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悦闻言怔了一下,讪讪地笑笑,转身离去,步子落在木头楼梯上一点声响都不闻……
……
帘子落下,这房中半日的热闹都散尽,莞初心里的燥也似随着落了潮,窗外雨丝更密,心思却远离了那暗夜中的雨水路滑,嗅着他烘得暖暖的衣襟、他的味道,淅沥沥的雨声只觉心安,想抬头看,却被他的下巴蹭在发间,“都没人在了,怎么还挣?”
她悄悄笑了,安安稳稳地随着他,靠在怀中,“天悦习武多年,你还踹人家呢,大言不惭。”
“问问他敢不敢动?”
“你就是无赖!”
“天悦打小儿就胆子小,大哥疼他,从不大声说他一句,若说怕,还就是我了。”
“你走这些年,他还认你?”
“这些年府中唯一还与我挂着的就是天悦了,得空儿跑出府来就要来瞧我一眼。”
“是么?”
“嗯,倒是听话,遂他想要什么,府里得不着的就是我给他,习武的师傅也是我找来的。”
莞初闻言轻轻蹙了眉,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那你,是个好哥哥呢。”
这一句,似是若有所思,又似明白了什么,齐天睿笑了,低头,轻轻咬在她耳垂边,“那我,是不是好相公呢?”
这般调//戏顿时让怀中更热了几分,白净的小脸上一层淡淡的粉晕,抿了唇,清凌凌的琥珀看着他正要点头被一下捏住下巴,“敢点头!”
这一声咬着牙好是恨,她立刻被伤着了,拧了小眉,“怎的?那要说不是么?”
“你知道相公是什么就敢说好不好?”
“嗯?”莞初一愣。
“我如今顶多算是半个相公,整个儿的滋味我自己都没尝过呢,你倒知道好不好?”
俊朗的脸庞含着笑,言语半真半假,莞初心里忽地无力,别开了头……
看着那小脸上一时就颜色散尽、寡落落的,齐天睿不敢再与她戏耍,别过她的脸颊,低头轻啄,“好了,说笑呢,怎的一提就恼人,嗯?你能觉得相公好,我乐着呢。”
低哑的语声带着外头的风雨与辛劳,入在耳中好是温柔。想起昨儿夜里为着一个亲吻都让他求索不得,鸳鸯帐下,她像一块冷硬的冰,明明气的是自己,却把一身的寒气都给了他;他不明所以,依然不肯放手,就这么捂在怀中安然睡去……
一夜无眠,早起他离开,那悄然离去的背影一整天都压在她心头……
熬了一天,那冰冷也消磨了一天,此刻听他哄,一瞬就化了个干净,好忍了忍方怯声道,“昨儿……我不该……”
“嘘,”他轻轻呵在唇边,“丫头还小呢,咱们慢慢儿来,这几日是我心急了,啊?”
鼻子一酸,埋进他怀里,她紧紧抱了……
腰间的手臂勒得好紧,丫头就是这样,心里但凡有动,口中说不出,手下就把握不住,总是勒得他疼,他也只得抱紧,心疼道,“今儿走了一天,想我了?”
“……嗯,”
小声儿应得好委屈,他倒宽了心,岔了话,“姨妈和文怡几时到的?”
“后晌才到。”
“唤你过去了?”
“嗯。”
“怎么说?”
“也没怎样。就是文怡,”莞初斟酌了一下,“倒像是……亲近。”
“嗯,”齐天睿点点头,“文怡小时候常来,自是与我亲近。当初太太和姨妈还打算着亲上加亲,我……”
“那怎么没成呢?”
他还没说完,怀中已经仰起小脸,齐天睿一挑眉,一本正经道,“可不该成的?谁知道老爷早就暗下把我定给粼里那个小丫头了。”
看她立刻抿了唇,浅浅的水眸好漂亮的琥珀直直地瞪着他,齐天睿挑着眉任凭她看,仔细享受好一会儿才笑了,“成什么成!老爷在世时虽与亲眷往来甚和善,私下却并不欣赏姨丈的为人,遂太太根本提都没敢提。”
“真的?”
“嗯,如今想来,除了这一层,多半还是因为有你。”
“那你呢?”
公爹如此向着她也没让那紧绷的小声儿有丝毫的宽解,齐天睿拉长了音道,“我啊,文怡么,远不如如我的丫头……”
她将将要欣欣然,他低头,轻轻咬在那粉嫩的腮边,戏谑道,“不如我的丫头好看,头一眼就水灵灵看着可口,总想亲……”
“啊??你,你个下流胚!”
“哈哈……”他大笑,任凭那没把握的小拳头砸在胸口。
“莫再笑了!”
见她果然羞恼,齐天睿这才收敛些,满面带笑狠狠捏了捏那小下巴,“傻丫头!相公疼你呢不是!”
“哼,”莞初讪讪地哼了一声拨开他的手,“笑了这半日,饿了没?”
“不饿。晚饭吃得好着呢。”
“嗯?”看那一副挑了眉得意的样子,莞初不觉惊讶,“在哪儿吃的?”
他不应,放开她往桌旁去,自己斟了茶抿了起来,莞初跟了过去,“在路上吃的?”
“嗯,”他随意应了一声,又道,“说起文怡,谭沐秋,咱们能请么?”
莞初闻言蹙了蹙眉,“谭老板不唱堂会,她若当真如此心热,该知道才是。”
“多少心热倒不一定,许是听过两次他的戏,难得来一次金陵,又是翰林齐府的堂会,便想着逞一次能见见名角儿。”
他说得平淡,只这哥哥的口中显是心疼妹妹不曾见过多少世面,莞初因道,“我倒不是想驳了她,只是……”
“只是什么?他不一定能买你的面子?”
莞初抿了唇,“……嗯。”
齐天睿看着,轻轻点点头。谭沐秋的名字莫说是在江南,就算是一路北上走到京城也是响当当、极富盛名。如今单是金陵一地就有数个顶着他名号的班子,个个爆场,手下养活着好几百人,各行当都有叫得响的名角儿,鼓乐琴师里也收拢着名家高手。此人貌赛潘安、气质华贵,台上扮相威风凛凛、摄人心魄,莫说与那一般的伶人相去甚远,就是一些正经的侯爵公子也比他不得。
本就心高气傲,又在老泰山这怪癖的老先生门下数年,将一登台出市谭沐秋就给自己和门生定下死规矩:饿死不出堂会!算是破了伶人们台上悦舞、台下卖笑的陈年旧规,也算这浊世中一股难得的清流。
听天悦说这世上能请得动他的人除了老泰山就是丫头,齐天睿原是惊喜,此刻想来即便他就是因着在宁府的几年与丫头有些情意,可只要面对宁家人,他就更该恪守老师教诲,丫头犹豫恐也是这一层道理。换了旁人,若是言语得当,许还有些转机,毕竟他口中的“堂会”意思匪浅。
“那就算了。”他笑笑,“还是明儿我去,谭沐秋与我还算有些交情。”
“他知道你是谁?”
“怎么不知道,虽说这两年我去的少,之前也给他砸过不少银子了。”
“哦。”
莞初应了一声没再吭声,又给他续了些热茶。
齐天睿又吃了半盅,起身舒舒筋骨,“天儿不早了,咱们歇着吧?”
“嗯。”
莞初应着起身,正是要张罗了一道洗漱,忽闻楼下有了人声,紧接着木楼梯上就是通通的脚步声,嘈杂起来。莞初纳闷儿,就见齐天睿已然匆匆往门边去,却不待他走出去,开了门,帘子已然打起。
“姐夫!这就是你齐府的待客之道么?”
隔着他遮得严严实实的身型,这脆生生的小声儿一入耳,莞初立刻惊道,“哎呀!!”忙不迭地赶过去,果然见门口站着一个小童,头戴束发紫金冠、齐眉双龙戏珠金抹额,一身两色金的大红箭袖托着款款小身型,眉清目秀,势气逼人,好一个清秀的小儿郎!此刻正一脸肃色地看着齐天睿。
“姐姐!”小童一眼看到了莞初,原本拧着眉的小脸立刻展了笑颜,欢声叫,“姐姐!!”
“睿祺!”莞初又是惊又是喜,俯身在他身旁,“你,你怎么在这儿?”
“姐夫请我来的。”一说起因由,瞥了一眼齐天睿,小声儿又复了冷静,“齐府端阳节宴客,请咱们宁家人。可把我请了来,却见不得人,安排了一间不知是何人的房,满屋子稀奇古怪的玩意,书架子上的都是些从没见过、杂七杂八的书,这便是翰林府的待客之道么?”
听着小童豁牙漏气的声音,齐天睿只觉得自己的牙缝儿都冷,眼见着莞初瞪过来,他赶紧道,“丫头,我这不是想明儿早起让你一眼瞧见欢喜么?”
“那今儿晚上怎么不让我欢喜?”小眉一挑,她也不依了。
“今儿晚上这不是……”
不待他应,睿祺接着道,“姐姐,姐夫说你们今儿晚上有事,明儿才能见我。是何事啊?既是有事,怎的不明儿再接我呢?”
“什么事也没有!”莞初狠狠剜了齐天睿一眼,拉了睿祺的手,“来,快进来。”
“姐姐,姐姐,”被莞初牵着往房中去,睿祺又复了小童的欢喜,紧着道,“我不想住那间房,不像是什么正经人呢。”
“就不是正经人!咱不去,跟姐姐住,啊?”
混账小子!那是你姐夫我的房间!这也是你姐夫我的房间!齐天睿咬咬牙……
☆、第85章
……
从睿祺身上脱下那崭崭新的大红箭袖、摘下镶宝紫金冠,沉甸甸地拿在手中,莞初不觉有些纳闷儿。跟了这么个吃穿都讲究的主儿,这些日子她也学会了认那些珠宝首饰和衣裳料子,这一身行头莫说是给睿祺,就是她出嫁时一家子省吃俭用大半年攒出陪嫁的那两箱子东西都不定能足够买。遂边拉了睿祺往盆架边洗脸,边悄声儿问,“这些是哪儿得的?”
“不是你送回去的吗?”睿祺挑了小眉,语声一丁点都不知收敛,“我和爹爹娘亲各是一大箱子,还说是什么金陵伊清庄的。娘直夸姐姐心细呢,尺寸都合适。”
莞初闻言回头看向桌边,那人正在斟词酌句地给谭沐秋下帖子,头也没抬。
“姐姐,”洗得一脸的水珠扬起来,睿祺又道,“旁的我倒都能忍,可那个紫金冠,装模作样不说,还怪沉的。姐姐几时也好起这等俗物来?金光闪闪的,一出门人家都看,真真俗不可耐!我最不喜如此。”
“那你喜什么啊?”桌旁的人终是忍不得,“小娃子一个,懂得什么叫贵重!”
“贵重?”稚嫩小声儿清朗朗道,“穿金戴银就算贵重?‘阿堵物’!且不知淡泊以明志,宁静方致远,古有云:‘威仪何贵重,一室贮水清。’就像我家先生那样,青衣长衫,调素琴,阅金经,人品尊贵,惟是德馨!”
齐天睿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你可知道你家先生那一身青衣长袍值多少钱?他头上那只白玉簪又值多少钱?哪里光是德馨,银子也馨得很!”
“哦?是么?”小童眼睛发亮,“我家先生信游山水,淡泊名利,竟也是富贵加身么?这可真是‘闲来就写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姐姐,你说是不是?”
你先生横竖有理!瞥一眼那桌旁咬牙的铜臭之人,莞初噗嗤笑了,“是。”抬手给小童擦脸,好是疼爱。
睿祺洗漱干净,清爽爽一身小中衣儿,莞初把他头上的散发都结了小辫子,又复了一副小童的模样。见姐姐进帐子里铺床,自己便趴到桌上去,歪了小脑袋在齐天睿身边瞧,“姐夫,你这帖子给谁的?”
“谭沐秋谭大老板。”齐天睿说着,长吁了口气,帖子不过是冠冕堂皇几句话,明儿该给他下多少银子的红包算正好呢?不能多,还不能少,是请谭家班呢还是单请他一个人?毕竟有宁家这一层关系在,怎样显得既尊重又亲近呢……
“请沐秋哥哥还用下帖子么?”
小声儿响在耳边,齐天睿瞥他一眼,“怎么?提你的名字就能招来他么?”
“提我做什么?”睿祺摇摇头,又若有所思,“我想着只要说是翰林齐府,一个路人跟他传个信儿,他也会来。”
“哦?”齐天睿来了兴致,“这是为何?”
小睿祺没急着答,往帐子里瞧了瞧,趴到齐天睿肩膀上,“沐秋哥哥已是很久没见过我姐姐了。姐姐出嫁前,他来了好几次,爹爹都没让见。最后一次是我送他出去的,他在台阶上就说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翰林齐府。”
齐天睿闻言挑了挑眉,再低头,那帖子上的字迹忽地清晰起来,蘸蘸笔,端正落下……
……
薄薄一张帖子放入外袍内,三言两语,无银票,无许价,只请谭沐秋……
在外头就听得姐弟两个帐子里热闹,这一进来,齐天睿正是想插句嘴,一眼看见那拔步床里的光景:莞初躺在床里,睿祺在外头,立刻拧了眉,岂料不待他开口,睿祺惊讶的小声儿先起来,“姐夫!你怎的还没去睡?”
“我往哪儿去啊??”
“睿祺,”莞初嗔了一声,“快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