,皇帝会让他归宗的啊!
所以,那位杨公子以后就是宗亲了?
皇帝索性一口气说下去:“令宗正补玉牒,礼部拟封号……”
他顿了一下,扭头问:“吕卿,你说什么封号为好?”
吕骞答道:“永溪位于越地,圣上不如也取越地州名。”
皇帝摇头:“他是朕长兄之后,自不同其他人。何况此行于西北立下战功,应当再提一等,就封越王吧。其父追封亲王爵……”
看着众臣一脸惊呆的样子,皇帝心中总算好过了一点。
他够宽待了吧?秦王晋王的后嗣给的都是郡王爵,因着战功将他提为亲王,而且封号直接用的国名,谁还能说他亏待兄长之后?那流言不攻自破。
贵妃听闻,也该明白他的心。
皇帝忽然觉得,这步棋下得一点没错。
封了王,就不好出京了。
这小子,才出京两年,就把宗叙和郭栩一起收买了,再放到外面去,能放心?
不如留在京中,高高架起,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玩不出花来。
皇帝说完,见下面一点反应也没有,面露不悦:“朕的话没听到吗?”
有机灵的立刻拍马屁:“圣上仁心仁德,厚待兄长后嗣,当真一代仁君……”
众臣如梦初醒,跟着夸了起来。
……
博陵侯府早就退出了中枢,这样的朝会当然没资格参与。
而近日流言纷纷,在西北战报传来的那一刻达到了巅峰。
这本来是一件极荣耀的事,偏偏因为那似是而非的流言,添上了一抹阴霾,弄得博陵侯府众人都不好出门了。
试想,一出门就被人用别有意味的眼光打量,甚至拐弯抹角地探问,能舒服吗?
世子夫人卢氏就是这样满腔怨气。
那小子,好不容易有了功劳,还要搭这么件破事。
沾光沾不上,倒让他们看尽眼色。
晚饭过后,一家子坐着喝茶,卢氏忍了又忍,终于问道:“侯爷,那个流言,不会连累我们吧?”
她嘴碎,在家向来惹人厌,但是这句话,问到了众人心坎里。
事涉皇族血脉,换成别人早就性命不保了。可这小子身世有点说不清,再加上有贵妃在,指不定安然无恙。
但是也不一定,皇帝先前把他贬出京,不就是厌了他吗?会不会借机发作呢?
博陵侯托着茶盏,沉吟不语。
卢氏又道:“老三也真是的,怎么到处得罪人?思怀太子之后,亏得那些人编得出来。”
博陵侯的脸色却不对起来。
真是编的吗?恐怕不见得。
他不习武,因而那些陈年旧事没有亲身参与,但二弟的死因他是知道的。
二弟因救援思怀太子而死,不久后二弟妹难产落下重病,躺了几个月也去了。
他后来才见到那个孩子,总觉得比想象中要大几个月……
正想着,外头传来骚动,有管事急步而来,进了院子就喊:“侯爷,圣旨、圣旨来了!”
一院子人瞬间乱了。
卢氏喊道:“是那小兔崽子的事?侯爷,这不关我们的事,您要到圣上面前申辩啊!”
她这样子,惹得世子杨轩大怒,按着她的头跪下来:“圣旨都到了,你说的什么话?赶紧接了旨再说!”
宣旨的太监进来,恰巧听了小兔崽子那句,皱了皱眉。
看他脸色不好,杨家众人自是更加慌乱。
好不容易准备好,太监展开宣旨:“皇帝诏曰:博陵侯抚育越王有功,特赐……”
后面说了什么,心惊胆战的侯府众人顾不上了,他们听到抚育有功四个字,已经懵了。
等下,越王?什么玩意儿?
第465章 归宗
凉川隘口。
郭栩坐在高坡上长吁短叹。
从这里看过去,山脊微微起伏,草原一望无际,有河如同玉带,穿过暗青色的地毯,直往远方去。
风景如此秀美壮丽。
然而,郭栩此时完全没有欣赏的心情。
他在想半个月前的事。
被宗叙胁迫,他写了那份战报。
在别人看来,也就是他和宗叙两人给杨三做了担保。
当今这位的脾气他清楚,这帽子戴上,再怎么解释都摘不下来了。
换句话说,他现在回京去,就是杨三一党……
哪怕别人知道他是被胁迫的,皇帝给摁上了这个帽子,久而久之,别人只会当他是。
没别的路走了。
郭栩悲观极了。
他觉得自己汲汲营营二十年,全都打了水漂。
天知道杨三竟然会是那位的后人!
天知道宗叙为什么吃了猪油蒙了心!
皇帝不喜欢杨三是肯定的,太子和信王几个,更加不会喜欢他。
以后自己还有活路吗?
回了政事堂又怎么样?过不了多久,他又会被踢出来……
郭栩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法子洗掉“杨三同党”的标签……
宗叙这个老王八蛋!
他心里喊老王八蛋,老王八蛋就来了,而且还带了一个人。
“郭大人于此观景,可是要绘图?”宗叙哈哈笑道,“可不要忘记画上老夫对敌的英姿啊!”
郭栩掐死他的心都有了,哪里有心情和他玩笑,只翻了个白眼,继续看草原。
天已经这么凉了,冬天很快就到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下起大雪,和他的心情一模一样……
“郭大人。”宗叙却一点看不懂眼色,爬上来跟他叨叨,“趁现在多看看也好,这里很快就会建起城关。凉川关,以后就是我们抵御胡人的第一线了!啧啧,这个地势,以后定是一座雄关。”
“呵呵。”郭栩抖了抖嘴角,留意到宗叙身边那个人。
一身布衣,气质斯文如文士,偏偏双手粗糙,像是常年干活的,好生奇怪。
宗叙留意到他的目光,笑着介绍:“这是我那六弟,不过他早年离家,已经不姓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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