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挑眉,不肯接,“妻道呢?”
莞初愣了一下,“又是人前?能做什么?”
“陪着也好啊。我一个人多冷清。吃点心老噎着。”
莞初扑哧笑了,把那茶塞进他手里。
匆匆用了些点心,他又埋头书案,莞初换了壶茶,左右看看,再无事可做,毕竟红//袖添香添多了也碍事……
莞初又接着往书架去,寻到几本戏谱,翻了翻竟是看到“云逸”两个字,仔细琢磨那谱子竟然与天悦十分相合,真是难得!这便取下,转过书架想寻个安置的地方细细研看,正见一方暖炕,这房中处处宽敞,唯独这暖炕倒垒得有些窄小,想来是他一个人累极了歇一歇也便不如家中讲究了。走过去,就着小炕桌取了纸笔,她也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用功去了……
……
待到将案上理清,已是敲了五更天,齐天睿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往那书架看,人早没了。
转到房中,才见那暖炕上睡着一个人。齐天睿俯身,见她怀中抱着戏谱,身子弯弯地蜷着,睡得正香甜。他轻轻地把靴子褪掉,拉了被子过来给两人盖好,手臂轻拢将人拥在怀中,不敢用力,脸颊轻轻蹭在她发上,喃喃道,“丫头,明儿起,咱们就住进裕安祥,如何?”
……
洛仪苑。
明日就是柳眉搬走的日子,这最后一晚睡在了千落房中。不是姐妹多少惜别之情,实在是这人自那日赛兰会就再未开口说话,眼睛出神,身形憔悴,人像魔怔了一般。柳眉安置鸨娘,得着的也不过是句:给齐二爷传话就是,爷来了姐儿自就好了。
鸨娘是句不明底理的敷衍话,却是正中心结。若非那狠心的齐二爷,她何至于此?只是,这一回可不是生意忙一去数月,这是短短几日就要要了她的命……
黑暗中,柳眉知道身边人还睁着眼看着头顶空空的帐子,一日一夜早已心枯,叹了口气,轻声劝道,“莫自己折磨自己,他那光景可见是早就知道杜仲子时谁,见你背着他行事所以恼了。待这股火下一下,才能明白你的苦心……”
这话已经反反复复不知说了多少遍,柳眉原不指着她能应,谁知她话音将落,这静夜里头,深深地黑暗,那枕边竟是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我……不甘心……”
柳眉吓了一跳,不待她再开口,那声音又道,“不是杜仲子……是那个女子……”
“你别吓我……”柳眉有些心颤,“你是说他不是为着杜仲子生你的气?是为着他的娘子?”
“不是生气……是走了……”
“那……你想怎样?”
“我想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女子……”
柳眉闻言这才长吁了口气,又叹道,“知道了又怎样?”
“知道了……我也就死心了……”
柳眉劝道,“依我看,不要去碰他的正妻。原先也是你太清高,明知他要成亲,还不早先住到他外宅去。如今……”
“我不想听坊间传闻……我只想知道是哪家的女儿,旁的……我自己打听。”
“……好,我去跟韩公子说。”
☆、第75章
……
漆黑的夜,灰蒙蒙、连绵不断的雨水将整个天地都混沌其中,春雨难得如此犀利,就着冷风摔打在屋檐窗棱,惊扰着房中酣眠的梦境……
雨声忽急,当空一道闪电,仿佛劈裂了厚重的青石墙砖,端端炸在房中,煞白一片!不待那闷雷炸响,床上的男人腾地坐起,一双眼睛惊恐失神,死人一般苍白的脸颊,应着窗外风雨大作,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下……
暖被中柳眉正熟睡,忽地身边一扯冷风灌入,迷迷糊糊睁眼见身边人裸着上身、汗津津呆坐在黑暗中,赶紧起身,给他披了衣衫,“怎的了?做噩梦了?”
韩荣德烦躁地推开她的手,起身走到桌旁,端起一壶冷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人睡得热,肠胃被激得狠狠一个冷战。这才安下神来,一屁//股坐在桌边,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噩梦?噩梦哪有今夜得到的口信惊人……
当年父亲大人从一个县主簿升到水利通判,一入金陵方知天地之大。随父亲四处结交,翰林齐府仿佛远在天边的京城落在眼前,更有那府中一口京腔、无所不知又离经叛道的二公子齐天睿,韩荣德恨不得天天都跟着看他做些什么,粘得紧了就挨揍,揍完了还去,乐此不疲。
而后父亲大人高升,齐天睿被逐出家门,韩荣德虽然去的少了,却始终与齐府来往,从大哥齐天佑到三弟天悦,再到……悄悄长起来、皎皎如玉的秀筠……
秀筠从小就乖,怯怯的小模样最招人疼,彼时年纪都小,天悦偶尔带着她一道在府中花园玩耍,并未避讳,韩荣德也从未想过这小姑娘会与自己如何。直到天悦十六岁生辰那天,隔着水廊桥,与她生了情愫几乎就是一眼之间。不知何时情起,一旦点破,就收拢不住,他得空儿就往齐府跑,见着见不着也要离得近些,但凡听说方姨娘带着她回了娘家,他当即就尾随而至……
去年深秋,一个月在方家老院,情难自已,日日枯等,夜夜相缠,终是抱得佳人,越过了雷池……
十五岁那年韩荣德就有了通房的丫头,一个比自己大六岁的丫头,早就了然无味。一时得着心仪的人儿,如何还能把持得住,恨不能时时刻刻共赴巫山……
与秀筠之事,韩荣德并非全无计较。翰林齐府是金陵城里根深蒂固、众人尊仰的书香门第、仕宦之家,与新贵的转运使府相配,只有过无不及。只是……秀筠虽是长房大姑娘,却是个庶出的身份,韩荣德虽也是姨娘庶出,可韩俭行的一房夫人三房姨娘养下了六个女儿,唯有这一个儿子,独子嫡承,这一来便十分尴尬。
娶她,成与不成一直在他的计较之内,只是没想到事情能突然棘手至此。一个月纵//欲之欢,秀筠有了身孕,却因着女孩儿懵懂,直到两个月才知道,悄悄传信给他,立时就慌了手脚。回府见着那一府威严,才知自己根本就不敢提这桩亲事。
当务之急,赶紧写了信,千哄万哄,跟她说清利弊,一定要身子利落方能议亲,又附带了堕胎的方子送进去给她,想着巧菱是知心人又灵巧,从齐府的药房弄那几味药易如反掌,主仆两个背着人打下来也就是了。
她听话地应下,而后再无信来,当是一切都已安置好,只待静养身子,他便放下心来。谁知,这近一个月过去,他再往齐府去,才从天悦口中得知她被齐天睿接进了私宅,当时只觉一股寒气从后脊袭来。齐天睿是个旋风的性子、千足虫,生意铺陈大,天南海北,忙得连戏园子都几年不进了,难得一点儿功夫就是落仪苑和曲子,那重金买下布置的私宅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接了自己的娇妻过去享受也便罢了,怎么会好好儿的把隔房的妹妹接过去玩耍?定是蹊跷!
怕什么便来什么,待到往巧菱娘家去使了银子寻着传信,终是得着秀筠的亲笔信,原来,那胎儿不但没有打下去,竟是还要生养下来。韩荣德顿觉五雷轰顶!宅门里的腌臜事多了,虽说未出阁的女孩儿出这种事实在是羞耻,可毕竟是你情我愿,往后若是府里通融娶过来就罢了;若是不能够,闹出来,他不认,齐府也不会大张旗鼓地来寻事,只能恨自己家的女孩儿不尊重,早晚寻个人家把她嫁了,是不是处子之身自有法子遮掩。可这孩子一旦生下来,不管养在哪儿都是一块心病,更况是养在齐天睿的膝下!
说来归齐,他怕的,是齐天睿……
这是个阴狠狡诈、不择手段的主儿!眼睛里头揉不得半点沙子,谁敢迷了他的眼,他敢把人眼珠子抠出来!早年有那玩古物的不识相,与他的九州行抢食儿、做假,一时得意,转头就落得倾家荡产、走投无路。
齐天睿,睚眦必报,赶尽杀绝!
越想越怕,韩荣德额头渗出汗来又冰冷,黑暗中听着窗外的风雨咆哮,没有半分江南的绵绵春意,只觉铺天盖地下来要把他压碎了……
脸面在齐天睿面前不值半分钱,可此人又偏偏的极护短,秀筠定是在府里露了破绽被这眼睛最尖的人看见。如今护卫下来,又肯为她收养安抚,这做哥哥的可谓用心极致,韩荣德却更觉心惊,齐天睿不可能不怒,那背后隐忍下的恨与狠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你这是怎的了?”柳眉点了灯烛,又拿了长衫来给他披上,担心道,“脸色这么难看?”
自与秀筠欢好,这正值血热壮年的男人身子再收留不住,待她回府,转身落仪苑中就要了柳眉。柳眉善舞,善琴,青楼出身,风情万种;韩荣德早就仰慕,却并未似秀筠绵软可人、动他的心神,原本想着娶了秀筠,养着柳眉,一枝红杏,一枝白梅,坐享齐人之福,风月场中他也算是个长情痴心之人。谁知一个接出来日日银子供养、花钱如流水,令一个已然是他的生死之劫,女人真真是累赘!
一把拨拉开她的手,韩荣德忽地一怔,立刻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忽然惊乍的声音,柳眉吓了一跳,想了一下赶紧道,“今儿三月初二。”
是了!三月初十是药草集,开市之前是裕安详最忙的时候,每年此时都见不着齐天睿的影子,在柜上一耗就是一个多月,此时再不行事就晚了!
想到此,韩荣德腾地起身,三下两下穿了袍子就要往外去,柳眉惊得忙拉住,“大半夜的,外头又下着雨,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韩荣德看了她一眼,“柳眉,明儿你就往落仪苑去,告诉千落,齐天睿这些时忙得焦头烂额,让她万不可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
“这又与他们何干?你……”
“听见了么?!”
“……听着了。”
韩荣德一把打开门冲进风雨里,既然不能堕胎,只能生,那就生个不能养的……
……
进了三月这几日天气也怪,一入夜就起风下雨,半夜越大,像夏日雷雨哗啦啦的,待到第二天早起,日头还总能钻出来,照得一天一地湿漉漉的明亮,很是养眼。
今年的药草集比往年声势都大,越往日子近,来往票据成倍地翻,裕安详忙到开了三值轮班。齐天睿与莫向南欣喜之余,都以为如此红火一是果然与今年的集市大有关,二该是与裕安详西北之势有关,从西北来的珍稀药草因着巡抚大人坐镇怕是九成九都进了裕安详保驾,这一来,单是今年这一场市,怕是就要与山西福昌源打个平手。
兄弟二人于此景况十分欣然,只是莫向南不便亲身久留,所有的担子便都落在齐天睿身上。不过,赚钱这种事是齐天睿生平最大之好,不眠不休只要见着银子哗哗往里进就饱足。
外头雨声又急,已是四更的天,这一日的帐才算理清,齐天睿从案前起身,两眼满布红丝,依然炯炯有神。就着盆架上的冷水擦了把脸,越觉精神。
外头院子都还亮着灯火,往年这个时候他才不会想着要睡,该是往协理房里去躺着,一边听着算盘声一边闭目养神才是,可今年不行,帐都是急着理,一做完就迫不及待地往书架后的内室里进。
丫头要他的命。那日原本因着时辰晚了才顺道带着她来瞧一眼,谁知当时柜上已经忙得不可开交,这便留下。她想走,他不放,这一来竟是歪打正着,又得着相拥而眠。软绵绵的身子窝在他怀中动也不动,那一宿他都舍不得睡实在,一会儿睁开眼瞧瞧她,不敢碰,低头凑在那小鼻子小口边,嗅着她的气息,好是香甜……
岂料他这边暖暖热热的只觉好,她那边一早醒来就乍了毛,像是被什么无耻大坏蛋轻薄了去,眼中水朦朦,小脸通红。若非是他二人果然没脱衣裳,齐天睿都觉着她手里的小银针随时要飞过来。求情的话,低声下气,他也顾不得脸面了,把这一宿积攒的相思不得都一点一滴说给她听,丫头听着不知是羞还是讨厌他,只管捂了耳朵,不过到底灭了气势。
这一夜让齐天睿得着个好由头,借着忙不脱身又没人照顾,将丫头留下陪在身边。她虽极不情愿,口说嫌弃,可这几日却是将他照顾得十分周到,每天不论柜上如何,她总会想法子汤汤水水弄了来给他吃。茶水、点心,随时都是热的。平日他忙,她也忙,那书架子不够她折腾,一会儿踮着脚收拢那上头的书,一会儿埋头抄抄写写。齐天睿有时抬头,能看着她出神好半天,杜仲子的日子就在眼前,一时一刻,过给他看,那曾经的念想便越醇越香……
唯一的,就是她再不肯跟他一道挤那窄炕,说若是想她留下,他就得在外头书房自己睡。彼时她正在气头上,齐天睿没法子只得应了,还应着景儿地在书案前用长凳搭了个床才算完。只是,每到这夜深人静,他就会悄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