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啊……”丫头已是带了哭腔,“从记事起就知道要嫁给你了……”
“知道还敢给我招三惹四??”齐天睿大怒,“我齐天睿是什么?你当爷是什么??你个混账丫头!我还没见着你人,就已是有男人来跟我要人,我给你传信、带着你出去相会,怎的?还不够?还要勾搭天悦??”
“相公……我,我不是……”莞初急急地想辩解,可不是什么?不是有私情?就是要跟天悦说话?舌头都快咬下来,也说不清。
见她急得小脸通红,却是一个字也不知撇清,齐天睿越发恼火,“我真是惯成了你了!你看看!”说着把手中的竹板“啪”一声拍在桌上,“你知道这竹板子我挨过多少下么?老爷当年打劈了六条!你知道我是为何挨打么?”
跪在地上,那竹板子就在眼前,墨绿的颜色已经劈了缝依然油光发亮,莞初不觉咋舌,天哪,这是打了多少次打成这样……
“因为我,不,听,话!!趴下!”
没想到他真的会打,一竹条子下来,那力道不大却突如其来,毫无防备之下,莞初一下子扑在一旁的凳子上,还不及起身,又一板子下来,隔着厚厚的袄裙,还是觉得屁//股麻麻的,想起小时候娘亲爹爹从来舍不得打她,只有一次,她偷偷地跑到池塘边看小青蛙,身子没力气,脚下一滑,险些掉进去被及时赶来的娘一把拽住,娘抱着她训斥,一巴掌拍下来落在屁//股上,娘的手好轻,她还没哭,娘就哭了,娘……
丫头哭了,一哭就泣不成声,泪水噼里啪啦地掉,那一夜手臂伤成那样、第二天还要面对家法她都没哭,他这一竹条子,一点劲没使她就哭了,真是个赖皮!
“你还有脸哭??天悦是我的亲兄弟!你是嫂嫂!你个混丫头!厅上堂下,哪里不能说话?非要钻到那么个地方去说,你这不是找死?!”
他呵斥他的,那凳子上趴着的人再不抬头,泪像开了闸,稀里哗啦。
“闭嘴!再哭往后不带你出去了!还哭?!”
见过闵夫人嚎啕的哭,见过千落无声的悲泣,倒从未见过这么个哭得不依不饶、理直气壮的。一哭避百难,眼下,他是训、是问、是打、是骂,这丫头都是铁了心不再回应了,齐天睿一甩手把竹板子撂到桌上,长长吁了口气,好累,两手垂在膝头,目光落在那一朵小蝴蝶钗上,呜呜咽咽地起伏……
……
远远地敲了更,夜里无风,无雪,静悄悄……
莞初趴在湿漉漉的凳子上睡着了,梦里面,梨园里多年不出角儿的武生行出了一位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的武将,八尺戏台,历经上下千年;出将入相,演尽旷世英雄……齐老板,终是名扬天下……
齐天睿席地而坐,靠在不远处的墙角,目光落在那哭得有些红肿的小脸上、看那睡得香甜……
……
夜深了,不觉就寒气袭人,齐天睿合着双目正养神,忽觉身上多了东西,轻轻睁开眼,见丫头正悄悄地给他盖着被子,乱蓬蓬的小脑袋在他胸前小心翼翼,小脸上乱七八糟、干了的泪痕。
他蹙了蹙眉,坐起身。莞初愣了一下,抬头,见他锁着眉,两指轻轻捏着鼻梁处,哑哑的小声儿问道,“……头疼么?”
“还不是让你给气的。”
他沉沉地回了一句,她低了头,吸溜吸溜鼻子又转回身趴回凳子上去。
“这会子倒乖了!还不过来给我揉揉?”
莞初闻言赶紧过来,跪在身边,两手拢按了他的双鬓,轻轻揉捏。他闭了眼,任那头顶的闷沉一点点流入她手中,烟消云散……
“往后再不许与天悦私下见面。”
“嗯嗯。”
“不许再偷偷往外跑。在娘家,顶多招来几句闲话,在这里,可是有家法等着你!”
“我知道了。”
交代一句,应一句,她乖得像是个真心知错的孩子。
“今儿是天悦来找的你?”
“我说了,你能信么?”
“说。”
“我从太太那儿出来一个人闲逛,碰上的。”
齐天睿睁了眼,“闲逛到石桥底下?”
听他又提了语声,丫头不在做声,那撅着嘴的小模样似有些赌气。齐天睿轻轻舒了口气,哑声道,“当真只是每年一起逛庙会?”
“嗯嗯。”
看那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齐天睿顿了顿又问,“为何不让叶先生带你去?”
“跟他去多……无趣。”
他嘴角边不觉就弯起一丝笑,气了这一场,连笑都觉得累,看着丫头像是又乖了,烛光里那红肿的小脸、泪痕越发显,想起当年自己挨板子,痛倒不怎样,这屈辱是受不得。难怪她哭了……
“相公……”
“嗯,”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嗯。”
“往后都不出去看灯了。”
“嗯。”
他终是应了,莞初心里好是松了口气,“相公,明儿上元节,我给你包北方的元宵吃吧?”
齐天睿瞥了她一眼,“明儿一早我就走了。”
“那我早起给你做茶泡饭。”小声儿跳跳的,未有半分不悦。
“茶泡饭?也是山西学的?”
“不是,是在山东海边,说是东瀛那边儿传过来的。茶汤泡饭,上头放点清炸小鱼干,烤紫菜,白芝麻,清香可口,早起吃一碗,热热的,又便宜又好吃。”
不知是头不疼了,还是果然让她给揉饿了,齐天睿轻轻咽了一口,“你说的这些都是些穷人儿乐!”
她笑了,“嗯,东西都是现成的,可是好吃呢。”
“真的啊?”懒懒的一声,遮不住兴味。
“嗯!”
“那还等什么早起,晚饭都没吃。”
“不能这会子去做吧?”
“怎的不能?现做现吃!”说着,齐天睿握她的腕子拉着一起起身,“走,咱们去厨房。”
轻轻打开门,一片静悄悄,两个人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第38章
逢年过节,齐府惯排家宴,只不过相与年初一那正厅之上亲朋满堂的大宴,上元节这摆在府后暖阁里的宴席便只是为着一家子的亲近、热闹。老太太最喜娘儿们在一处说话、行令,听书,遂早早就安置阮夫人张罗这一日的酒宴、玩物。男人们不过是宴前进来给老人请个安、说几句团圆的话便出去,原本该有两位老爷带着在外头起宴,只不过大老爷齐允寿一向懒怠应酬,只钻书本哪管年节,即便是自己的儿孙膝下承欢也十分寡淡,遂这外头小厅的家宴自二老爷齐允康走后就形同虚设,规矩又不严,子侄们便更懈怠,齐天睿从不出席,天悦也是下晌就出府去玩不到深夜不回转,席上便只有长子天佑和小儿天旭陪着,并几位府中老人,吃个饭也就散了。
今年上元节,闵夫人因着几日身子不好,便托病跟老太太说今年不过来了,又不敢扰了老太太兴致,遂早早遣了莞初到福鹤堂伺候。开席虽是傍晚,娘儿们却是歇起晌来就聚到了一处,又请了几位亲家远亲和常来往的老姨奶奶,说起话来便扯出七八门子的话,莞初听得云里雾里,一旁陪着笑脸,半个字不敢搭,只在老太太说起齐天睿时,她这新媳妇才在女人们面前应些话,无非是说如今睿哥儿在外头是如何如何风光,媳妇又长得这么好,真真是福气,实则这些仕宦之家的太太们心里头究竟几个瞧得上商贾买卖实在难说,不过哄老太太高兴罢了。
起宴、放烟火,连带着主妇、妈妈们,一群女人堪是热闹,兰洙带着秀筠,莞初带着秀婧秀雅,猜谜、行令,还打了几回擂台,也是尽兴。
从福鹤堂出来,兰洙与莞初都没带丫鬟,相互挽着,妯娌两个缓步往二门去。上元佳节,起了更的天依然热闹,府里的烟火将将散去,漫天炸开的绚烂一倏而散尽,才见那难得清朗的夜空,一轮明月挂在梢头,十分清静。
出了二门,眼前忽地开阔,夜风扑面来,带着园子里水面的湿气,兰洙有些经不得,轻轻嗽了两声。
“嫂嫂,可还好?”莞初轻声问。
“不妨。”兰洙笑笑,手下却握紧了莞初,两人依偎得更近了些。
兰洙随着阮夫人一直在宴上支应场子,好是应了几盅酒,这一迎风头便引出些醉意。府里四处挂满了灯笼,夜终究浓重,照不明,倒那张脸映得有些苍白,不再有将才那场上八面玲珑的笑,此刻的兰洙目光远远地不知落在何处,神色有些寡然。
莞初随在身边,不知该如何开解。宴席将散之时,两个小妯娌一起送客,那老姨奶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当着老太太一众人的面竟握了兰洙的手说我每日求佛上香都为咱们天佑求祈,求祈他早日得子,为咱们翰林府续后。倚老卖老的一句话,旁人都不甚在意,阮夫人的脸却是即刻拉了下来,兰洙一如既往地会应承,只说托您老的福,可婆婆的目光即便就是远远在后头也足以让她如芒在背。此刻,一夜的繁杂都抛在后头,人便有些撑不得。靠着莞初,兰洙喃喃自语道,“我是再咽不下去那苦药汤子了……”
莞初轻轻抿了抿唇,不知这话该答不该答,兰洙从未在她面前说起求子艰辛,这一句感慨可怎么接。
“妹妹,今年是我一个,明年可就是咱俩了。”
忽地亲昵,莞初有些不解,“嗯?”
“傻丫头,你才成亲两个月,不显什么,到了明年这个时候,若是还不曾有身孕,咱们齐府可就要成人家的笑话了。”
莞初轻轻挣了挣小眉,没吭声,兰洙笑了,“怎的?羞了?”
“哦,不是……”
不知是莞初这恬静的模样,还是那有些迟钝倒显得笃定的反应,兰洙凑近她,借了酒劲道,“跟嫂子说,你们究竟怎样?”
“嗯?哦……还好。”
“还好?”兰洙白了她一眼,“你哄旁人罢了,如何哄嫂子?成亲两个多月,他统共在你房里歇了几晚?我和天佑算计了这些年都得不着,你们那几日哪能那么巧?”
这种私房话莞初听得耳朵都发热,毕竟,她与旁的新嫁娘不同,离家的时候没有娘亲给女儿悄悄的指点,只是爹和二娘的担心,怕她出事,怕的正是这闺房事……
“妹妹……”许是见莞初出了神,满园的红灯映照下倒觉寡白,兰洙叹了口气,“嫂子知道你心里苦,天睿……实在是收拢不住。可既然进了这个门你就是他的妻,这二房嫡孙的承继只能是你二人,他哪怕一年只回来一遭,这一府上下也都看着你,指望你来年能给添大胖小子。嫂嫂这身子……自那年有了闺女,大亏损,补了这几年也不见成效,怕是不中用了。”
“嫂嫂……”
“旁的我倒不怕,只是……怕我们太太年张罗给天佑纳妾,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只有一个丫头,这府里还怎么……”
忽地有些哽咽,兰洙住了声,莞初赶紧开解道,“嫂嫂,大哥与你这些年的夫妻,一心一意,怎会纳妾呢?”
兰洙苦笑笑,“怎么不会?府里统共就他和天睿两个嫡孙,你们天睿走了,谁都不指望了,如今可不就是天佑一个?我怎么能拦?”
兰洙的话十分大义,只是那语声之中的凄然让莞初不觉有些心冷,难得两人相守,怎的就不知珍重……
“妹妹,今儿借着这酒,嫂子说句不知大小的话,天睿往后纳妾是早晚的事,如今趁着你们将将成亲,还新鲜,你又生得好,年纪也小,你是缠也好,是求也罢,好歹给他生个一男半女,待往后凭是谁进门,再越不过你去。”
人总是如此,得寸便要进尺,福禄齐全要团圆,团圆之下要承继,一步多一步,谁也不知道哪尽头究竟在何处,空烦恼,倒忘了来时初衷……
其实,能活着,春夏秋冬,尝尽世间百味,已是幸事,却怎么人人都瞧不见……
“傻丫头,”看莞初半天出神不语,兰洙嗔道,“嫂嫂跟你说话呢。”
莞初难为情地笑笑,面上又露娇羞之色,甜声在兰洙耳边道,“我记下嫂嫂的话了,等他回来就……”
“大嫂,二嫂!”
莞初的话还没说完,远处水廊桥上大步走来一个人,过了背影儿,才见是天悦。
“哟,”一眼瞧见,兰洙面上便又带了平日端庄不失热络的笑容,“三弟今儿回来的早啊。”
天悦走到近前,躬身施礼,“给二位嫂子请安。”直起身笑道,“好兴致啊,怎的就你两个逛园子?”
“里头将将散了。”兰洙应道,“你打哪儿来?可还要出去看灯?”
“我带着天旭出去看了看,将把他送回去睡了。怎的,嫂嫂们要出去?不如我陪着去?”
莞初想起昨儿夜里那一顿揍,赶紧摆手,“不去了,吃了酒,正热呢。”
“今儿可是上元节,这会子就睡岂不辜负了这月亮?”
兰洙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