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北风呼啸着往每一个孔洞钻。
苏淮年睡得不踏实,耳中只听冷风一阵一阵拍打着窗户,连带着梦境中也嘈杂起来。
她又一次置身一条漆黑的甬道内,满眼漆黑。海浪拍打崖壁的声响仿佛就在近前,一浪高过一浪。
她下意识叫了一声“爷爷?”
“爷爷……爷爷……爷……爷……”耳边回声渐渐散去,苏淮年茫然站在原地,黑暗中那海浪声显得格外恐怖,她在腰间的牛皮囊中摸索了一声,摸出了一个火折子。
火星迸射的一瞬,终于有光明入目。她点亮了地道旁的烛台,眼前的景象被照亮,苏淮年一时惊愕一时懵懂,久久说不出话来,只闷着头往前走。
不知开了多少扇门,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弯,面前又出现一扇大门。
她伸手去推,门纹丝不动。门上没有一丝花纹,似乎只是无比寻常的一块厚重石板,被人整块运来堵在此处。她弯下腰去细细看周边,然而周围空空荡荡,烛火摇曳,她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不同的形状。
她终于有些怕了,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紧紧盯着那扇门,脑中却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来:“阿年,这是我们天玄宫最为机密之所,你需凭自己的能力打开这个机关。”
她捂住脑袋,越来越往后退。沿路烛火明明灭灭,周围声音越发的嘈杂。突然便有许多声音冒出来,“阿年,你需记得,此生不得参与战事。”
“阿年不喜欢的事,就不做。”
“你可以帮我们更多的,只是你不愿。”
“阿年,等这场仗打完,我就娶你。”
她猛地睁开眼,窗外依旧下着雨,没有漆黑的甬道,没有海浪拍岸声,她在温暖的室内,这是鄢国刚刚攻下的风决城。
她很快清醒过来,脑子里那些声音却没有散去。凌煜最后那句话在她脑中回荡再回荡,她心头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涌上来,潮水一般,骤然出现,再挥之不去。
她喝了一口桌上的凉水,水冰冷刺骨,顺着她的咽喉一路往下,终于让她冷静了一些。
饶是她再迟钝,也觉察出了些不对劲。萧诺这几日的态度太过反常,她向来对自己和善,缘何因她多问了两句凌煜的事就变了态度?
这一路走来,凌煜即便再忙,总也会向她知会一声。唯独这次,萧诺和三皇子都见着了,但一个两个都拒不肯透露他的行踪。
一定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她脸色是难得的严肃,手中茶水冰凉,她一连喝了三杯下去,这才后知后觉觉出了冷。正心乱如麻,院子里突然传来脚步声,随后是隔壁的门被敲响,她屏住了呼吸,听萧诺的屋子里传出动静来,门吱呀一声打开,他们交谈了一会,奈何声音太清,雨声又太大,她怎么也听不清。
“保护好苏姑娘,不要让她出院门一步。”
这一句骤然响在耳中,苏淮年一惊,手中杯子应声而落,在黑暗中是极突兀的一声。那杯子在桌子上打了个滚,不动了。
说话声立刻停了。有脚步声响起来,门骤然被打开,萧诺站在门口,探头进来问:“阿年,你醒了?”
苏淮年做出睡眼惺忪的样子,揉着眼睛含糊着道:“睡到一半有点渴,就起来想倒杯水喝,可是太黑了,一不小心就掉了。”她顿了顿,疑惑道:“阿诺,你还没睡吗?”
黑暗中看不清萧诺的神情,萧诺在门口站了片刻,道:“三皇子那边出了点事,我要赶过去一趟,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苏淮年立刻走上前道:“我跟你一起去吧。”察觉到这一声太奇怪,她又补充道:“方才我做了个噩梦,不敢一个人呆着……”
萧诺毫不犹豫地拒绝,“外面还很危险,阿年,你乖一点,怕的话就点了灯,我忙完就回来。”
说着也不等她回应,转身关了门就走。
黑暗中,苏淮年紧抿着嘴看向紧闭的房门,脑中电光石火地闪过攻打风决城前夕,萧诺来自己房里,不惜将她从床上叫起来,也要问清楚她新制的那批武器的用途。
后来她也曾疑惑,但那时事情很多,她并未放在心上,眼下萧诺的举止让她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个晚上,战场上每个人分工明确,萧诺她又为何,一定要对那批武器了如指掌?
她轻手轻脚走到门边,耳朵贴在门上,萧诺确实走了,院子的大门被合上,她又等了片刻,院中再无半点声响。
她轻轻将门开了一条缝,这样凄冷的夜里,几乎满城都是鄢国的兵,那两个守门的小兵显然也不肯继续守在寒风中,不知去哪里偷懒了。
雨声淅淅沥沥,似乎永远也下不停。苏淮年沿着回廊走,很快找到一把伞,轻手轻脚地摸到后门,她躲在树后看了一阵,确认门边没有人,这才蹑手蹑脚地溜过去,将门打开一条缝,四下看了眼,自那门缝中偷偷溜了出去。
那所谓的事故显然闹得很大。
街道上有列成队的士兵在夜色中奔袭,苏淮年躲在民居后放,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一般紧张。好不容易那伙士兵走远了,她从暗处摸出来,朝着那伙士兵消失的方向一路小跑过去。
冰凉的雨滴不断砸落下来,苏淮年绊了一下,险险没有摔倒,手中的伞却被吹翻过去。她紧紧盯着前方,直觉这事与凌煜有关。一颗心砰砰地跳,她不顾那掉落在地的伞,索性将手遮在头顶,拔足狂奔。
牢房外一片混乱。数不清的士兵将其内两人里三圈外三圈围得水泄不通。正中两人皆手持武器,一个面上紧张一览无余,一个却是皱紧了眉头,眼中一片肃杀。
严朗紧紧靠在凌煜身侧,看着四周不断围上来的同僚,吃力地咽了口口水。
违抗上级命令,私自释放囚犯,严朗觉得,自己恐怕是真的要玩完了。
☆、越狱
牢房内透出的光照在人马脸上,明灭不定。凌煜冷冷看着一众士兵,他们似乎都很怕他,虽手中握着明晃晃的大刀,仍是有些畏缩。他向前走了一步,前方的人立刻后退两步。
“我只是想见一下三皇子,军中有奸细,此事非同小可,我无意伤人,还请你们让开。”
他这话说得温文有礼,仿佛是在认真地劝诫。
士兵们面面相觑,人群沉默了一瞬,不知是谁骤然出声道:“你不就是奸细!我等奉萧副将之命,不得让你走出牢房一步,兄弟们,捉拿奸细!”
萧副将。
这名号对于此刻的凌煜而言显然并不动听。他眯起了眼,低声道:“如此……便怪不得我了。”
只见他握着刀猛地向前一步,当前那士兵措手不及,被他抽在手背上,手中的大刀应声而落,他还来不及喊叫,眼前一花,凌煜整个人骤然向前,严朗呆呆地看着凌煜如同一道闪电,飞快地□□西窜,眨眼功夫,眼前竟已清出一条路来。
他咽了口唾沫,细细看了眼,这才发现那些人定定地站在原地,身上甚至没有见血。
这便是传说中的点穴!严朗激动了,前方传来凌煜一声:“跟上!”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一路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人走出没多远,身后的人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叫嚣着冲了上来。严朗一颗心提在半空中,不要命地往前飞奔,只恨自己没有多长两条腿。
伴随着箭矢破空的声响,凌煜偏头一看,身后竟有人开始射箭。
严朗只觉身子骤然一轻,凌煜竟带着他上了房顶。他脚步虚软,好不容易站定,立刻跟着凌煜向前跑。每走到屋顶间隙,凌煜便带着他飞一段。一开始身后还有胡乱飞过来的箭矢,很快两人身后就没了动静。
凌煜终于稍稍停下来,看了一眼身后,带着严朗落了地。
他认真地看着严朗道:“好兄弟,你先找个地方藏好,待此事一了我便来寻你。”
严朗猛点头,看着他的眼神简直敬仰至极。
眼前人影一花,凌煜又没了踪影。
向来知道主帅武功好,不想竟好到这种程度!严朗呆呆看了半晌,直到远远地又有脚步声过来,他蹑手蹑脚躲到房屋阴影后,待凌乱的脚步声再次远去,他想了想,又跟了上去。
这一夜,风决城注定不太平。
凌煜独自在夜色中狂奔,他方才问了严朗三皇子的住处,严朗来得早,还不知道萧诺住在哪里。
萧诺的威胁仿佛还在耳边,她实在是心机太过深沉,竟能瞒过凌家的情报网,又在他眼皮子底下一路升至副将的位置。
李老的死是她有意为之。
那么欧阳奕呢?
他细细回想起来,萧诺带着李老的尸体回来时,那样情真意切的悲痛,现下看来太过造作。但欧阳奕死的时候,他看得分明,萧诺那时并没有虚假的眼泪,却仿佛丢了魂一般。
不远处有黑影凭空而落,凌煜抿紧了唇,收住了脚步。
萧诺唇角微勾,浅浅笑了一下,略带讥诮:“凌将军,想不到你这么迫不及待。”
凌煜没有说话,只默默亮出了手中的刀。他惯常使剑,只是眼下事急从权,只能从看守牢房的士兵那里夺了这把刀。
萧诺却无动于衷,淡道:“我人就在这里,你不问问我三皇子亦或是阿年的消息?”她顿了顿,又道:“先前忘了问,这二人,凌将军又该作何选择呢?”
雨滴落在一旁的水坑中,溅起小小的水花。两人似乎浑然不觉,任凭衣物被雨水打湿。萧诺脸上有淡淡的笑容,先前他从未发觉,她的笑容,竟能带上如此残忍的意味。
凌煜嘴角抿成细细一线,低声道:“杀了你,再作选择不迟。萧诺,亮剑!”
萧诺傲慢的眼光终于凝聚在他眼中,两相对视,一个是杀之而后快,一个却如同猫逗弄耗子一般恨不能再耍上片刻。萧诺心中一动,忽然问道:“凌煜,你其实心中也明白,三皇子若是对你放心,又怎会因为我几句话就不分青红皂白将你收入牢房?”
凌煜面上神色没有丝毫波动,萧诺接着道:“眼下两国战局已定,他此举,分明是怕你功高盖主。你是个通透人,替这样的主子卖命,倒不如来我西野国,我是西野国圣上亲封的唯一异姓小侯爷,如果有我的保荐,你的地位绝不会次于在鄢国的。况且,我西野国向来任人唯贤,若我是你,这二者的选择不难。”
等了片刻,唯有雨滴落在地面的声音。
凌煜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不动,口中重复道:“萧诺,亮剑!”
榆木脑袋。萧诺嘲讽一笑,在心里叹了口气,缓缓拔出了玄铁长剑。
这是一场公平的决斗。不远处很快有士兵赶过来,皆围在一旁不敢动弹。甚至是三皇子皇甫明卿,不知何时也来了此处,撑着伞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二人缠斗,面上无波无澜。
他讶异于凌煜竟然会越狱。那个夜里,萧诺去他的帐中求见,摆出几样证据给凌煜落实了罪名。他听了半晌,最后只问了萧诺一句:“你是何人?”
他看向身影翻飞的萧诺,身为皇子,他见过的奇女子不在少数,但身手这样好,还能上战场杀敌的,他只见过这么一个。
“我是能帮殿下的人。”
他想要的,还远远不够。这一次出来,本想立了军功,好让自己的地位更加稳固,却不曾想这个凌仲的独子,第一次带兵打仗,竟能有这样的成绩。
连连传回的捷报,早已盖过了他的。
取舍么。他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他想要的,他能拿到的,不就在眼前么。
他闭上眼,片刻后再睁开,深邃的眼漆黑一片,无情无绪。
凌煜与萧诺已对了几十招。他早已有所准备,萧诺既然处心积虑接近他,必然先前所有伪装都不作数。果不其然,萧诺的武功,比她一向表现出来的要高得多。
单是那柄玄铁剑,猛地劈过来,便是他也觉得吃力。若从这一点上说,他是很佩服萧诺的,一个女子,竟能有这样的力气。
西野国唯一的异姓小侯爷,果然名不虚传。
一个后撤,他定定神,使出了绝学。虽然刀总是不如剑来得趁手,但聊胜于无,剑招在心中,他存了必胜的心思,一招一式皆下了死手。
他这边招式一改,萧诺那边压力骤增。先前勉强能压他一头,他却又使出了不知何处的奇怪招式,竟让她完全猜不透下一招的去路。
几番争斗之下,两人身上都带了伤。凌煜眼角余光看到一旁坐山观虎斗的皇甫明卿,两道视线在空中交错,只一眼,凌煜便信了萧诺的说辞。
皇甫明卿眼中兴味盎然,分明就是个看好戏的心态,哪里有半分关切?
他确实不关心他们的生死,或许今日这两人拼个两败俱伤,才正中他下怀吧。
这时萧诺急于进攻,忽然露了个破绽。凌煜当机立断,手中大刀直朝她脖颈而去。
萧诺脚下似生了轮子,立刻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