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见她脸色不好,小心问了一声,“这信上可是写了什么不该的东西。”
“没有,只是些无聊的事情。”沈棠脸色难看极了,青天白日里,她却觉得深处冰窖,浑身发寒。
良辰瞧着她像是遭受了极为致命的打击,想要开口却无处劝起,就看见姑娘站了起来,像是处在高处,身子摇摇欲坠。
“等世子爷回来,你转告他,我在书房等他。”
书房一般放着机要密件,有专门的人在把守着。从盛京起,沈棠就经常出入陆持的书房。是以,到汾阳后,她虽不常来这边,但是也没有人拦着。
陆持的书房很是整洁,各样东西分门别类地摆在桌子上,挑不出一点碍眼的东西。她在桌子上扫过一遍,视线忽然就停顿下来,看着夹在《战国策》里露出一条边的信封。
又是信件。
她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封信上会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一旦知道之后,她和陆持之间也完了。
纤细的指尖抽出信封,然后拆了开来。沈棠在德春院里抄了不少的佛经,一眼就瞧出,这是老夫人的笔迹。上面的字不多,拢共就说了一件事,让陆持回到盛京后同贺家的小姐成亲。
沈棠自嘲的想,在老夫人身边侍候这么多年不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老夫人在知道她有身孕之后,大大方方给了她一个良妾的身份,日后生出的孩子记养在嫡母的名下,并告诫陆持,以后莫要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
你瞧瞧,一个两个都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好了,却只瞒着她一个人。
她忽然想到那天,陆持目光灼灼地同她说,等回盛京之后,他便会同她成亲。现在看来,那番话究竟有多讽刺,陆持从来只是将她当成一个玩物而已。
来自身边人的伤害永远是最重最疼。
沈棠只觉得心上被捅了一刀,让她疼喘不过气来,热泪压垮睫毛,宣泄而出。她捧着一封信件,又哭又笑。都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她怎么就不能长长记性,为什么还相信陆持这种人会有真心!
夜色慢慢驱走所有的光明,将整座城池笼罩在阴影之下。
陆持回来时候已经夜深了,良辰忙上前说:“姑娘今日下午去了书房,到现在也没有出来。奴婢同美景去了几回,姑娘只说有要事同你商量。”
“今日可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人给姑娘送了一封信,不知道是谁,姑娘看过之后脸色不大好。”
陆持顿了步子,微微挑眉,侧过脸看向良辰,目光中都淬了寒气,“谁让你们将一些来路不明的东西给她看?”
良辰一顿,弯着腰赔罪,“是奴婢的错。”
“自己到管事那里,扣除一个月的月钱。”
说完他便裹挟着一阵冷风离去。
“怎么没有点蜡烛。”屋子里是一片黑暗,陆持像是没有意识到沈棠的异常,走到烛台前用火石将蜡烛点燃,屋子里重新亮堂起来。
沈棠安静地坐在书桌旁,骤然的光亮刺得她睁不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她才缓过来,才开口,声音哑涩,“你回来了啊,刚好我有事情要同你说。”
“想要说什么?良辰说你晚上都没有用什么东西,我们先吃些,到时候再慢慢吃。”陆持走过来,扫见她手中拿着的信件时,顿了顿,接着便像是个没事人般,抽走女子手中的东西,不在意地说:“祖母说的都当不了真,我说了会娶你,便一定会娶你。”
“我知道,所以你为什么要娶我?真的是因为喜欢我吗?”沈棠坐在那里,浑身都是僵硬的。她舔了舔干涩开裂的唇瓣,缓声说:“先前我也以为是这样,可是仔细想想,从我们一开始见面你就不喜欢我,恨不得都让我消失,为了威胁小姨才将我留在听松院,怎么就突然喜欢上我。”
陆持的眸子一瞬间暗淡下去,像是一汪深潭,拢着所有情绪。他翘着嘴角,声音有些冷,“你想说些什么?”
“我想说,我真的太自以为是了,以为你对我好,为了救我甚至以身犯险就是真的喜欢我。我怎么就忘记了,你这个人啊,一点心都没有。若不是有利所图,怎么会放下身段去哄人的。”发红的眼尾渗出眼泪来,沈棠牵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眉间朱砂格外妖冶,“我差点就被骗到了呢。”
字字句句都是诛心的,陆持怒极反笑,面色郁沉,一把攥着女子的下巴,迫使她抬起的头来。看见女子巴掌大的脸上全是泪痕迹,他所有的火气又散开,将她的眼泪擦干净,“是有人和你说了些什么吗?都当不得真,你想要知道什么便过来问我,不许再这样阴阳怪气。”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爹爹是谁?”沈棠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是不是你故意让人搅乱了消息,所以过来寻我的人都没有找到我。”
这是陆持埋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赫然揭露出来,他的脸上闪过得片刻的震惊。
原本怀疑的事情,突然被证实了,沈棠只想发笑。这么多年,她所遭受的种种罪过,皆不过是因为眼前人的一己之私。她也应该有平阔坦荡的人生,最后却卑微的活着,成为曾经自己最不耻的人,忍受别人的指指点点。
陆持啊,他怎么能又怎么敢将她的人生摧毁成这样。
沈棠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然后狠狠地给了面前的人一巴掌,眼里全是厌恶与憎恨,仿佛两人之间有着是誓不共天的仇恨,“你真卑鄙。”
那种眼神深深刺激到陆持,他背着光,整张脸隐匿在阴影里头,唇边漫着笑意,“我一贯是卑鄙的,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所以你就这样利用我吗?先是利用我小姨将我逼回伯恩王府,又刻意让寻我的人找不到我,甚至故意让我怀上这个孩子……”
沈棠几乎喘不过气来,双手死死地攥着椅子的得把手,“陆持,我一贯觉得我命不好,是我自甘堕落爬上了男人的床,旁人说什么我都忍着。因为我一直孤零零地活着,不忍着也没有人会得替我出头。可这算什么,从头到尾就是你的算计。看着我现在声名狼藉地活着,你是不是很高兴了?我还要感激涕零地替你生下这个孩子,世子爷,怎么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发现你有这样的好算计。你且告诉我,你接下来想做什么,也让我有个准备,提前配合你的不是么。”
她微微站起身,凑到男人的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陆持,你真让我觉得恶心,无比恶心。”
“我没有想过让你不见你父亲。”陆持的下颌紧绷成一条线,抿唇将她按在椅子上,面上没有多少的表情,声音是一贯的冷静,“等我们回盛京成亲之后,我便同你去晋国,亲自拜访你的父亲。”
“那你怎么没有同老夫人说,晋国王爷的女儿上了你的床,连孩子都生了。”沈棠忍着身下的抽疼,挤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来,“老夫人就盼着你娶一个名门贵女,陆持,你瞧着我身份可还配得上你?”
她扶着把手站起来,想要往外面走。
“沈棠,过去算是我的错,你要怎样做都好。”陆持抓着她的手。
他半靠在桌子旁,眼神晦涩,陷入一种即将失去她的恐慌中。神情都染上了几分慌乱,涩涩的开口,“我只是想你能一直陪着我。”
“好啊,那你去死,死了我们就两不相欠。”沈棠挥开他的手,往前面走去,仿佛这样就能完全从过去中走出。
剩下的襦裙已经湿透,双腿之间仍旧有液体不断下流,腹部传来抽疼,让人恨不得去死。她脚下一软,直直的跌在地上。
陆持一懵,一股巨大的恐慌袭击脑海,动作快于想法,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时,就已经抱起女子往外面走,声音有些发颤,嘶吼着:“快来人,将产婆找过来。”
众人见状也开始慌乱起来,院子里吵闹成一团,慌不择路彼此撞上的人有的是。
沈棠这一胎出了不少意外,因此陆持早早地就找了几个产婆,就在别院里住着。他抱着人去主屋时,六个产婆已经急急忙忙赶到了。
他将女人放到床上,才看见自己手上染了一片鲜血。那红色极为耀眼,直直的往人心窝子里戳,陆持后背已经是一片冰冷,生平头一次软了脚。
有稳重些的婆子上前同他行了一个礼,板着一张脸,“世子爷,你该出去了,没有男子生产时在屋子里的道理。”
陆持看了一眼沈棠,她脸上全都是汗,额发湿哒哒的黏在上面,苍白的脸都皱在一起,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可就算这样,她死死的咬着下唇,一声不吭。
“好。”陆持转过头,脚步踉跄,“若是她有事,屋子里的人便为她陪葬。”
产婆心头一凛,应声之后又开始犯愁,这夫人是双生子,又是早产,能不能母子平安,谁说的清楚。
陆持一直在外面坐着,屋子里只有产婆焦急的声音,丝毫听不见女人的哭叫声。一面墙,将所有的恐慌无限放大,他仿佛又回到了母亲离开前的一夜。
沈棠说得没错,他是冷心惯了的人,起初要将她留在听松院,不过是因为孤寂太久,身边养着个人陪着。他和她都是亲缘淡泊的人,本就是应该在一起。
他一开始并不喜欢沈棠,全当是一个宠物养着,会生气会反抗,倒是比死物多了许多生气。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上沈棠,因为他对自己的自制力有足够的信心,等日后腻了,定是能够从这场游戏中全然身退。
可自制力这种东西,从遇见她的那一刻便全然瓦解了。在黑暗中行走很久的人,点滴的光明便会成为心之所向。许是习惯了回来之后便有人对着他嘘寒问暖,无事便在书房陪着他也不打扰,会为他做香囊、衣裳,一整颗心全然系在他身上。
陆持知道这一切都是沈棠浮于表面的假象,可还是无法自控地陷了进去,想独占她的所有。爱,便是占有,他也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自然想将喜欢的人拼命留在身边,哪怕是用尽手段。
可此刻坐在门外时,他陷入一种深深的恐慌中。
他知道,他留不住沈棠了。
第78章
中间不停有人进出着; 端进去的是澄清的热水; 端出来的便是血水。
产婆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咬死了牙一声不吭; 她忙吩咐丫鬟去煮了参汤,亲自喂沈棠喝下去,急忙说:“夫人; 这时间还长着呢; 您若是难受,便叫出来,不必如此忍着。”
沈棠没说话; 身下的又是一阵抽疼,她咬着唇差点背过气去,唇瓣上已经渗出点点的血珠。产婆没了法子,让丫鬟找一块绢布放到她嘴边; 让她咬着。
可时间一长,外面的天渐渐亮堂起来,产婆们开始慌了起来; 有人掀开布锦往下面看去,心里打起了突突; 孩子是脚步先朝下的。
也就是民间俗称的“落地生”。
落地生极为凶险,更何况这是双生子; 若是头一个出来得迟了,小的说不定就在里面闷死了。
“夫人,您用力些; 孩子就快出来了。”产婆急得满头是汗,只在一旁说些宽慰的话,“过了这遭就好了,都看见孩子的头了,加把劲就行了。”
沈棠只觉得盆骨的地方被人硬生生地撑开,那种疼痛在每根神经里涌动,摧毁人的心智力。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会这样昏死的过去,又生生地被疼意拉醒。
时间渐渐过去,羊水都快干了,要是再拖下去,大人和孩子都保不住。
几个产婆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相视一眼后,高胖一些的产婆往后面走,“你们去推肚子,我去拽孩子,是福是祸,都是这么一遭。”
话一出,屋子里的丫鬟全都白了脸。
产婆跪在沈棠身边,“夫人,你且忍忍。”
她话刚落,后面的两个婆子就开始按压她的肚子。那种剧烈的疼痛袭击全身,像是要将灵魂也一并摧毁般,冷汗又逼下来一层,她身子紧绷成一张弓,忍不住尖叫出声。
伴随清脆的啼哭声,沈棠的意识渐渐远离,只听见身边的人不停地在叫她的名字,然后腹部又是一空,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产婆还没来得急高兴,看着手中浑身泛青的孩子一下子傻了眼,立马有人接过去,翻过孩子的身体,伸手去扣孩子口中的呕吐物。等清理干净后,只听见一声微小的哭声,像是猫哼一样。
这个孩子怕是活不成,所有人的脑中闪现过这样一个念头。
这个消息将新生的喜悦都冲淡几分,有丫鬟出去报了喜,“世子爷,母子均安,是小小姐和的小少爷。”
陆持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往起站时,脑子一懵,都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进去的。
屋子里面得血腥味还没有散开。
两个产婆抱着孩子走过来,“这个是姐姐,这个是弟弟。小少爷瞧着不大好,要请大夫来看看。”
陆持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