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胜的法宝,比那两军阵前的较量还要当真。
“姑娘,真真是了不得呢!”小喜咬了千落的耳朵,“杜仲子!杜仲子的新谱子,柳眉姑娘手里弄了两只呢!”
“什么?”千落停下的活计,“你从哪儿听来的?可作准?”
“这还有差么?”小喜急道,“我是将才和小翠儿她们往后园去看姐姐们跳舞,路过厨房,见柳眉姑娘的丫头红梅往外头去送韩公子,嘀嘀咕咕的,脸上笑开了花儿。我看着不像好事,就离了她们悄悄跟着。出到大门外才听红梅说谢韩公子的话,说有了这两只谱子,琴艺赛谁能赢得过她家姑娘!”
“是韩公子寻来的?”千落问。
“不是寻来的,是买来的。说是这几日,教坊场子里有好几只新鲜谱子卖,旁的教坊、勾栏根本捞不着,都是直接给素琴房,只有两只被醉红楼的鸨娘抢去给了自己的艺馨坊。听说韩公子是开了大价钱从那鸨娘手里买来的。”
“哦?”千落听着蹊跷,杜仲子的谱子三年前才在坊间露面,一曲震惊,却也并非合尽口味,只是于那琴曲相通之人实在是知音难求。只不过,一直都不曾叫价售卖,只像是不经意流出,这才是一谱难寻之处。如今正经开价,是真是假?转念又一想,素琴房是宫里在江南教养舞娘之处,行骗也不该挑这么个地方,更况,醉红楼的鸨娘可不是一般市井之徒能糊弄得了的。
“姑娘,你说说看,韩公子都给柳眉弄来了,怎的齐公子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他不知道,”千落想了想,抿嘴儿笑了,“也好。”怎能不好?自己作为琴者于那曲子自是欣赏,却远不及这听者的痴迷。在他心里,天底下都再没有能让他如此心旷神怡的曲子。若是自己能追踪寻源先他一步找到杜仲子,引着他见了真人,到那时,他可该如何欢喜,如何谢她呢?想着俊朗的他惊喜的模样,千落心暖一时又觉懊恼,怎的早不知去寻?明知他喜爱,自己却不尽心,枉他这些年的情意了。
这么想着,心里好是欢喜,千落竟是顾不得调琴,拉了小喜就往柳眉那儿去。柳眉与她情同手足,才不会为了这区区的赛兰会有所隐瞒,要拜托韩公子打听那渊踪,更要拜托他们瞒下消息。人最怕授人以短处,杜仲子一直是仙人一般远在天边,若隐若现,这是为了怎样的烦恼降落人间烟火?谱子既有了价钱,那钱背后的人就一定藏不住……
杜仲子,你我有缘,之前的谱子尽数在我手中,琴弦之上你我神交已久;我猜你是山中仙翁,他猜你是人间精灵,这一次赌,你要助我一助……
☆、第42章
初春时节,北城临山脚下的桃林早早绽了嫩芽,几场春雨浇得满眼新绿,清新遍野。山间小路上来往的脚夫与上山拜佛的善男信女都不禁驻足,享受这和暖的日头下淡淡清香,几时不觉那深处森森的几处老宅墓地。
林子边上与城郭相接之处落着几座房舍,有香纸供应,有客栈与茶铺,为方便香客、来往歇脚解乏之用。因紧邻山上的佛寺,只卖素斋、供品,且这里的茶并不以如何名贵难得而称,多是就近山上茶农自家炒下的新茶,有的甚而连个名字都没有,却是清香扑鼻,生津解渴。日子久了,也有了名声,每年来来往往踏青拜佛之人都要在这里歇歇脚,品一杯粗茶。
此间只两座茶铺,一座临路,一座向林。向林这座是三间门面的一个小木楼,因环在林中,十分幽静雅致。茶钱也自然比另一处高,这一高并非一文两文,一壶茶最贱也要一两银子,常为富家太太小姐们所顾。此刻楼上雅间开着窗,隔着窗边高几,千落远远地眺向从城里出来的小路,不一会儿见一位青丝白玉、款款清俊的公子驱马而来,她眼中微微含笑,回头对小喜道,“快去迎叶公子来。”
“哎!”
……
叶从夕一生信自游走从不寄于虚无的泥塑,却是十分敬赏佛理经学之深、千年古刹之韵,每次归来都陪母亲为自己烧香拜佛,祈福平安,这山边的茶馆也算熟客,只是今次却是应着一张帖子而来。随在小丫鬟身后,叶从夕踩着木楼梯拾级而上,下帖之人正是义弟天睿的红颜知己千落。当年的天睿初生牛犊满身锐气,为她得罪权贵、声名尽毁,人们只笑这翰林府中的逆子纨绔,朽木难雕,只有叶从夕知道天睿为的不是一个美貌的风尘女子,而是那天籁的琴音深藏凄苦。人与琴同,合一而奏,不可多得的才华与品貌难尽屈辱。
人间真荒唐,若非红颜深陷泥沼,世人又如何品得这佳人绝艺?
两日前接到帖子,叶从夕颇感意外,虽说自从千落被天睿安置在落仪苑中,每逢好友相聚,总会有她琴音助兴,叶从夕亦十分享受这难得的耳福,赞赏有加,一来二去也算熟稔,可两人却从未私下说过话。不单是因着天睿,叶从夕读琴更解其音,千落的心苦与那解不开的惆怅落在琴弦上十分动人,可落在她周身便是清冷之中脱不开的心酸与阴郁。叶从夕,不愿接近。
今日她亲自下帖独请他,所谓何来?
“叶公子,多谢叶公子赏光。”
千落站在雅间门口,福身道礼,一身应着春景的桃花裙穿在她身上竟是显得如此素淡,唇边带笑,双瞳剪水,难得那眸中有了些光亮,看着也是欣喜。叶从夕微笑着拱手还礼,“千落姑娘。”
两人相请让进了房中,圆圆的茶案旁对坐,一旁的小铜炉上熬煮着山泉水,案上的竹简盛着酸甜清香的野菊茶,千落亲自执壶浇洗紫砂杯,洗茶冲汤,双手奉上。叶从夕恭敬地接了,轻轻抿了一口,点点头,“果然香醇。”
千落放下茶匙,封上壶盖,莞尔道,“叶公子难得长居金陵,必是雅客迎门。今日请到这山间僻处,多有不敬,还望公子海涵。”
“不必见外,姑娘找我来必是有事,不知叶某有何效劳之处?”
“我有件东西想请公子认一认。”
“哦?”叶从夕诧异。
千落说着从长袖之中取出两寸见方、折得工工整整的纸张,轻轻展开来,递给叶从夕,“敢问叶公子,可认得?”
叶从夕接到手中,一眼瞧见那熟悉的字迹,心里便咯噔一下,将琴谱细笔勾成图画这世上唯有她,《听棋杜仲子》,这是昨夏闷热之夜,他与小童水边石案摆棋,不知那水榭里的人竟是隔窗闻声,谱下这小调清奇。落在手中他曾视若珍宝,却又耐不过她的求,不肯使唤自己留给绵月的银票,非要把琴谱转入市中索取银两,为了护她清名,更为自己的私心所属,叶从夕小心谨慎隐秘行踪只嘱人送入官坊、不可四处售卖,谁曾想不过几日竟是又端端现在他眼前,怎会不惊?
“你……这是从哪儿得的?”
看叶从夕的脸色,千落心中已十分了然。几日前从柳眉手中寻得杜仲子的琴谱,千落便拜托她寻那售谱之人。只想着这几经转手不知要绕几回才能寻到源头,中途截断也不是不可。却不想很快韩荣德便带来了消息,说那谱子是官坊素琴坊的琴师从一个生人手中接来,那生人是个半大小厮,一张银票砸下去,追根寻源竟是找到了药王府的三公子叶从夕。
当时千落只不能信,毕竟,齐天睿心喜杜仲子的曲子并非秘密,若是叶从夕知道杜仲子是何人、在何处却不曾透一个字给好友,说不通。可柳眉那厢却是打下包票,说那素琴坊中的主事之人正是宫里太后身边福公公的堂侄,多少年与转运使府常来常往,他的信儿再没有不准的。千落这才下帖子给叶从夕,谨慎着只是探问。这一瞧,果不其然。
“这琴谱果然是从叶公子处来?”
叶从夕微微一怔,所谓人脏俱在,此刻已是不容他不认,“天睿可知道?”
“你也觉着他会来寻?”
叶从夕无奈地摇摇头,“他要瞧上什么,还会罢休?”
这一句他说得好是颓然,想起齐天睿那势在必得、霸道是非的模样,千落笑了,“他就是那么个性子。只是,今日来,不是他,是我。”
“哦?”叶从夕并不意外,毕竟此刻对坐的只有千落,齐天睿想要什么才不会让一个女人来替他说话。只是千落早就声名远播,如今又有了恩客,哪里还需要曲子来托人?因道,“你要?”
“早先与他打赌,寻到杜仲子各有赌注。我并无意去寻,只是到了眼前,怎能不接呢。”
原来如此,她是要给天睿送礼。叶从夕笑笑,将琴谱折好,“谱子确实是我的。”
千落轻轻歪头看着那叠被他小心护在手边的谱子,“倒不曾想到,似叶公子这等经阅无数之人也如此推崇杜仲子?”
“各有所好。我不善琴,难得听曲,也是天睿所荐,算是合口味。”
“既如此,那为何又要将钟爱的谱子售卖?”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送入官坊也是让这曲子得其所哉。”
“原来如此。”从未见诗人这般冠冕堂皇,千落却是心切不察,只又追问道,“那敢问叶公子,是从何人手中取得杜仲子的新谱呢?”
“也是托人寻来,却不见源踪。”
“一个曲者而已,不知为何要为此隐世?”
“既隐世便有他的道理,世人皆有不得已,何必非要寻他出来?”
千落闻言有些泄气,“虽是我愚念强人所难,却是按不下心切,只想探个究竟。”回想起齐天睿于那杜仲子的猜测,言语之中满是欣赏,千落忍不得又问,“叶公子,依你看,那杜仲子是个怎样的人物?从琴谱看,我猜他是位隐居山野的世外仙翁,衣食无忧,不着人间烦恼。”
“你这么觉着?”叶从夕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香。
“嗯。那谱子清奇,无论曲意如何,总能嗅到山水清灵的味道,若非脚下千里路,耳旁清风,如何能如此顺心顺意,不染凡尘?”
“天睿呢?”叶从夕忽地来了兴致,“他也如此以为?”
回想齐天睿那赞赏的模样,千落面上稍是不快,“他觉着是个世俗之人,却是能把些微小事品出十足趣味,不关俗世烦恼;日子过得俏,自寻乐,滋滋润润。是个难得的人间精灵。”
叶从夕听着,面上颜色渐渐冷清……
“叶公子,我和他,谁说的对呢?”
“琴谱与画,本就是千人千面。你是女子,所听所想自是与天睿不同。各自赏玩,何必非要求真?”
“话虽如此,于谱子我不强求与他一样,只是这小赌么,我倒想赢。”千落说着面上染了红晕,眼中难掩羞涩,“我若赢了,他肯带我往西北去。”
叶从夕微微一蹙眉,“若是你输了呢?”
“从今往后,我只弹杜仲子的曲子。”
“哦?这么赌气?”
“也不尽然。”千落笑着摇摇头,“你可知天睿每日忙他的生意,银钱赚多少都不足够。平日里唯有两样解闷儿:一是戏,二是琴。如今这戏他也少往梨园中去,他读得懂琴谱,每回得着一张杜仲子便是先读,在心里想韵律,似是十分心意相通。有时痴的,让人……羡慕。”
“是么……”
“嗯,他如此,我又何妨演那琴谱为他解闷?叶公子,你知道他也一直在寻,终有一日会寻到。”
“千落姑娘,你抚琴也知那远景之境,为何人人听琴,人人不同?有人悲,有人喜,大多都是由心而生,才会觉着知音难求,如此绝妙。”
“嗯,此话倒真。”千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寻着了真人,真如他所想,必会成为至交好友;”齐天睿是个性情炽烈之人,千落想得出他的欣喜若狂,“只是……若是山间一老翁,怕是他曾经于乐曲之解都碰了壁,一时烦躁,又没了排解,便得不偿失。”
一语道出了叶从夕的担忧,“正是此话。何必扰他的雅兴,如梦如痴,方觉那意境合心。”
“叶公子,你说我也不必再去寻?”
“千落姑娘,你也是不知道为妙。”
“我倒不会如此痴迷。”
叶从夕微微笑笑,可你痴迷的是天睿,这便……万万不可。
……
辞别千落,叶从夕匆匆回府,将所有的书信打开,小心将整理出的琴谱重新归入。从今往后,一张也不可再出这个门……
☆、第43章
将将打了春儿,日头一落,白天积攒下的一点暖热一倏儿就散尽,冬未尽,寒气逼//人。
传完了晚饭,各处上了热茶热水,上夜的人便早早将二门上了锁。府里上下只有各房中还有些说笑声,园子里断了人迹,悄无声息。
莞初从谨仁堂回到房中,素芳苑便也关门落锁。这几日过得活像热锅上的蚂蚁,走路都跳脚,恨不能长了翅膀……
秀筠的身孕已逾两月,自从这事传给莞初,心里就再放不下旁的,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