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是怕我死了?病人好不容易睁了眼却来探鼻息,这又是何道理?”
苏淮年这下更是手都不知往何处放,一双眼飘啊飘的,一眼飘到他枕旁那木头小人上,她忽然不想让凌煜见到这木头小人,迅速伸出手去要抓那小人,谁知凌煜手更快,一把抓了住,她想抢夺,凌煜忽然皱眉倒抽一口冷气,想必是牵动了伤口,苏淮年马上松了手,掀开他的被子就要看他胸前的纱布。
手被人一下按住,凌煜眼中含着揶揄的笑看她,“动手动脚做什么?不知羞。”
满意地看着她的脸瞬间烧起来,凌煜将手中的木头小人举起来,咦了一声,“这是……”
门外有喧嚣的声音传进来,凌小纪带着军医进门,迎面被撞了一下,苏淮年晃了晃,又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对李老有啥看法吗?
☆、误打误撞
李老不过是连日来一直跪着,又不肯进食,身体过度消耗。军医来看过,喝了些药,又进了些食物,他很快醒了过来,一醒来听闻凌煜醒了,挣扎着起身赶了过去。
凌煜伤势已无大碍,静养几日便可康复。
凌小纪为他端来了粥,他身上胡乱披了件袍子,正靠在床头一口一口喝。
“清点过了么?”
凌小纪愕然抬头,随即意识到他问的是什么,眼眶微微有些泛红,点了点头道:“追进峡谷的,一共死了一万八千一百十三人。”
凌煜将粥碗放下,陶瓷的碗底磕在木头小几上,极沉闷地一声。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默了片刻,问道:“李老呢?”
门帘在这时被人骤然掀开。李老跌跌撞撞地走进来,径直跪下,独有的浑厚嗓音一字一句道:“李世刚违背军令,请主帅责罚!”
随后又有几个人进来,帐中一时热闹无比。
以李老为首的一众都是凌仲的老部下,跟随凌仲出生入死多年,以往凌煜在府中见了他们,都是要喊上一声叔伯的。眼下长辈跪在晚辈面前,扣上的又是这样大的名头,所有人都沉默着,端看凌煜反应。
李老仍低垂着头,原先嚣张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从军多年,从未有过这样大的纰漏。景元帝下令由凌煜当主帅时他便心生不满,原先跟着凌仲倒也罢了,如今让他跟着这么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毛头小子当副将,他戎马数十年,颜面何存?
在安平打了两场仗,他不过对凌煜稍稍改观,但终究认为他经验不足,应当听从自己的意见。碰巧那日在萧诺与苏淮年那里接连碰了钉子,他心中郁结的气在战场上陡然爆发,穷寇莫追?斩草自然要除根,眼看那几个残兵便要被全歼,他如何听得进去凌煜那一声穷寇莫追?
他晕倒在凌煜醒来的前一刻,晕倒前的一瞬,脑中还在回荡萧诺的那一句:“那两万兄弟是因为你们才死的!”
这一句在他脑子里回荡里整整两天,他是个硬汉,萧诺说得对,他再跪着又能怎样,死去的弟兄能重新活过来么?他倒宁愿,自己是死在那峡谷里了!
凌煜没有出声,只静静看着帐中跪着的李老。
气氛一时有些僵,有人开始打圆场,“主帅,李老也是一时心急,哪想到西野人奸诈狡猾,赶了这么远的路过来还能想到设下埋伏?依我看……”
“住口!”
李老这一声嘶哑难听,两日未进食,方才也不过粗粗吃了点,嘴唇早已干裂,声音自然也是干涩无比。他究竟还是有些威严,当下没人敢说话了,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凌煜。
帐中终于安静下来,凌煜这才清了清嗓子,似话家常般随意道:“我当日下令收兵,你可曾听到?”
李老答:“听到了。”
凌煜闲闲抬目,眸色深深看不出情绪,只是声音陡然变得凌厉,一改往日谦和可亲,“那我此刻罚你,你可有话说?”
李老将头伏在地上,大声道:“但求主帅从严处罚,以正军威!”
“好。”凌煜冷厉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那几个老将从未见过他这番样子,竟让他们立刻想起了凌仲,不自觉便低下头去,不肯与之对视。
便听他一字一句缓缓道:“李志刚罔顾帅令,一意孤行,致手下一万八千余人丧命,依军法处置,除去副将之位,由第五分队队长萧诺接任。”他坦然与一众不可置信的眼光对视,继续道:“你且自去领五十军棍吧。”
“是!”李老伏下身去叩首,而后起身直走出营帐,留下帐中面面相觑的众人,他们看向凌煜的目光不再似以往,原先眼中的轻蔑一扫而净,谁也不敢再小看凌仲的唯一儿子,如今军中的主帅。
苏淮年在自己营帐中坐了片刻。手中的小刀未停,小小的木头萧诺身上一笔一划都极为细致,自衣领而下几乎每一道褶皱都雕得清晰。她眼睛仔细盯着手下的每一个动作,眼神却时有飘忽。
当日那些老将的指责言犹在耳,是啊,她是这军中的一个异数,吃着军粮,住着他们搭建的帐篷,军中每一个人都在为这场战争出力,唯独她,除了为他们做了三匹木马用以运输,成日便是随心所欲做些自己喜欢的。
她也并不是没有心的。
只是心中每每有动摇,总能想起爷爷严厉的目光。
心思一晃,锐利的刀锋从指腹划过,留下一道极细的纹路,很快便有血渗了出来。她急忙放下小木人,将手指放到嘴里吮了一会,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能再逃避了,她想。
萧诺是第一个发现苏淮年失踪的。
晚饭时还是她亲自端来的饭菜,小丫头这几日安静得不同寻常,她委实有些担忧。
然而夜里临睡前想着来望她一眼,一掀帘子她就觉出了些清冷,空无一人的清冷。她心下不安,摸到床边,空空如也。只桌上一封信,是极简单的三个字:“我走了。”
萧诺没惊动任何人,独自在军营中找了一圈,时间已是半夜,只有明月冰冷地洒下光辉。
她立刻去牵了马想要往外走,迎面却碰上半夜起来解手的凌小纪。
凌小纪见她满脸急切,哈欠打到一般停了下来,问道:“萧诺,大半夜的,干嘛呢?”
萧诺骑上马,头也不回道:“阿年不见了,我去找找她。”
凌小纪惊得立刻跑去凌煜帐中,顾不上他是个养伤之人,慌慌张张禀报了一通,转头也要出门寻人。
凌煜皱眉,起身穿上衣服,冷静道:“你去喊上几个人,此事不要闹大,天亮之前,无论有没有找到,务必回军营集合。”
凌小纪应下,慌慌张张出门叫人去了。
凌煜很快收拾好,拿起桌上的剑和马鞭,牵了马就走。
夜风清冷,据门口守夜的人说,苏姑娘在晚饭后就离开了军营,到此刻约莫已有三个时辰。凌煜骑在淡金色汗血宝马上,沿着出军营的路一路走,深秋寒凉,林中树木错乱无序,他不由加快了步伐,那丫头胆子怎么如此大,敢在夜里赶路?
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苏淮年行了一夜的路,她原本只是想回家看看,爷爷走了这么久,不知回来了没有。但她方向感显然不大好,那么多那么大的林子,她一不小心就走错了路,待看到匆忙赶路的行人时,她傻了眼,满街行走的人皆着西野国服饰,她这是走到了哪里?
街上开始有做买卖的人,城里约莫有摆摊卖烧饼的,浓郁的香味顺着晨风飘出来,她闻着闻着,立刻感觉到了饿。
还是吃饱了再赶路吧。她这么想着,欣然迈步进了城。
这是一个不大的城镇,满街来来往往的都是西野国人,她一个鄢国人入内,很快就遭到了围观。附近的马萨成近日才被攻下,一时看向她的目光皆有些诡异。
老板冷冰冰地上前,苏淮年是个心大的,丝毫未觉出什么不妥,只笑眯眯地看向老板道:“给我上一碗面吧。”
话音未落,肩上陡然搭了一只手上来。苏淮年抬头,那是一个凶神恶煞的西野国人,块头很大,满脸横肉显得他尤其狰狞。她默了片刻,天真地望向他道:“有事?”
她一个小姑娘,穿着鄢国服饰只身闯入西野国城镇,当下的态度在他们眼中是十足十的挑衅,那大块头一把抓住她的长发,恶狠狠道:“什么时候鄢国人也如此胆大了,你就不怕丧命于此么?”
那人力道极大,苏淮年被他抓的头皮一阵剧痛,此刻终于意识到了眼下两国正在交战,她穿着鄢国的服饰贸然入境,是多么危险的行为。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她立刻摆手道:“误会误会!我不是鄢国人!”
那大块头仍然没有松手,一旁有人不客气道:“不是鄢国人为何穿鄢国的服饰,当我们瞎的吗!”
苏淮年简直欲哭无泪,若要细究她是哪国人,恐怕得去问天玄宫的先祖。她定了定神,满脸无辜看向那大块头道:“这位大哥,你这样掐着我我不好解释。”
许是她这么些时候也没耍什么花招,那些人自动将她归为无害一类,哼了一声,放开了对她的钳制。
苏淮年头皮疼得厉害,眼泪情不自禁地涌出来,她顺势咬着牙做出可怜至极的样子道:“我是西野国人,幼年时被卖到鄢国当丫头,从小吃尽各种苦,不信你们看。”她伸出布满老茧的双手摊开,道:“我那家主人很看不起我,什么事情都使唤我做,我每天吃不饱穿不暖,衣服总是这么灰扑扑的几件。”她又抬起袖子,出门前她已换上了旧衣裳,在穿过那些色彩艳丽的轻便料子之后她才发现,凌煜当日为何会如此嫌弃她这身装扮。
周围没有声音,但看向她的目光却有所变化,毕竟即便是从小做农活的姑娘家,手上也不会有这样多的老茧。
苏淮年扁扁嘴,像是想起伤心往事一般,狠狠啜泣了一番,才又接着道:“近日打仗,我那家主人忙着逃命,顾不上我,我就偷偷跑出来想回到自己的国家。我真的不是鄢国人,我只是想回来找找我失散多年的娘亲……”
人群中唏嘘声不断,多是对她身世的同情,苏淮年见他们信了八分,哭得更加厉害,不多时,面前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她看了一眼,哽咽道:“谢谢你,老板,我逃出来到如今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她吸了吸鼻子,端过碗就开始吃,无视身旁目光众多,她只觉这面与鄢国有所不同,更粗且有筋道,她一口气吃完整整一碗,眼角犹挂着泪花,正要再说些什么,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凉凉的声音:
“你说你是西野国人,如何证明?”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宝贝,还是隔天一更哈
☆、误入囚笼
苏淮年愕然回头,一名玄色锦服男子背着手站在她身后,袍角袖边皆以密实的银线勾成诡异的图案,他面容白净,下巴尖瘦,一双眼斜斜上挑,乍一看是个相当俊俏的男子,只是那双眼波光流转间,道道冷冽光芒迸射而出,让人不自觉就想远远逃离。
围观人群像是才反应过来,立刻骚动起来,“是啊,你有什么证据!”
苏淮年欲哭无泪,方才装了那么久的可怜样,难道要她一字不漏地重复一遍么?
面前这男人显然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她眼珠子一转,捂住肚子哀嚎道:“哎呀,肚子好疼啊,老板你这面里放了什么?你莫不是放的都是死猪肉吧,呜呜,”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眼,豆大的眼泪滚落下来,是个痛不欲生的模样。
老板怒道:“我的肉都是每日从猪肉铺子新鲜买来的,你这小丫头怎能血口喷人!”
苏淮年这回开始全身颤抖,凄惨至极抽噎着道:“你莫不是看我一副外乡人打扮故意折磨我罢,我命好苦,没死在异国他乡,竟要被自己的国人毒死在西野国的土地上……”话音未落,她眼一闭直挺挺倒在地上,面色青白,真真一副命不久矣的形容。
身周开始骚乱,苏淮年紧紧闭着眼,听那老板不住解释,似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提出质疑,她不敢大意,用尽全力憋着气,直到将将要窒息才小口小口呼吸,唯恐被人发现了异状。她一面装死一面在心里哀嚎,早知会有今日,当初就该向程复讨要些灵药啊,诸如传说中的龟息丸什么的……这念头在她心里一闪而过,她在心里哀叹了一声,如此不快乐的事,还是随风消散罢。
混乱中,有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一如他初次发声,几乎要将苏淮年震得灵魂离体:“大家不必争执,就由我带这姑娘去医馆吧。”
苏淮年心一凉,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然而她用余下的理智权衡再三,所谓众怒难犯,这男子虽然看起来难对付,但就他一个人……应当比现下的情况好一些……吧?她瞬间说服了自己,随即整个人腾空而起,轻易被人翻折过来,腰腹处顶着块硬硬的骨头,她被人像扛破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