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素心撑不住,眼泪扑簌籁掉下来,秀美的小脸如雨后梨花一般洁白、动人,哽咽着拜谢,“大伯母、三婶婶关爱素心,素心铭感五内。”
陆芸起身扶住她,轻轻叹了口气,“好孩子,天蹋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快别这样。”徐素心本是哭着的,听了她这话,哧的一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又是流泪。
徐三太太笑话她,“瞧瞧,这又是哭又笑的,羞不羞呀。”拿出帕子替她擦着眼泪。徐素心感动的要死,三婶婶替我擦眼泪!三婶婶心疼我!
殷夫人和徐二太太冷眼看着,心中十分不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出女孩儿,一个屈节作妾之人,理她做甚?严家都快不行了,理她做甚?
陆芸和徐三太太柔声劝着徐素心,徐素心十分过意不去,渐渐收了眼泪。
侍女进来禀报,“老爷请五姑奶奶到书房相见。”殷夫人怔了怔,不敢相信似的看了看徐素心,又看了看徐二太太。徐二太太也觉出乎意料,这时候已用不着严家了,见这丫头做什么。
徐素心听闻祖父召唤,忙整理好仪容,拜别众人,去了徐次辅的书房。
快走到书房门前时,徐素心迟疑的慢下脚步。徐次辅的书房她没来过,这是徐家很肃穆的地方,轮不到她来。
“素心么,进来。”书房中传出徐次辅温和的声音。徐素心眼眶一热,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你的来意,祖父知道。”徐素心嗫嗫嚅嚅的想要开口,还没等她说出话,徐次辅已缓缓告诉她,“严家和徐家是姻亲,严家有事,祖父岂能袖手?必是要尽全力相帮。”
徐素心忙道了谢,又扭捏的邀请,“晚上想请您到家里坐坐,不知您肯不肯赏脸。”徐素心很是忐忑,她觉着自己并没有什么面子,祖父绝不会因着自己而改变主意。
“甚好。”徐次辅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今晚黄昏,祖父带你父亲前往叼扰。”
徐素心都有点不敢相信,过了半晌才癔怔过来,忙拜谢了。见徐次辅并无他话,陪笑告辞。
徐素心又回内宅拜别过殷夫人等,坐了一会儿,把见祖父的情形说了,才告辞回了严家。徐三太太大为得意,示威似的看向徐二太太,我没说错吧,亲孙女就是亲孙女!血浓于水!
徐二太太又是没意思,又是纳闷。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老爷还理会严家做什么呢,有什么用?知道殷夫人也不懂,故此也没问。
晚上徐次辅果然带徐二爷去了严府,严首辅年迈之人,欧阳夫人病逝,独生爱子系于狱中,方寸大乱。徐次辅到来的时候,严首辅不只自己流涕相求,还命孙儿们罗拜于徐次辅面前,希求庇护。徐次辅亲手扶起,温言抚慰,半分没摆架子。严家诸人满口道谢,徐次辅一再推让,满口谦词。
送走徐次辅,严首辅大为放心。到底是亲家,不会见死不救的。
出了严家,徐二爷面带迷惑,“父亲,当年严氏父子害您的时候,是什么嘴脸!如今形势反转,咱们不落井下石已是很好,何必跟他们如此客气。”
徐次辅皱眉,“没有严相,如何有我的次辅之位?阳儿,做人要恩怨分明,知恩图报。如今严家有难,我若负心报怨,徒令世人耻笑。”
徐二爷傻眼了。
徐二太太心中一直疑惑不解,晚上专程把徐二爷请了来,不耻下问。徐二爷怫然,“妇人之见!严家是有衰败的迹像,可不是真的败了!万一严首辅时运好,翻转过来,咱们又当如何?你记住了:除非把人打死了,永世不得翻身,那时才可以变脸!”
徐二太太目瞪口呆。
腊月中旬,张劢亲自到正阳门大街、灯市口大街送节礼。徐三太太一盆火似的赶着,殷夫人和徐二太太则是皮笑肉不笑的,十分敷衍。
她俩实在热情不起来。眼见得素华和素敏这一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姐妹相差越来越悬殊,哪里还提的起劲。素华公婆疼爱,夫婿体贴,还早早的怀了麟儿,即将为人母,素敏哪里比的上。
张劢一直忘不掉她们是如何算计阿迟的,对她们厌恶之极。本来依着张劢的性子,不死也要她们半条命,可惜张并不许,“儿子,亲戚之间,和为贵。”
张劢亲自过来送节礼是给阿迟做面子,可不是为了殷夫人婆媳。彬彬有礼的寒暄过,到外院见了徐次辅父子,说了会儿话,就要告辞。
徐二爷挽留,“仲凯,有新鲜的驼峰,御赐梨花白,午晌咱们喝一杯。”张劢笑着推了,“素华一个人在家呢,不放心她。”徐二爷、徐三爷取笑了几句,“好恩爱的小夫妻”“好不令人羡慕”,取笑过后,才放他走。
“看看大哥这女婿,父亲,儿子流口水了!”徐三爷笑道。他近来常为徐次辅办事,也敢说笑了。若是放在从前,他哪有这胆子。如今徐三爷又能掌管庶务,又能常给徐次辅跑跑腿儿办办事,已是徐次辅的得力干将。他的两个女儿徐素兰、徐素芳今年一前一后出阁,亲事是他精挑细选的,女婿家虽不富贵,极厚道。两个女儿的嫁妆他也一添再添,尤其是庶出的徐素芳,他偷偷塞了张银票过去,那面额吓了徐素芳一跳。
徐三爷这话听着像是羡慕嫉妒,其实不然。他是摸准了徐次辅的脉,投其所好。徐次辅偏心嫡长了徐郴,徐三爷哪有不知道的?乐的多夸夸徐郴,讨徐次辅的欢心。
徐二爷想了想,“儿子也是一样,流口水。”他一个闺女嫁了个分桃断袖,一个闺女嫁到严家做妾,除了尴尬还是尴尬,没半分荣耀。哪像老大徐郴,独养女儿才一出嫁就做了国公夫人,夫婿还待她这般恩爱体贴。徐二爷一向是想和徐郴别苗头的,但是比比女婿,真心比不过。
徐次辅捋着胡子微笑,十分开怀。他是只重儿孙不重女儿、孙女的,不过若是像素华这样为娘家争气的,那又另当别论。有素华这样的孙女,长脸面,极长脸面。
说了几句家常,徐次辅把徐二爷打发出去,命徐三爷留下。徐三爷见左近无人,附耳低语,“宫里有消息说,皇上颇怜严庆之才。”严庆代严首辅票拟,皇帝并非不知。严庆的票拟从来合乎皇帝心意,这样的人才,满天朝数数,也没几个。
徐次辅正沉吟间,徐三爷继续说道:“朝中有些官员耳朵尖的,已是得了信儿,转而对严首辅十分趋奉。父亲,这种情形对您十分不利。”
是这样么?徐次辅面容沉静的思考着。看来,给严庆定的罪名要再厉害些,以致无论皇上如何怜才,也要起了杀心。严庆,必须要死。
张劢回到魏国公府,迎面传来清利的叫好声,“招式凌厉,身姿优美,师公厉害!”“这招般若掌拿的实在好,刚猛之极,虎虎生威!”原来是师公在卖弄武功,阿迟和橦橦卖力的鼓掌叫好。
见张劢进来,师公住了招式,昂然道:“兀那厮,可敢来战?”阿迟和橦橦起哄,“应战,应战,应战!”张劢客气的拱手,“老丈请了!”话音刚落,已迅疾无伦的奔向师公右侧,发拳攻击。
“臭小子这么着可不成,姿势不好看!”师公笑骂,“给小娃娃看的,要优美洒脱,举世无匹,懂不懂?”
您使般若掌,却怪我姿势不好看。张劢嘴角抽了抽,着实无语。我这不是照顾您么,跟您一样拳法刚猛,才打的尽兴。
张劢从善如流,立刻改了雅隽的落英掌,姿态飘逸,宛如翩翩起舞。师公则使出轻灵的自在拳,时而似翩然飞翔的大雁,时而似快活游水的小鱼,举重若轻,洒脱如意。
顶级的武术表演啊!阿迟两眼放光的做着观众,时不时卖力叫好。张橦已经坐不住了,站起来大声助威,“师公拍他,别客气!二哥你用点力气啊,别光顾着好看!”
☆、107心之忧矣(上)
阿迟清脆娇利的连连叫好;师公和张劢越发卖弄,如两团光影般打在一处;阿迟竟分不清他俩谁是谁。最后;张劢一声清啸,蓦的跳出场,拱手长笑;“甘拜下风!”师公得意的客气着,“承让;承让!”
这一场武术表演下来,师公和张劢面不改色;张橦这做观众的可累坏了。只见她又蹦又跳,大声助威;到最后脸蛋红扑扑的,光洁的额头渗出细细小小的汗珠。
阿迟特意把她叫到身边,拿出锦帕替她拭汗。“二嫂这样的美人服侍我,艳福啊。”张橦一边享受,一边感概。张劢看着眼热,哼了一声,“我嫉妒!”阿迟笑咪咪冲他招手,等他颠儿颠儿的过来了,也象征性的替他擦了擦。
“偷工减料,一点也不温柔!”张劢趁着师公和橦橦正说着话,悄悄趴到阿迟耳边抱怨,“宝宝娘待宝宝爹不亲热,宝宝会不开心的。”
阿迟捧着微微凸出的小腹,给了宝宝爹一个温柔的笑脸。宝宝爹见状大乐,“知道错了?晚上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不可错过。”
又在打什么主意呢!阿迟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师公一脸沉思状的拉过张劢,“你娘写了一堆王子和公主的故事,这故事橦橦都喜欢,已经画出来了。可师公以为,小二是男孩儿,不适合只听这些风花雪月的故事,而应该考虑兵书、武功秘籍,以及真人打斗。”
张劢一脸认真的听着。师公清了清嗓子,仔细规划着,“小二往后肯定要会打架,会打仗。模拟一场战争,这个太费事了,暂时搁置。打架给他看看么,这是每天可以有的。”
张劢嘴角抽了抽,又抽了抽。最后,郑重答应,“师公您放心,每天让他观摩真人打斗,缺不了。”算算看,爹爹命令每天给胎儿讲故事,岳父吩咐每天抚琴给胎儿听,如今师公添了新主意,为了培养稀世高手,还在胎里时便要如此大费周折的熏陶。
宝宝娘怀的这哪是小二啊,分明是祖宗。
晚上,张劢和阿迟招待丰盛的晚餐。师公并不讲究食不语,喜欢吃饭时热热闹闹的,他惬意喝着补脾养胃的山药羊肉粥,笑咪咪出了个有奖竞猜,“阿劢,橦橦,女娃娃,你们三个猜一猜,师公生平最得意的事是什么?”
张劢冲他竖起大拇指,“师公您是武学天才!您创的自在拳法、飞雁剑法,自成一家,别具一格!”对于一位爱武成痴的老人家,还有什么比他的武学成就更值得夸耀。
师公得意的摇头,“劢劢没猜对!”
张橦也跟着拍马屁,“师公您是一代宗师!华山派是江湖中众人皆知的名门正派,您虽性情散漫不肯做掌门人,实际上把华山派飞扬光大的正是您!”
师公乐了乐,“这话师公爱听!不过,还是没猜对。”
张劢、张橦同时把目光投向了阿迟。我俩都没猜对,宝宝娘,靠你了。
阿迟放下筷子,正色道:“师公您教出了古往今来最杰出的征虏大元帅!把鞑靼人驱逐到漠北的英雄豪杰!”
师公把手中的粥碗重重放下,叹道:“知我者,女娃娃也!”老子生平最得意的事,就是教出了张并这个徒弟啊。
当然阿勍、阿劢也很不坏,可是和他们的爹爹相比,总觉得犹有不足。老子要趁着还年轻力壮,再教出一个阿并!小二啊,你往后也不用太出色,跟你祖父大差不差的,我老人家便心满意足了。
张劢、张橦同时冲阿迟伸出了大拇指,聪明的宝宝娘!
阿迟莹润的小脸很严肃,“师公,其实大哥和仲凯,都和爹爹一样,是人中之龙!他们俩唯一不走运之处,便是爹爹已把鞑靼人驱逐走了,故此,英雄没有用武之地。”
亚历山大还在东宫当太子的时候,每逢听到他父亲又攻下一坐城池的消息,都会长吁短叹,十分忧愁。唯恐天下全被他父亲征服了,自己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张勍、张劢并不是比不上父亲,而是父亲已把强敌撵走,这哥儿俩没有硬仗可打。
张劢冲阿迟拱拱手,“夫人是我张仲凯的知己啊。”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亲人视之。宝宝娘,晚上一定要好生酬谢于你,好生亲热亲热。
二嫂,你太崇拜你了!张橦热烈的看着阿迟,景仰之至。听听二嫂这番话,师公、爹爹、大哥二哥一个没拉下,个个都要心里喜出花来!二嫂,你真会说话,改日我要跟你讨教一二。
师公这份满意,就更甭提了。有女娃娃这样的娘亲,小二差不了!飘飘然埋头喝粥。
张劢和阿迟是热情周到的好主人,招待过晚餐,又招待了一场音乐晚会。夫妻二人合奏《平沙落雁》《渔樵问答》,绵延不绝,悠闲自得,令人有山林之想。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过了年,阿迟的身子日渐笨重,更不出门。娘家也好,夫家也好,日日有人过府探望,陪她玩笑。阿迟虽是安坐家中,颇不寂寞。
她是国公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