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死的那天,我本来是想要与他彻底划清界限的。陛下知道的,王爷那个人素来话多,事儿多,很是烦人。而且隔三差五闹出许多大动静来,让人不得安宁。”叶翎叹了口气,“我原先还想,他若是不答应,我就卸了他一条胳膊。”
皇上额头微微沁出了冷汗,他那个弟弟可真是胆识过人,什么人都敢招惹。
“不过我约了他见面,却左等右等都不见他,于是去了以前常去酒巷找他。”叶翎望着远处,“那时候他已经受了重伤,躺在地上命不久矣。”
她的思绪回到了那一日。
容亲王出事的那天,叶翎丝毫没有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那天她约了他在天钺楼见,她想郑重地同他说清楚,他们不是同路人,请他不要再纠缠她了。
叶翎一向觉得自己心如磐石。但那天,她却喝了很多的酒,恍惚间想起哥哥说过的一句话——酒壮怂人胆。
不过是一句道别,她却要借着酒劲才能说出口。她长这么大,何时这么怂过?
酒坛子见了底,他却没有出现。叶翎才觉得不对。她的邀约,他应该是提早了来才是,不可能让她等这么久。
于是叶翎飞身掠上了屋舍的顶端去寻他。她没费多少工夫就在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里找到了他。
他躺在血泊之中,浑身是伤,奄奄一息。叶翎忽然觉得心像是被掏空了,她从未有过这样慌乱的感觉。
可他见到她的时候,却勉力挤出了一丝笑容来。
“我还以为,临死前见不到你了。想着你一定会怪我,平时死皮赖脸缠着你的就罢了,临了了约定的事情还不能做到,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
叶翎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他活不了了。
容亲王从怀里掏出了一盒胭脂,颤颤悠悠地举到她面前:“这胭脂早就想送你了,可是每次见到你又觉得毫无必要。”
叶翎慢慢蹲下身,半跪在他身前,握住了那盒胭脂。他的声音越发虚弱起来:“唔知道。。。。。。你这次见我。。。。。。是为了和我分别。现在好了。。。。。。我再也。。。。。。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叶翎俯下身,声音一如往常平稳而冷淡:“不是。我见你是想告诉你,我要嫁给你。你活下来,我嫁给你。”
那是叶翎生平第一次撒谎。容亲王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一边咳出血来,一边发出了苦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血蜿蜒而下:“小翎,你真是这世上最狠心的姑娘。你现在,教我死也不能瞑目了。”
叶翎向来知道自己狠心,可她对他却一忍再忍。若是杀王爷不会连累满门抄斩,她早剁了他几百回了。可今日,她说要嫁给他,也是真心的。
她头一回知道,原来自己活这么久,并不是铁石心肠。身体里的这颗心也是会痛的。
第69章 醋了
叶翎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已经远离了围场许久。此刻是满天繁星, 四周万籁俱寂, 只剩下一双马蹄声。
“若是以你所言, 我怎么觉得你对他更多的是报恩, 并无男女之情?”
叶翎颔首:“我对王爷确实无男女之情。”
“既然没有男女之情, 仅仅是报恩, 就足够你背弃叶家百年的大业?”
叶翎微微蹙起了眉头,陛下这些话触及到了叶家的秘密。尽管她如今下定决心不再受到叶家的控制, 可是这些事情还是不应该和外人讲。
皇上见她沉默了下去,知道她是个不会掩饰自己情绪的。既然不会撒谎, 那索性就不说话了。这脾气跟以前的叶非湮如出一辙。
忽然, 叶翎压低了声音:“陛下, 小心。周围有埋伏。”
皇上一愣, 旋即变了脸色。他正打算勒马调转马头, 却见叶翎依旧不动声色,他转念一想, 这四下又没有侍卫,贸然动作只怕惊动了此刻更难收场。
叶翎侧耳倾听, 半晌才道:“只有一个人, 不过这人武功不差。一会儿我缠住他, 陛下就直接跑回去。”
“好, 朕一定会让人来接应你。”
“不用了, 来了也是添麻烦。”叶翎说罢一个纵身自马背上飞掠而起,拔剑直刺向了树丛之中。
背后果然传来了马蹄声, 叶翎这一剑原本必定能击中目标,却在半途转了个弯儿。她旋身落地,收了剑,轻声道:“出来吧,他走了。”
不一会儿,树丛后走出来一道身影,长身玉立,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翎儿,你怎么知道是我?”
叶翎走向他,咧开嘴笑了起来:“我能感觉到你的气息。”
“我的气息?”
“对啊,是。。。。。。红烧肉的味道。”
薄尽斯扶额:“好好的气氛,你这么说破坏就破坏了。”
叶翎撇了撇嘴:“我知道你一定是烧了红烧肉。”
他刮了刮她的鼻子:“狗鼻子真灵。”
“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听马夫说的。”
叶翎正要问他怎么能比她骑马还快,眼角的余光瞥见江蓠正在不远处的树上,顿时都明白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叶翎说着拉住了薄尽斯的手向自己的马走去。
薄尽斯一面上马一面转头对江蓠道:“你善后。”
江蓠哼哼了一声作为回答。叶翎一面飞身上马一面道:“江蓠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这小子就这样儿,没事的。”薄尽斯从背后揽着叶翎,下巴抵在了她的脖颈间,“回头路不要走,我知道一条小路,我们走那里。”
“为什么要从小路走?”
“你跟陛下撒了谎,让他不要来接应,你以为他真的就不会派人来了吗?”
叶翎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调转了马头向小路走去。
一路上两人倒是不疾不徐,薄尽斯轻轻叹了口气:“只是你实在不该和陛下单独来此的。”
“为什么?”
“翎儿,他对你若是存了些别的心思,你要如何应付?”
叶翎顿了顿:“别的心思?你是说他想要利用我调查处黑骑军的下落?”
薄尽斯不知道对于叶翎这脑子是喜是忧,她能想到黑骑军,说明她还是有所警觉的。可是陛下对她,想必是有非分之想,偏偏她对于这些方面是半点都不知道。
“我的意思是,若是他喜欢你,你该怎么办?”
叶翎忍俊不禁:“你是不是想多了?陛下他是姑姑的夫君,也就是我的姑父。他怎么会喜欢我?何况我和他差着辈儿呢。”
“容亲王与你不也差着辈儿。”
叶翎转头望着薄尽斯:“你是不是。。。。。。醋了?”
他自后方握住了缰绳:“我是醋了,但更多的还是担心你。陛下的脾气你不知道,老谋深算城府极深。就连我有时候都捉摸不透他的性子。”
“不会吧,我看他好像挺和蔼的。我之所以能成为王妃,后来从军,都是因为他的成全。”
“他当然乐见其成,陛下老早就想削掉叶家的实权。而你的做法刚好又与他的计划不谋而合。”
“那这么说来,他是还想利用我?”
“我倒是觉得他如今觉得你没有什么可利用的,此刻接近你,也只有这一种可能。”
叶翎原本是不信,觉得薄尽斯多心了。可是他这么一分析,她又觉得实在是无可辩驳。
“那。。。。。那我该怎么办?如今我住在姑姑宫中,皇上隔三差五就来。最近的围猎场上又时常会见到。我——我——”
薄尽斯揉了揉她的头:“只要不和他单独相处便可,还有,他递给你的东西尽量不要吃。”
叶翎点了点头,这么想来其实也挺简单的。
一骑白马自林间穿行而过,叶翎靠在薄尽斯的怀中。很快来到了薄尽斯的居所,她带着他飞身落在了院落里。
薄尽斯独居一处,此刻仆从们都睡了。两人进了屋,薄尽斯温声道:“你在此稍待,我去把红烧肉热一下。”
叶翎颔首,便独自一人留在了屋中。她走到书案前想看看薄尽斯最近在看些什么书,可是扫了一眼,却发现他书案上放着一本折子。
以前薄尽斯看奏折都是看完就放到了一旁,很少有不收起来的。她拿起来瞧了瞧,却发现这并不是折子,而是一份密报。
叶翎正要伸手去取,薄尽斯便走了进来。他将喷香地红烧肉放下,招呼叶翎来吃。她立刻轻快地走了过去,大快朵颐了起来。
薄尽斯看她吃得开心,嘴角也忍不住带了笑意。他伸出手指,轻轻抹了抹她的唇畔,那里还沾了些肉汁。
一碗红烧肉很快就见了底,叶翎心满意足地舔了舔舌头:“明晚我还要过来。”
薄尽斯笑道:“你想来,我自然是开心的。可是这里毕竟不是王府,我们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叶翎钻进了他怀中:“早知道围猎要和你近在咫尺又要假装不认识,我索性就不来了。”
“你不来我才不放心。”薄尽斯望着书案,呢喃了一句,“长安怕是要变天了。”
“长安怎么了?”
薄尽斯揉了揉她的头:“没事。”
叶翎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是有事,他却说没事。不过只要不影响她的计划,一切都无关紧要。
夜深了,她恋恋不舍辞别了薄尽斯,回到了自己的宫中。
第二天,叶翎才知道,陛下带来的御林军去找了她一夜。结果只是在林中发现了一些打斗的痕迹,别的什么都没看到。
所以当叶翎早晨起来到院子里练剑的时候,宫人颇为惊讶,一看见她就匆匆赶去向皇上禀报了。
叶非湮也起得很早,她站在门口看着叶翎练剑。那些剑法与她如出一辙,只是叶翎对于剑法的领悟比她更为精进。
此前几次交手,她之所以能占上风是因为叶翎受了伤。可她这样的身手,谁能让她受伤?
剑练完,叶翎鼻尖沁出了些许的汗水,她转头看着叶非湮:“姑姑,过两招?”
叶非湮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技不如人,我就不自取其辱了。”
叶翎有些遗憾,这世上能跟她过招的人不多。
“今日还有围猎,留点精力一会儿马场上发挥吧。”叶非湮嘱托道。
叶翎颔首,进屋洗漱了一番。两人便一同乘着轿撵去了围猎场。
半途上与陛下的车撵相遇,皇上深瞧了叶翎一眼,并未提及昨日之事。只是看他的脸色有些不悦。
叶翎想起昨晚薄尽斯的吩咐,于是有意避开,故而也没有多言。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了围猎场上,文武百官已经再次等候。昨晚还鲜少有人来的地方,今日里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森严。
两旁的看台上也有不少的大臣和女眷坐着。
叶翎扫了一眼看台,薄尽斯不在那里,倒是瞥见了叶惜怜和静贵妃,长公主也在不远处。
“翎儿,你在找谁?”一旁叶非湮忽然问道。
叶翎收回目光:“就是随意瞧一瞧。”
叶非湮沉默了片刻,压低了声音:“若你还想着七殿下,我劝你——”
“姑姑,他跟我早就没有瓜葛了。”
叶非湮看着她,心中却并不太相信。在她看来,七殿下大婚,她却独自一人在王府里散心。后来她又拉着她去了七殿下府上,难道不是恋恋不舍?
果然,叶翎的目光很快被围猎场中的人吸引了去。七殿下也在那里,只是他身旁有一名红衣男子,器宇轩昂,他的存在让人无法再注意到身旁还有旁人。
叶翎自轿撵上走下来,便径直向围猎场走去。陛下示意身旁宫人替她背了马,于是片刻之后,一袭白衣的女子骑着白马奔至场中。
她原想靠近薄尽斯,但顾及周围人的目光,只能在他周围转悠。但是在外人眼里,叶翎这分明是骑着马在赵煦和地身边转悠。
他们俩又有过婚约,不由得引起了一阵议论纷纷。
而远处,皇上落了座,众人下马行礼。叶翎牵着马总算是站在了薄尽斯的身边,其他的青年才俊忍不住偷眼瞧她,但她一概视而不见。
“你怎么来了?”薄尽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我也想骑马射箭。”
薄尽斯无奈,低声道:“那你小心着些。”
叶翎笑了笑:“该我提醒你才是吧。”
说话间,陈公公宣读起了陛下的旨意。今日的围猎,诸位贵胄子弟和将军,但凡是参与者。
只要能猎得的猎物重量最重,便能获得陛下的赏赐。围猎时间三天。
叶翎就是奔着这赏赐来的,听姑姑说,至少是有三千两的白银。虽说那个孟天负责了王府的开销,可她不能总靠着他,还得为自己增加点进项。更何况朝廷里的走动也需要银两。
叶翎心里的算盘拨的噼里啪啦响,耳边忽然传来了幽幽的声音:“翎儿,你想骑马射箭,哥哥可以带你啊——”
叶翎一转头,这才发现叶念初也在。他脸上还有一块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