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叶生急忙想叫住她,怀里的倾喜开始哼哼唧唧,隐约有哭闹的样子,一愣神,就看着她已经下去了。
他原本想下去追,盛礼叫住他,一副老派的样子,“让她去说清楚,不然我们都走不了。”
陆持看见她下来,面容松动些,上前要拉她的手,却被女子轻轻巧巧地避开了。
指尖空荡荡的,顿了顿之后缓慢握成拳头,青色的脉络清晰可见。
女子警惕地看向他,连伪装都是不愿意,眼里写满了憎恶,“陆持,放过我行吗。”
“放过你,谁又来放过我。”陆持牵着一个笑容,下一刻上前,一把攥住女子的手腕,“沈棠,待在我身边,这次的事情我便不同你计较。”
他隐忍着,像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沈棠却觉得极为可笑。为什么到今天这步了,陆持依旧就要高高在上地给予她怜悯。
她用力要挣脱开,大手如同长在上面一般,怎么也挣脱不掉,索性拔下头上的簪子,朝着他的手臂狠狠地刺了下去。她用了十足的力道,将这些年的怨愤全都发泄出来。
金簪刺透布帛,没入皮肉里。
沈棠有种报复的快感,抬起头问他,“疼么?”
陆持眉头也不皱一下。
“这些年我受过的伤害要比这疼上百倍,皆拜你所赐,你满意了吗?”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所以我过去所受到的那些,权当是我自己命不好,是么?”
她的眼睛像来好看,内含外翘,看向别人时眼里含着水光,有种说不出的风情。而现在,这双眼睛都是通红的,里面盛着放不下的哀伤。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世子爷,你想过我愿意吗?我不愿意。我不是没有想要留下来过,陆持,我那时是真的感激你,救了我小姨。可是,我感激就像是笑话一样,一开始分明就是你给小姨下药的!”
沈棠渐渐松开握着金簪的手,簪子吃重落地,留下的血窟窿往外面冒着血,很快染红了大片衣裳。
沈棠看着面前的男子,一贯上翘的眼尾,高挺的鼻梁,略显薄削的唇瓣,五官精致到有几分女气,却生了一双锋利的眉毛,凸显出硬朗来。
在她过去十六年的生命里,几乎一半的时间都和这个男人纠缠,两个人之间甚至还有两个孩子。她一直是憎恶的,可不得不承认,她也确实是心动过,唯一的那几分心动,都在男人不断欺骗和压迫中,消殆干净。
恩恩怨怨纠缠在一起,此刻她倒是将一切都看开了,眼中多了几分释然。
“陆持,你其实根本就不爱我,你从来就不懂什么叫感情,你只是将我看着你的一个附属品,希望我永远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永远围着里转。你太自私了,但凡是我在乎的东西,你都要一一摧毁去。”
“你但凡是有半分爱我,不会舍得这样对我。”
“陆持,让我走,别让我恨你。”
陆持整个世界都开始凝住,周遭的一切都成了虚幻的背景,只看见女子的红唇上下张合着,说些什么他听不清楚,亦或是不愿意听清楚。
沈棠相貌没有变化,他却觉得站在面前的女子有些陌生,猛然发现这么多年来,他似乎没有好好的看过她一回。
他记忆中的女子一直是柔顺的,甚至带着一点怯懦,被逼迫时也只是红着眼,伸出自己的爪子想要挠人,却没有什么力道。不管是真情假意也好,总是依附他生长。
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带着一股决然与恨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拼命地想要从他身边逃走。
心房那块传来一阵尖锐的疼意,顺着血管向身体的每一处延伸,手臂上的那点疼意也变得微不足道。
他忽然没了底气,眼神晦涩不明,半天才开口,声音像是被树皮刮过,沙哑难听,“我们有倾喜和元洲了,他们需要父亲和母亲。”
“所以又要用孩子来威胁我吗?”沈棠鼻尖酸涩,又哭又笑,“陆持,这么多年,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们姓陆,你要走可以,孩子留下。”陆持垂眸,下颌紧绷。
倾喜和元洲那么小,她十月怀胎将他们生下来,又看着那么小的团子渐渐长开,他们就成了她的命根子。特别是元洲,从生下来便身子弱,在鬼门关里闯过几回,到现在身子都不大好。他爱黏着沈棠,病时烧红了脸,窝在沈棠怀里喘不过气,这让她如何舍得丢下两个孩子?
可是她又清楚地知道,这次若是留下来,她这辈子便都不能离开。
沈棠捂着脸,眼泪从手指缝里一点点渗出,最后应了声“好”。
陆持恍惚了一瞬间,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在上马车时,回头又看了两个孩子一眼。风吹过她的长发,声音快要消散在风里,“陆持,我们死生不复相见。”
两个孩子像是察觉到什么,开始哇哇大哭,沈棠的整个神经都在突突地跳动着,可她却从来没有一次会过头。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沈棠会这么干脆地将孩子留下。
盛礼有些不确定地说:“若是拼上一把,还是有几分胜算。”
“不了,这是他的地方。”
拼过了又怎么样,他们连城门都出不去。
车轮压过石板,缓慢驶离,哭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沈棠知道,这个地方,她不会再回来了。
————
世子爷回来时,还带着两个孩子。
良辰心头一跳,开口问:“姑娘呢?”
“走了。”陆持说完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两个孩子哭闹不停,良辰和美景将孩子抱过来,哄不停后便要带着他们去找乳母。
出门时,良辰像是听见了一声低问,又像是叹息。
“她会回来吗?”
她转头时,只看见世子爷沉默地坐在暖榻,几乎要与周围的暗色融为一体。她疑心是自己听错了,顿了顿之后,便抱着孩子离开。
屋子里一片沉寂。
第82章
沈棠走了; 像是从来没有里来过一般; 这两个字几乎要成为伯恩王府的禁忌,谁都不会提起。
陆持比往日更加沉默; 这几年他在官场上走得顺,老夫人都奈何不他。私下里老夫人替他相看了不少的人家,都被他轻轻巧巧地挡了回去。
他那时候抱着元洲; “您不是伯恩王府没人继承吗?元洲可以; 再不济还有陆临,日后我将爵位传给他的孩子也成。”
陆临这几年同程苧婉几乎是形同陌路,陆临在官场上起起沉沉; 拿着公务当借口,甚少回来,和程苧婉成了一对怨偶。
郝氏看着陆持的两个孩子眼热,但是又不敢做什么小动作; 只能不停催程苧婉,让她和陆临也要一个孩子。可一年中两个人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怎么可能有孩子。郝氏却不是这样容易就放弃的人; 没有嫡孙,庶孙也是好; 于是就动手往陆临的身边塞人。
程苧婉是当真的对陆临动了感情,郝氏这样做刚好戳到她的痛脚; 昔日和睦相处的婆媳两因为这么一件事,几乎成了仇人一般。
老夫人默了默,又说:“你该找一个人照顾你。”
“院子里有这么多丫鬟; 不缺人照顾。”陆持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倾喜和元洲,但毕竟是我的亲骨血,您对他们好些。”
老夫人顿时没了话,她对两个孩子不亲近,甚至后悔当初的让沈棠一起跟着去汾阳。现在倒是好,带回来两个孩子,一个是女孩,一个是病秧子,陆持还不愿意娶亲。有时候她甚至在想,若是陆持和他父亲一样也是好,最起码不是个死心眼,守着一人将自己一辈子都搭了进去。
后来老夫人下令,府上不允许再提起与沈棠有关的事情,只是会记住的人一个也没有忘了她,尤其是良辰和美景。
有时候,良辰甚至有一点恍惚,到底有没有沈棠这个人。
自己裙摆被牵动了一下,她低头去看,一个粉色的团子就站在自己身边。她用同色的缎带绑了两个花苞,缎带的端口上坠着两个花纹繁复的银铃铛,动作间能听见得极为悦耳的响声。
小姑娘仰着头,小脸白净,骨相生得极好,能够看出日后定是一位美人儿。此刻小姑娘仰着头,小脸都皱在一起 ,“爹爹什么时候能回来,元洲又生病了,我有些害怕。”
“不怕的。”良辰将她抱起来,一同往屋子里走,一个同她模样有几分相似的小男孩坐在床榻上,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抓着一个布袋在玩,这便是元洲。
元洲看上去很瘦,脸上浮现着一种不正常的惨白,看见她们过来,抬着头盯着良辰。
良辰笑了声,“世子爷近日有些忙,等到晚上才能回来呢,厨房里做了你们喜欢吃的菜,我们先用些好不好。”
倾喜撅着嘴,有些想哭,但知道自己做别人也会为难,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愣是没有哭出来。而元洲只是抿着唇,说了声“等爹爹回来”,说完之后便低下头,安安静静地继续玩手里的玩具。
两个孩子都乖巧得不得了,元洲因为常年生病,性子要沉闷一点。倾喜为了哄他高兴,经常同他说话,哄他高兴,看上去要活泼不少。可因为没有同龄的伙伴,照顾他们的一直是听松院里的丫鬟和婆子,到了外人面前,两个人都有些内向。
不过都十分黏着世子爷,每天到了下午,巴巴地问着开始问,世子爷什么时候回来。
世子爷这些年的性子冷了很多,对两个孩子倒是好,不管再忙,一定会抽出时间来陪他们。这听着倒是简单,可做起来却是不容易的。有时候两个孩子一起哭闹,声音吵得人头疼,良辰几乎以为他要发火,可他只是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哄,也不要他们插手。
元洲生了几次重病,他都在身边整宿整宿的守着。这一次差点没有挺过去,请遍了名医才将人救回来了。
可是却将倾喜吓着了,倾喜在没人的时候偷偷问良辰:“元洲会不会突然不见了。”
她这么小,还不懂死亡的含义,费力的想要表达清自己的意思,“就是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我和爹爹都见不到他了。”
良辰心就像是在陈醋里泡了很久,酸酸涩涩,忍住眼泪同她说:“不会的,小少爷那么乖,不舍得走远的。”
陆持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带着一身的酒气,这是从来没有的情况。万嬷嬷立即上前替他解开披风,“世子爷,今日怎么喝了这么多酒?两个孩子还在屋子里,还没有用饭,说是要等你回来。”
“晋国有使者要来,我同太子在商议事情,多喝了两杯。”陆持面上有些薄红,眼神里透着一股倦意,“下次让他们先用饭。”
听到“晋国”两个字时,万嬷嬷手一顿,抖了抖披风后放在一旁的架子上,“两个人都不听,也没有人能劝得动。”
“我去看看。”陆持说着往屋子里去,看着两个孩子凑在一起,抓着桂花糕在吃,他的神情顿时软和下来。
倾喜先看见他,立即飞奔过去抱着他的腿,“阿持,阿持,今天我和元洲都很乖,没有吵别人哦。”
“真的么,那为什么她们让你们用饭,你们都没有听话。”陆持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很小很轻,像一只糯米团子。
“想要等你一起。”一双小肉手捧着陆持的脸,她认真说:“阿持,我和元洲都有想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晚回来。”
“嗯。”陆持只说了一个字,语焉不详,他将孩子放到一旁,眼神注意到元洲坐在一旁仰头看他。
他觉得好笑,顺势在他的头上摸了一把。元洲板着一张脸,往旁边躲了躲,也没有躲带掉,嘴角可疑的弧度,“想吃饭。”
这别别扭扭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吃了饭之后,两个孩子都乖巧地让人帮着洗漱。现在天气不冷,也就由着他们穿着件中衣在床榻上,他们缠着陆持,非要他说一个故事来听。
“今晚不可以,明日我们要去宫里。”陆持拿了帕子,给元洲将湿的头发绞干。
听说要去宫里,倾喜就有些不高兴,外面有些人坏得很,说娘亲以后不会回来了。她嘟着嘴,“能不能不去。”
“太子妃和遇礼哥哥都在。”
太子妃这些年对两个孩子很好,有时候会将两个孩子接过去,同陆遇礼一块玩。两个孩子不常出去,对外面的世界向往得很,闻言点了点头,不情不愿地将事情应了下来。
要睡觉的时候,倾喜忽然问陆持,“爹爹,我和元洲已经很乖了,娘亲什么时候,才愿意回来看我们?”
一旁的元洲也看了过来。
他们的相貌像陆持多些,可一双眼睛像极了沈棠,尤其是元洲,右眼角的地方甚至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陆持有瞬间的恍惚,“会回来的,你们娘亲最喜欢你们。”
“那你能不能让娘亲快些。”倾喜认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