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得远了,不容易命中,力道也泄了,会穿不过。
况且,穆连潇在战马上杀敌,一直在挥舞长枪,随着他的动作,这连接处也在晃动。
唯有近处,才能有如此效果。
杜云萝垂眸,不由自主地叹息出声。
穆连潇听见了,转过身来问道:“怎么了?”
深吸了一口气,杜云萝捏紧了拳头,尽量放平稳了声音:“我在想大伯的事,大伯的失踪真是二叔父做的话,大伯如今回来了,二叔父现在在想些什么?”
穆连潇拧眉,眸色深深,他伸手把杜云萝箍在怀中,沉声道:“你是怕我出事?”
杜云萝咬唇,幽幽道:“我原是想着,这银甲在身,定是刀枪箭弩都不怕的,能挡得住的。
前回你着银甲时,我因为那歹人心神慌乱,根本没有顾得上仔细瞧。
现在一看,原来,它也没我想象得那么结实呀。”
穆连潇忍俊不禁,朗声笑了:“瞧你说的,要真能刀枪不入,岂不是所向披靡,那只要兵士们都着了铠甲,就不会伤亡了。
这东西只能护着人少受些伤害,你忘了我手臂上的伤了?这一刀砍过来,该伤的时候还是会伤的。”
话音一落,见杜云萝的眉头一点点锁了起来,穆连潇晓得她是有些吓着了,赶忙宽慰道:“云萝,别怕,等打下了古梅里,伤了鞑子元气,边关就能太平上十几年几十年,到时候,再也不用穿着铠甲上阵杀敌了。”
杜云萝含糊应了一声,琢磨了一番,道:“打仗的时候,会误伤吗?”
“会。”穆连潇松开了杜云萝,一面解银甲,一面道,“两军冲阵,搅在一块,前后左右都是人,一个看花眼就容易误伤,几千几万人,总有意外的。”
杜云萝在大案后头坐下,支着腮帮子看他:“我晓得的,你前回在北疆时,和二伯都当了先锋,冲在最前头,那背后怎么办?”
穆连潇笑了起来。
他原是不想与杜云萝说战场上的事情的。
那种血腥场面不该是杜云萝这样的娇娇女了解的,她只要知道他平安便够了。
那些骇人的话,他不想吓着她。
不过,杜云萝问的都是些边枝末节的事体,说起来也不血腥可怖,穆连潇斟酌着还是答了:“背后呀,不能老想着背后,我冲在前头,还一个劲回头看身后,前头敌人的刀剑可不会误伤。
云萝,打仗呢,就是要勇往直前,不能缩在后面。”
杜云萝撇嘴,哼道:“我也没说让你缩在后面。”
战场,对杜云萝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可几千几万人的以命相搏,光是想一想,就够叫人胆颤的了。
她不想让穆连潇瞻前顾后,拼命的时候,哪有时机给你瞻前顾后?
从前,她就是太任性了,让他带了一肚子的牵挂,她不想再如此了。
没有人知道冷箭会从何处来,若说出冷箭,能让穆连潇再不会受冷箭的暗算,她心一横也就说了,可这是不可能的。
这些分神的话,就没有出口的必要了。
换了一身常服,穆连潇宠溺地捏了捏杜云萝的鼻尖:“别想那些了,我回来之前,你在做什么?”
杜云萝轻轻拍开了穆连潇的手,睨了他一眼,起身走到地图前:“我在看这个。世子以前教过我,这里是山峪关,这里是古梅里。”
白皙的指尖在地图上划过,穆连潇的目光追着她的手指。
“世子,因着贾德,奇袭一事,如今也不是什么秘密了,那古梅里会不会有所提防?”杜云萝偏过头问道。
从身后,穆连潇一手环住杜云萝的腰,一手握住了杜云萝的手,道:“那个兀纳里,是个极其自负的人,从我们驻军山峪关开始,他就知道我们的目的。”
第445章 疲惫(月票750+)
杜云萝微怔。
穆连潇又道:“他应当是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沙漠天险,根本越不过去。
这都一年半了,汉人还未到古梅里城外,兀纳里只怕是在看我们的笑话。
九月末十月初,是鞑子在北疆的军队撤军退回古梅里的时候,古梅里城中最为松懈。”
这些行军打仗上的事体,杜云萝是一知半解的,只是认真听着穆连潇说。
两人说了会儿,眼看着太阳微微偏西,穆连潇便带着杜云萝出了屋子。
驻地与城墙并不远,遥遥的,杜云萝就看到了那高大厚实的城墙,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壮观。
鸣柳牵了穆连潇的马来。
穆连潇把杜云萝抱上了马,自个儿也翻身上来,紧紧箍着她,夹了夹马肚子。
马速不快,可杜云萝还是觉得屁股颠簸,好在她身后的怀抱是她极其熟悉的,倒也不觉得慌。
城门半开着,在外头不远处操练的兵士们整齐地回到关内,而穆连潇则带着她出了关。
沙漠近在眼前。
黄沙一眼望不到尽头,与天际相连。
杜云萝睁大了眼睛,两世为人,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沙漠。
与这茫茫大漠相比,她的存在又何其微小,如一颗沙粒一般。
她有心想看一看庄珂说过的戈壁滩、绿洲,可就算有穆连潇相陪,他们也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穆连潇看出她的心思,道:“沙漠深处凶险,我只怕还没有这马儿识路,上个月,大哥的马伤了屁股,他就骑着我的马在沙漠里探路,大哥谨慎,说是即便他认得路,那条路线也有几个月不曾走过了,还是再瞧瞧好。”
杜云萝扑哧笑了。
老马识途嘛。
在城门关闭之前,穆连潇带着杜云萝回了关内。
夜里,杜云萝睡得倒也踏实,那大炕不深,但她睡觉素来是粘着穆连潇的,并不嫌挤,也是一觉睡到了天蒙蒙亮时。
外头兵士们操练的声音震天地一般,杜云萝一下子就醒了,揉着眼睛起来了。
因着没有带丫鬟过来,穆连潇替杜云萝打了水,梳洗之后,她自个儿随手把长发给绾起,弄了个简单的样式。
待穆连潇安排妥当了,两人坐着马车回了小镇。
延哥儿一日没见杜云萝,眼睛晶亮,伸手要抱。
杜云萝赶紧把儿子接了过来,狠狠亲了两口,逗得延哥儿咯咯直笑。
“大嫂,他没吵着你吧?”杜云萝笑着问庄珂。
庄珂一面给洄哥儿换尿布,一面道:“不吵,延哥儿夜里睡得可真香,洄哥儿跟他一样大的时候,夜里是真能闹腾。”
说起育儿经,两人就有说不完的话。
穆连潇是插不进她们女人说话的,干脆抱了儿子在小院里来回走,与穆连康说着军营里的事体。
九月渐渐过去了。
此地夜里寒冷,虽不至于要把大炕烧起来,但也要加些衣服被子。
时间一日比一日近,穆连潇这些日子格外忙碌,几乎有小半个月都没露过脸了。
杜云萝打发九溪去山峪关瞧了他几回。
九溪回来道:“夫人,奴才这回到的时候,爷正好在用晚饭,夫人让奴才捎去的肉干和酱菜片儿,爷可喜欢了。”
杜云萝笑了,军中不易,吃穿用度别说与京中相比了,与在宣城时都是天差地别的。
小镇有些贫瘠,也做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只能捎些肉干和酱菜片儿,解解口馋。
“爷还说,让夫人只管放心,他一切都好。”九溪又道。
锦蕊抿唇,笑着问:“当真都好?”
九溪摸了摸脑袋,嘿嘿笑了笑:“差不多吧,就是瞧着爷有点儿疲惫,估摸着夜里都没好好歇。”
杜云萝颔首,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穆连潇大抵是夜里都忙到很晚,要不然,他早抽空回小镇来了。
庄珂来寻她说话,笑道:“你这心呀,还真是急。”
杜云萝莞尔。
前世半生磨难,她以为她是极有耐心的,可真的离出兵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就有些着急了。
关心则乱,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庄珂替洄哥儿擦了哈喇子,让他们姐弟三人一道玩闹去,自个儿与杜云萝说起了穆连康做马贼时的事体。
“说走就走的,问什么时候回来,也不晓得,有时候啊,刚说着话呢,我一转身,人就已经走了。”庄珂笑盈盈的,“起先我也不适应,后来看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也就习惯了。”
两人絮絮说着话,穆连康和穆连潇就回来了。
庄珂惊喜地站了起来。
杜云萝扑哧笑了:“喏,习惯了?”
庄珂脸上微红,轻轻捶了杜云萝一下。
待庄珂带着潆姐儿、洄哥儿回去,杜云萝让人替穆连潇备了热水。
穆连潇的眼下有淡淡的青色,杜云萝心疼起来,他素来精力过人,何时有这般疲态?
热水送了进来,穆连潇全身浸在水中,才觉得浑身血液一点点顺畅起来。
他眯着眼歇了会儿。
没多久,就听见轻轻脚步声,穆连潇回头看了一眼,见杜云萝撸起了袖子过来,他笑了起来:“怎么了?”
杜云萝走到浴桶旁,双手按住了穆连潇的双肩,指间用力:“我给你揉揉?”
柔弱细腻的手掌落在发僵的肩颈上,穆连潇舒服地叹了一声。
杜云萝的手劲不大,她却是很努力地在按压,从双肩到脖颈。
穆连潇放松了身子。
杜云萝的手微微有些凉,又沾了些热水,落在皮肤上,难以形容的舒畅。
她低着头,双眼紧紧盯着他的背后,手上有条不紊的:“是不是还要再重些?”
穆连潇仰起头看她:“你的手劲就这么大,还能再怎么重?”
杜云萝哼了声,踮起脚尖又落下,想以此来增添力道。
随着她的动作,胸前波澜起伏,穆连潇看在眼中,目光沉沉湛湛,深不见底。
“云萝,”穆连潇哑声唤她,“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
“再按下去,我就想直接把你也拖进水里来了。”
杜云萝愕然,视线从水中略过,她的脸颊一下子烧了起来,推开几步,取了帕子擦了手,一把甩到了穆连潇肩上:“不是累得慌吗?”
第446章 爹爹
杜云萝落荒而逃。
穆连潇从肩上取下帕子,捏在手中,弯着眼睛笑了。
梳洗之后出来,穆连潇坐在椅子上擦拭长发。
杜云萝心软,到底还是过去,接过帕子,替穆连潇擦干,打理整齐,束好。
穆连潇由着她动作,杜云萝的手劲小,温和极了,放松下来的心神慢慢被倦意所笼罩。
等杜云萝发现的时候,穆连潇已经睡着了。
杜云萝想让他去床上躺着,可又怕吵醒了他,等下就不肯好好歇着,便没有叫他,只是取了一条毯子过来,替穆连潇盖好。
掖了掖被角,杜云萝在穆连潇跟前蹲下身子,仰着头看他的睡颜。
她其实很少看到的。
夫妻一道时,总是她睡得早,起得晚,只有几次,她观察过他静静入睡的样子。
眉宇会舒展开,唇角有浅浅笑容,呼吸匀称。
而现在,穆连潇睡得并不算踏实,眼下青影明显。
杜云萝皱了皱眉,轻手轻脚地在屋里点上了宁神香。
不晓得是穆连潇实在太困了,还是那宁神香的效果,他睡到了晚饭前才起身。
一觉睡醒,穆连潇精神了许多,活动了一下筋骨。
杜云萝柔声问他:“在椅子上睡,背不酸吗?”
“那你替我揉一揉?”穆连潇凑过来,笑着道。
杜云萝轻哼一声,也没拒绝,转身绕到他身后,双手替他揉压起来。
穆连潇舒了一口气,这些日子忙碌,连睡觉的工夫都少,他又是习武之人,根本没有那么金贵,别说是椅子了,靠着墙睡一觉都能舒坦许多。
可他喜欢杜云萝替他按压的样子,又不想叫苦惹她担忧,乐得让她按上几下。
晚饭丰盛,当然是相对军营而言。
穆连潇胃口好,吃完后又抱着延哥儿逗了会儿。
延哥儿最近对说话很感兴趣,杜云萝教他喊“爹爹”、“娘”,他能跟着叫,虽然发音有些怪,但总归有那么点意思了。
延哥儿和穆连潇闹得起劲,突然就蹦出了一声“爹爹”。
穆连潇一时怔住了,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看延哥儿,又看着杜云萝,喜道:“云萝,听见没有,他会叫我了。”
杜云萝扑哧就笑了。
穆连潇乐坏了,哄着延哥儿再叫一声。
延哥儿张嘴又来,比前一回叫得还清晰些,喜得穆连潇把他抱在怀里,狠狠亲了两口。
杜云萝在他们父子身边坐下,伸手捏了捏儿子的小手心,道:“你别高兴了,他就会这么一两个词,这几天喜欢叫‘爹爹’,见了谁都这么叫,连我、锦蕊、洪金宝家的都是‘爹爹’。”
穆连潇的笑容一顿,低头看了延哥儿一眼。
原来,不是延哥儿懂了,只是喜欢这么叫而已。
心中失落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