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假模假样说了声:“连累你了。”
实际上,伯恩王府早在一开始就站了队,若是真的等八皇子上位,第一个要处置的就是伯恩王府。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早就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
陆持说:“你知道便好,日后要给我钱财和珠宝,我和你不一样,养家要花费不少。”
两人相视一笑,心里陡然沉重下来。
元德二十八年,先帝驾崩,临终留有诏书,传位于太子陆正宗。裕王联合驻扎在盛京城外的狮虎营和长阳十万的大军,起兵谋反。新皇式微,苦守城内。后有援军相助,双方鏖战,伏尸百万,血流千里,终平定叛乱。裕王仓促而逃,不知其所终。
伯恩王之子不幸身亡,新皇念其于战乱有功,追封宣平王,谥号忠穆。
新皇即位,政治上也是一番大清洗,首当其冲的便是程家和陆临。
程家的人已经被关押起来,程苧婉因住在伯恩王府,暂时没有什么事情。函春早先得了消息,和丫鬟嬷嬷收拾了不少的细软,准备同自家的夫人一起离开。
可此时程苧婉一点儿也不着急,细细给自己画了眉,染上正红的口脂,瞧着镜子里一张艳若桃花的脸,笑了出来,转头问函春,“我这样打扮好看吗?”
“好看,可是夫人,我们得快些收拾东西。”函春觉得得她现在的样子有些的诡异,心里的焦虑更甚,“夫人,老爷一早就将事情安排好了,现在马车就等在外面。我们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生活,他们是找不到的。”
“我知道,可是我不想走。”程苧婉看着丫鬟白着脸跪下来,起身去扶她,“这些东西你们带走吧,我们主仆这么多年,就当是我给你的一些补偿了。”
“姑娘!老爷就是为了让你以后能够好好……”
“我明白,可是他们现在都不在了,我不想一个人就这样孤零零地离开。”程苧婉到现在倒是镇定下来,“这些东西还值不少的钱,你们等会分分,反正我也带不走。你不要留下来陪我一起,那样我心里反而不好受。”
“姑娘……”
“好了,走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函春见她心意已定,不好多说什么,最后咬了咬牙,同其他人一起离开了。
往常热闹的落雪院一下子就空荡下来,程苧婉扶着雕花木门,在外面站了许久的时间,眼睁睁瞧着日头一点点落下去,将整个天空都染得通红。
霞光中,一名男子缓慢走进来。他穿着一身素色的长袍,脚边没有一点灰尘。他挂着一贯温和的笑意,眉眼干净,一如多年前那个走进自己生命中的少年。
程苧婉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仿佛下一刻他便会拿着手帕问自己,“苧婉?很好听的名字。”
“你没有离开吗?”男人开口问。
这一声将所有的意识拉回来,程苧婉抬头,仔细看着陆临,然后笑着:“没有,我想等你回来。你不是最爱喝青梅酒的吗?我准备了一些,你尝尝看?”
“好!”陆临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抬脚越过她走进去。
澄清的酒液倒入杯中,陆临看了一眼,正要端过来一饮而尽时,程苧婉的神色有些复杂,上前按着他的肩膀,“别喝得这样急,你先陪我说说话吧。”
“你想说些什么?”
程苧婉将他的酒杯放到一旁,“你爱我吗?”
陆临看着她,忽然笑了声,“其实认真说起来,我和你倒是挺像的。我那时也经常问她,爱我吗?其实我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不爱。可是我还是不厌其烦地问,就盼着那天她高兴了,能哄一哄我,说她心里面是有我的。”
“那你能哄哄我吗?”红唇上下张合,程苧婉慢慢坐到他身边,妖娆的身子直接依偎过去,“如果时间重来一次,你先遇到的人是我,你会不会喜欢上我?”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呢?”陆临伸手拿过酒杯,慢慢饮了下去,辛辣的酒顺着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
他说:“是我对不住你,若是有来世的话,早在一开始,我就不会因为一己之私,将你拖下水。”
如果有来世,他一定会拼尽所有力气,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带着她离开。
可惜没有如果。
鲜血不断从口中漫出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她像是没有知觉,麻木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猛得灌了下去。
程苧婉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又哭又笑,对着远处的夕阳说:“你看看,就算你不爱我,最后还不是和我在一起了吗?”
太阳完全沉了下去,天幕一点点变黑。远处有长风吹来,而后打着漩又离开,没有一点儿踪迹。
第103章
陆持死了。
消息传到晋国时; 沈棠正在做倾喜的小衣; 尖锐的针尖猛然刺入皮肤里,渗出一个小血珠来。她将手指含在嘴里吮了吮; 下意识得不肯相信,嘴角牵起一个小弧度,“你在说什么玩笑话; 他怎么可能的会出事; 之前的时候,他都答应我了,要到晋国来。”
岑欢见到她这个样子; 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顿时就沉默下来。
沈棠的笑容淡了下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些:“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应当是中间有人误传了。以后这样的事情可要注意些; 说出来都让人心里慌慌的。”
“消息是真的,魏国那边的探子来禀报的。”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而后是长久性的失聪; 世界里没有一点儿声音。她在想,陆持怎么会出事呢?他明明都答应自己了。
眼里迅速拢起一层水雾; 她抬起头想要将眼泪给逼回去,仿佛这个这样做之后; 便能够证明自己听到的是个假消息。她僵硬地转过头,眼睛里全都是倔强,“他不会的; 我都认识他这么多年了,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人。”
刚好叶生带着两个孩子过来。
倾喜和元洲都被陆持教得很好,陆持说了过段时间来找他们之后,他们便很少有吵闹的时候。他们性子都好,白天谁陪着玩都可以,同叶生的关系也不错。叶生最近得了空,经常带着他们到处转悠,也去了晋国不少的地方。
沈棠见到两个孩子,目光瞬间柔软起来,“你知道吗,他很喜欢两个孩子的,就算是为了孩子,他也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两个孩子都是的耳朵尖的,闻言忽然都跑了过来,牵着沈棠的裙摆,眼里都是亮晶晶的,“是有爹爹的消息了吗?他什么时候才能忙完来看我们呀?”
他们在园子里疯闹了一会,现在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汗涔涔的一片。沈棠掏出帕子,给两个人仔细地擦干净,“马上就会回来,你们昨天不是说想喝桂花糖水吗?等会我们让良辰姨做一些好吗?”
“可是我们已经吃了两块糖了。”倾喜的小肉手搅和在一起,颇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今天可以多吃一点点,以后就不许了。”
“好!”倾喜咧着嘴笑,在原地蹦了蹦之后,捧着沈棠的脸亲了一口,“娘亲真好。”
岑欢的神色瞬间复杂起来,若是沈棠今日有半分的失态,她还觉正常。可看着她像是没事人一样和两个孩子说话时,她的心里便觉得说不出来的诡异。
她不由得更加担心,吞吞吐吐才说出一句安慰人的话来,“你……”
话才说了半句,沈棠就打断了她的话,“我没事,我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些什么,你不用安慰我的。”
沈棠说着带两个孩子出去,叶生怕她出事,跟在后面一起过去的。
“怎么,还这么不放心的吗?”沈棠指了指前面的在走路的两个孩子,“有他们在呢,不管发生什么,我总是要先照顾好他们的。再说了,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件事情。”
叶生和她认识也有这么的多年,思来想去就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诉她了,“其实,我们这次这么着急回来,并不全是因为二皇子妃有了身孕,而是世子爷提前来告知魏国将乱。当时魏国的皇帝已经病重,八皇子手里握着不少的兵马,这一战就是场恶战,九死一生。”
“所以一开始,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只是单独瞒了我一个人?”沈棠没有想象中的失态,出奇地平静着,反问了一句,“既然说了要瞒着我,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了呢?”
“那你情愿所有人只瞒着你一个人吗?”叶生的眼里闪过一丝手上,僵硬地站在原地,“当初瞒着你是怕你知道之后,会留下魏国受到伤害。现在告诉你,是知道以你的性格,定是不想所有人瞒着你。若是你觉得世子爷没有出事,想要去魏国找他,那我便陪你一起过去,我只是想……你能过得开心一点。”
他目光中带着一点祈求,与多年前那个小孩子没有什么分别,“我知道自己是存了私心,可是我也没有那样无耻。”
现在外面提起叶生,都说那是个优秀的后生,日后定是大有作为。可他心里却知道,自己曾经有多么难堪。沈棠在他深陷泥潭时拉了他一把,这辈子就算是对不起天下人,也不会做出一件让她伤心的事情来。
他知道她心里头没有他,可他要的也不多,只要能够在她身边远远守着便可以了。
可正是因为知道他的这种性子,沈棠越不愿他耽搁在自己的身上,直接将话给挑明,“这辈子就算没有他,也不会有旁人。”
叶生有些狼狈的别开脸,“我知道。”
等用了午饭,沈棠将两个孩子哄睡着,自己则去了里面的屋子。等到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他们告诉她的消息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回荡,她忍不住想,陆持是真的出事了吗?
这时候她倒是想起了临走时陆持给自己的盒子,她将钥匙就放在枕头的下面,原先还想着等陆持过来时,就将东西完完整整交给他,告诉他,她可以将两个孩子照顾得很好。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是在这个情况下,将盒子给打开。
引入眼帘的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银票,最地下是几张地契。那时候伯恩王府清账的时候,沈棠也曾在旁边见过一回,知道这是在魏晋两国交界附近的庄子和店铺。粗略数数,这里几乎是陆持大半的身家。
这样的认识几乎击碎了沈棠心里所有的防线,被压抑的感情便从破口中宣泄而出。一滴热泪滚落下来,正好砸在深色的盒面上。沈棠眼前是一片模糊。直到现在,她才不得不承认,陆持骗了她。
他已经做好了回不来的打算,所以才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同意将两个孩子给她带走。
在过去的岁月中,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要看着陆持去死,可当他真的死了之后,她远比想象中要难过许多。他们纠缠了大半辈子,中间未必是没有感情的,怎么好好的人就这样没了呢。
沈棠一直在屋子里没有出去,良辰和美景过来叫了几次,都没有能够将人给叫出去,怕她在里面出了事情,连忙的将事情告诉了福亲王。
福亲王虽然不喜欢陆持,可对于他的死无不是唏嘘的。他扣了扣门,朝里面说:“棠棠,小厨房已经做好了饭,你出来用些。后面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起商量。”
现在已临近傍晚,屋子的门窗都是紧闭的,里面昏昏沉沉,半晌,才传出异常沙哑的声音,“不用了,我想一个人呆着,您不必的担心我。”
“我知道,我是想找你说说话,我先进来了。”福亲王推门进去,屋子里却没有人在,他转了一圈,正觉得疑惑时,注意到梳妆台旁边一个小小的身影。沈棠直接坐在地上,背靠着墙面,双臂环抱着双腿,蜷缩成一团,旁边是打开的盒子和一堆散开的银票。
她只是愣愣地看着远方,眼里没有一点光彩。福亲王难免心疼,走上前去,“是因为陆持的事情吗?”
“算是吧,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太突然了。可能换成了其他人,我也会一样难受。”她将头埋进自己的膝盖间,声音沉闷:“我其实一直想着他出事,他那时候几乎是叫我往死里逼,硬按着我的脖子让我低头。可真出事之后,我又开始作贱自己,念着他对我的好。真要是说起来,他也不算对我太差,旁人有的、甚至没有的都愿意给我。
那年大雪天,我看了别人的白狐狸皮几眼,他当是我喜欢,转眼就和别人去了深山,给我猎回来一条,日后我再也没有缺过这些东西。我晓得他对我好,可我半点儿也不敢承认,一直想他不过是将我当成了一个雏妓养着,是为了要的折磨小姨。
可是他那样性子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这么点的小事,就和别人纠缠那么长时间。他若是真的想报复的话,一碗毒药下去所有事情都清净了。我想,那时候,他应当是对我有几分情谊的。”
“那你喜欢他吗?”福亲王轻声问,他只有沈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