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长华长公主是众人不曾想到的,纷纷惊讶的掉了下巴,只听那小郡主也带了哭腔:
“我哪里说错了!娘你一刻不曾忘了哥哥,因着想哥哥还要我女扮男装,借此在我身上寻哥哥的影子。可你看看,你看看,你这般心心念念的哥哥,他是怎么对你的。”
长华此刻不觉着秦岳有任何不对,她心里明白,是自己亏欠了这孩子。此刻她只盼能带他回去好生弥补亏欠了的,也顾不上他是何想法:
“师娘不好,娘对不住你哥哥,娘错了,你不许这般说你哥哥!
小岳,你别怕,娘再不做伤害你的事了。走,娘带你回家,冷府不是你的家,长公主府才是。”
长华仍旧固执的扯了秦岳一只手,要带他走。秦岳被她拖的同时,屁股仍旧不肯挪动,另一只手端的酒水也因长华的用力而近乎撒完了。
便是如此,也不肯起身,更不再说话,面上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卫清平再一旁看的难受,秦岳一向都是好脾气,不论谁说什么他都应,独独今夜,几次三番的拒绝长公主。
由此可见,他是不愿认长公主不愿到了何种地步。张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一时纠结在了原地。
齐嘉烨眉头轻拢,瞧着这一幕闹剧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在僵持不下之时,温润如玉却又带了果敢的声音从偏远角落响起。说话之人,是陆月白:
“瞧着,秦岳同长公主殿下大抵皆是喝多了些。微臣斗胆,恳请陛下让秦岳与殿下去御花园醒醒酒,其余众新科学子都有满腔学问想要献给陛下,陛下也大发慈悲施舍些时辰来听听他们的诗文如何?”
冷燕启坐在靠前的位置,对于陆月白帮秦岳说话一事不曾表现出不满,也不曾露出什么满意的神色。只自顾自的喝酒,好似当事人与自己无半点干系似的。
齐嘉烨微微点头允了,这事儿说来也是皇家的事儿,着实犯不着叫一干大臣在这儿看笑话:
“准了,秦岳,皇姑,你们去御花园醒醒酒罢。其余人来与朕一道品品这些学子的诗文,评个好的出来,朕有赏。”
秦岳得了命,道了声是,便看了一眼陆月白方向,随后径直出了大殿。从头到尾,都不曾看一眼满是泪痕的长华。
秦岳的步子迈的很快,是以一时间跟在后面跌跌撞撞的长华在女儿的搀扶下也不曾追上他。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秦岳便远远脱离了长华的视线,走到了一个陌生的没去过的地儿,也叫不出名字。打量了许久,瞧倒像是离后宫有些近了的地儿。
若是折回去,必然是会见着长华长公主的,他不愿。故而,便四下望了望,想寻个人带自己离开这儿。正张望着,身后传来一女子说话的声音,叫秦岳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半夏你给我好生瞧瞧,我这般装扮可是真的没有失礼之处?张扬不得,也寒酸不得,以免误了事儿。你再仔细瞧瞧,这般是不是真的没有不妥之处?”
声音还是梦里朝思暮想的那个声音,只是说话的语气,却由霸道变得摇摆不定了。秦岳不敢回头,他怕,怕这是自己喝多了产生的幻觉。
可他还是忍不住回了头,转过身,便见着那个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少女。她好似比往日瘦了些,衣着也没了往日的光鲜华丽。
可她活着,实实在在的活着。想到这儿,秦岳眼底欣喜如何也藏不住,面上也扬起了如沐春风的笑。
秦岳盘算着如何打招呼才好:大小姐,许久不见又或者问她:大小姐,真的是你吗?
“小主,就这般挺好的。左右咱们带进宫里也就那么点儿东西,被人搜刮一通后连打赏人都没好的,陛下晓得小主的处境,不会觉着小主会给他丢脸的。”
这边秦岳还不曾想到如何开口,那便半夏便出声回了冷世欢的问题。一番话,叫秦岳眼底的欣喜转为不可置信,面上笑容再无半分,血色尽失的那张脸,白的近乎不能再白。
小主,是对后宫了位份低的主子的称呼。方才,半夏唤她小主。秦岳只觉心上被人捅了一刀,不住往外涌血的伤口疼的他几欲站不住了。可那深的愈合不了的伤口,冷世欢却看不到。
主仆二人终是看到了秦岳,惨白着一张脸站在跟前,眼底全是不可置信与震惊之色。
对此,冷世欢也是震惊的,她不晓得会在此时此地碰上秦岳。不知为何,她有些怕,至于怕什么,她也不甚清楚。
“秦公子?太巧了,听说你中了状元,却不想还能见到你,你是出来醒酒的么?”
半夏倒很是欢喜,在宫里能遇见一个故人,着实是不容易的。可她说完,便发觉氛围有些微妙了。秦岳不曾回答她的话,只与冷世欢四目相对。冷世欢脸,也由带了血色逐渐苍白,同秦岳一般无半点血色。如此,帮下不敢再说话,只手足无措站在一旁。
见秦岳不回答半夏的话,眼中仍是不可置信,冷世欢鼻子又开始发酸。自己在死亡边缘挣扎时想到的人是他,可他见了自己那抑制不住的惊讶,那眼底浓浓的愤怒与恨,是对自己没死很失望么?
想到此处,冷世欢仰头看着天,努力呼吸了一口气,将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收了回去。冷府所有背弃了自己的人,都不配看见自己的眼泪。
“怎么,秦状元如今高中了,飞黄腾达了,便不认得我了么?
我没死,你和冷家一众人是不是很失望?”
看着冷世欢眼眶微红,明明要哭了却又憋回去,说的话一如既往的诛心。秦岳觉着,自己好似累了,真的太累了。
看着仍旧浑身是刺的冷世欢,秦岳眼眶也开始红了。生平第一次,叫冷世欢看见这般绝望而无助的他,好似这世间,再无能叫他活下去的理由一般绝望。
向来都话少的秦岳,在冷世欢跟前从来都逃避不肯正面回答冷世欢问题的秦岳,此时却是红着眼眶定定与冷世欢对视:
“是,我很失望。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没有死?冷世欢,你为什么不去死?”
此话一出,半夏与冷世欢两人俱是不可置信,冷世欢先是不信,随后是惊讶,再然后便是那原本收回去眼泪飞流直下,大有黄河决堤之势。
便是如此,冷世欢仍旧不甘示弱望着秦岳那双眼,动了动嘴唇许久也说不出什么。而后狠狠咬了舌头,殷红的血染红了她的牙齿,有些口齿不清道:
“秦岳,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连说了三遍的我恨你,随后将握成拳头的手塞进嘴里死命咬着,出血了也不松口。转身便跑开了,半夏也跟上去,直跑到了偏远的冷宫那儿,冷世欢方靠着墙哭的很大声:
“半夏,连他也希望我死,所有人都希望我死。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死?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我死,为什么我该死。。。”
说着,缓缓顺着墙壁滑下跪坐在地,一遍又一遍的问着为什么。主仆二人抱在一块儿哭的很伤心,却是不知被她们撇下的秦岳,此时也是哀莫大过于心死。
在冷世欢与半夏跑掉后,秦岳一手捂着心口,噗通一声便半跪在地,任他如何努力都是再站不起来。
望着冷世欢消失的方向,秦岳面前的地儿终是被他的泪珠打湿,一滴一滴的低落在地面上,因着夜深人静,泪珠落地的声音便格外清晰。
冷世欢死讯传来时,秦岳没有哭,他始终不信,不信他的艳阳就那么消失殆尽了。可如今,他觉着那话是对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宁愿你是真的死了,也不愿你陪在别的男人身旁。”
喃喃吐出那么一句话后,秦岳便维持捂着心口的姿势单膝跪在那儿,久久不曾动弹。直至长华与女儿寻了来,秦岳仍旧那般捂着胸口跪着。
酒意上脑,秦岳只记着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子,属于了别的男人。自己守护了那么多年的人,成了别人的妾,连那人宗祠都入不了的妾。
看清长华的脸后,秦岳如同一个茫然无知的孩子,失去了心头至爱后不知所措的问起自己的母亲:
“他明明什么都有了,江山,美人儿,名利,贤臣,金银珠宝。
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权利要什么没有?要什么,都是有的啊。
可我只有她,除了她,我什么都没有了。
可他何其残忍,同老天一样残忍,生生的从我手中抢了她。
明明老师说过,把我许配给我的,她明明是我的,是我的。”
语无伦次的一番话,吓得长华花容失色,此刻也顾不得会弄脏刚刚换的干净衣裳,蹲下身一把搂住秦岳,想挪开秦岳手捂着的地方看他可是受了伤,却如何也拿不开秦岳的手:
“小岳,你怎么了?你告诉娘,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娘啊,你要什么,你说,娘去替你夺回来,你别吓娘好不好?”
望着长华手足无措的模样,秦岳咧嘴十分难看,也十分勉强的笑了笑,随后移开手指着自己的心口,用万分疲倦的声音开口:
“没什么。只是这儿,好疼,连呼吸都让我觉着疼。”
说罢也没来得及看长华是什么表情,耳旁也听不清她说什么,秦岳只觉自己头脑昏沉,眼皮子很重,重的他抬不起来。
最终,一口血喷在长华那名贵的华服上,便再无知觉。
那夜,宫里好些人都听见长华长公主撕心裂肺的呼唤:
“小岳!我的儿子,我的孩子啊!”
第68章 终究,他再不是以前的那个秦岳
长华长公主凄厉的哭喊自是惹了无数人去看的,却见她抱着双目紧闭还拧着眉头的秦岳哭的很是无助。
见了齐嘉烨领着那么多人来,也顾不得自己此刻有多狼狈,一把抹去沾了些在脸上的血:
“陛下,你救救我的孩子,你快下旨,让太医令救救我的孩子啊!”
齐嘉烨也不清楚是如何一回事,指挥了身旁侍卫背着秦岳往太医院跑,并对长华好声劝慰道:“皇姑莫担忧,有众太医在出不了事儿。倒是皇姑,可要再去换身衣裳?”
平日里一向注重仪表的长华此时什么也顾不得,只匆匆跟齐嘉烨告罪后,提起裙摆便追上那背着秦岳的侍卫,眼中全是担忧:
“小岳,你别吓娘,娘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娘就不逼你了。只要你醒过来,不论你认不认娘或是回不回家,娘都依着你。”
一场晚宴就这般散了,齐嘉烨只带了张庆礼在身旁,漫无目的的走着。想的什么,便感叹一声:
“也不知究竟是何缘故让他反感到了这等地步,竟是生生气的吐了血。张公公,你说他不认皇姑的隐情,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原因能叫他放着好好的世子爷不做,非要回冷家跟在冷燕启身边?”
闻言,张庆礼稍稍侧目,细细思索一番后方道:
“这也是奴才不曾弄懂之处了,先前奴才也查证过,冷大人与冷小主从醉忘生将状元郎救出来是不假,可冷小主那性子,在状元郎那儿是着实不讨喜,故而状元郎也只对冷大人与逝去的冷夫人心存感激。
冷夫人离世前,有意收他为义子,想他在女儿出嫁后当自己女儿的靠山。可收义子这事儿尚未来得及提明面上,冷夫人便去了,死前不曾将冷小主托付给冷大人,却是托付给了当时一无所有的状元郎,求他护着自己女儿。
这事儿本就透着奇怪,更奇怪的便是冷小主口口声声说冷夫人是被毒死的,冷大人不信,闻说知晓真相的状元郎也不曾给小主作证,故而小主连状元郎一道儿恨上了,平时没少为这事儿吵。
是以,状元郎念在冷夫人的面子上,也只是护着冷小主死不了罢了。别的,就着实不曾见他做过什么了,奴才还打听到储秀宫里的冷秀女,都比冷小主得状元郎欢心。”
闻言,齐嘉华眉头拧了又拧,冷世欢这步棋,莫非真的是毫无用处的,自己分析错了?
“你去将她唤来,看看朕吩咐的事儿她办妥没有,素闻冷燕启疼他长女,也不知他今夜见了死而复生的女儿是何心境。”
齐嘉烨在御花园捡了个亭子坐下,便命张庆礼去带人来。冷世欢来时,眼眶红肿的厉害,嗓音也有些沙哑。
齐嘉烨只漫不经心扫她一眼,也不问旁的,只道:“让你办的事儿,办的如何了?”
冷世欢面容十分憔悴,望着齐嘉烨一脸的高深莫测,心下便开始打颤。她不怕冷燕启,不怕秦岳,不怕旁人,只怕齐嘉烨:
“我派人去请,他没来,是以没能见着。听人说,他去见了储秀宫里那位。”
说话间,还带了浓浓鼻音,偶尔会哽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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