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宋娘子提起这个,刘凌的小脸上露出晦暗难测的表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疼痛的触感从伤处传来,提醒着他晕倒前看到的、听到的一切不是梦。因为做梦的时候是不会痛的,而他现在和那时候的痛楚是一样的……
“奶娘,我又见到仙人了。就是因为我见到了仙人,所以才吓得跌倒。”
刘凌从不瞒宋娘子什么事,他压低声音小声的解释。
“我听到仙人说,我是冷宫里出生的唯一一个……”
“我苦命的殿下啊!”
宋娘子一听到“仙人”云云,那根紧绷的神经就像是一下子断了似的,让她扑倒在刘凌的床脚下,大哭特哭了起来。
“都是这破地方不好,把好生生的孩子变成这样了!呜呜呜呜呜!”
“奶娘!”
“你要觉得破,可以不必进来啊!”
王姬略显刻薄的声音从门前传来。
“给他吃,给他喝,教他认字,自己走个路摔一跤,还要怪薛姐姐地方破?”
听到王姬的训斥,刘凌顿觉心中一慌,抬眼再看,原来是听到哭声的王姬和其他几位太妃站在内室门口,担心地想要进来探看他,结果人还没有进来,就先听到宋娘子的埋怨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宋娘子虽是奶娘,其实也不过二十多岁,这些太妃在宫中历经两朝,哪怕出身最低的王姬也不是因罪入宫的她能够妄议的,哭声立刻低了下去。
“我说的是这个冷宫,这冷宫不是养孩子的地方……”
“嗤,不想在冷宫养孩子,你就去袁妖精面前哭,在绿卿阁哭是怎么回事?”王姬用胳膊戳了戳薛芳。
“你就不怕这好孩子,给她养成个懦弱性子?”
“是龙是凤,天已注定。”
薛太妃定定地向刘凌看去,吐出这句让刘凌浑身一震的话来。
‘他是下一任的皇帝,代昭帝。’
下一任的皇帝。
下一任的皇帝。
心头如遭雷击的刘凌,呆愣地看着薛太妃。
那一瞬间,薛太妃的形象似乎和瑶姬仙人重叠在了一起。他恍恍惚惚地看着对方凝视着自己,问出一句话来。
“三殿下,你觉得你是龙,还是虫?”
你是龙?
还是虫?
光怪陆离的各种景象纷纷叠叠地钻入刘凌的脑中,来自“仙人”的预示像是一下子冲了出来,让刘凌挺直脊背,清脆的童音脱口而出:
“我能成帝!”
……
……
……
六岁不到的孩子说出这样的话,霎时间,满室皆静。
张太妃不敢置信地捂住口,眼珠子瞪得浑圆;哪怕最口无遮拦的王姬也被吓得呆若木鸡。
提出问题的薛太妃错愕地愣在原地,有些地茫然地看着这个一向乖巧的孩子。
他从来不语出惊人的。
难道是天生“内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呜呜呜呜,殿下!您果然是脑子坏掉啊!!!”
一声惨烈的尖叫之后,又悲又惧又自责的宋娘子,终于吓晕了过去。
☆、第7章 有事?没事?
以现在的局面,莫说宋娘子晕了过去,就算是宋娘子死在地上,这几位太妃恐怕也不会动一动眼角。
她们都曾经是家中受到良好教育的嫡女,是被精挑细选嫁入东宫为太子妃嫔的高门贵女,在历经“良人一夜变禽兽”、“宫变”等诸多大事之后,自觉已是“圈外人”的她们,很少有什么事能让她们满心震惊。
如果这是这个孩子内心的愿望,那只能说,这世上天生就有先知先觉的“野心家”;如果这是这个孩子从别处听来的,那就说明还有人暗中注意着这个孩子,静静等候着他一飞冲天的时候。
无论是哪一种,这背后的真相都值得让人深思。
张太妃性格单纯,王姬只是嘴巴刻薄,其实还没有到“有城府”的地步,练气功夫最强的薛太妃从最初的震惊中安定下来后,只是挑了挑眉,带些嘉许地赞叹道:
“好气魄!没丢了□□的脸。”
从开国皇帝刘志到如今刘凌,已经历经六代。
刘志庙号是高祖,但很多人都习惯用他的谥号“□□”来称呼,刘凌一吃惊就直呼“太爷爷”,其实并不对,按辈分,刘志已经是他爷爷的爷爷,这只不过是个惯性称呼罢了。
从高祖刘志往下数,便是景帝刘玄,悾哿跞ǎ降哿醺剩约跋秩伪菹拢姑凰赖比痪兔悔趾诺牧跷础
薛太妃他们,统统都是“平帝”刘甘的妻妾。
景帝刘玄早早被立为储君,算是平稳过渡;成年登基的悾勖坏剿氖退懒耍皇裁创蟮墓ǎ黄降劬透挥盟担背跣矶嗦难岫竦拇蟪忌踔料Mㄚ趾盼盎摹保蛭衷谡馊位实郾暇故窍鹊鄣亩樱辉敢猓渌蟪家膊幌肱木脊叵堤琶闱慷烁霾缓貌换档摹捌健弊帧
在很多大臣和冷宫太妃们的眼里,除了还算有为的景帝,其他子孙里就没有哪一位,能如□□刘志那般雄才大略,让人折服。
即使刘志晚年信道修仙,但那也是私节有亏,在国家大事上从没有糊涂过。
所以刘凌一说“我能成帝”,薛太妃才立刻夸奖刘凌“没丢了□□的脸”,而不是“没丢了陛下的脸”。
上一次说这句话的人,正是在代州起义军而推翻前朝的刘志。
薛太妃居然夸奖刘凌,更是跌破了王姬和张太妃的眼珠子,以为薛太妃在冷宫里把“谨慎”都待没了。
好在薛太妃只是夸了一句,立刻就跟着告诫他:
“但是这样的话,你只能烂在心里,不可以在外面乱说。你才不到六岁,所以我更要把后果说清楚——你这样妄言,只会引起杀身大祸!”
刘凌是在薛太妃的“凝视”压迫之下,将仙人的“预言”说了出来。他如今年幼,许多轻重都不明白,可察言观色是从小练就的本事,见到薛太妃这样严肃,立刻点了点头,郑重地回应:
“是,我不会乱说。”
“如果你不想牵连到冷宫里这么多妃嫔,从今日起,便谨言慎行,能不多说话就不要多说话。‘群处守口,独处守心’,你要记住。”
“是。”
薛太妃严厉地教导过刘凌之后,这才叫来屋外伺候的宦官如意,让他把宋娘子背了出去。
见刘凌担心的看着自己的奶娘,薛太妃长叹道:“你这奶娘是个忠心之人,就是见识太少,目光短浅。有些话她不能接受,是因为她的眼界没到那样的地步,不仅仅是她,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相信的事情。有些事,你不必太过敞亮,能不说就不说,秘密就烂在心里才好……”
她不认为刘凌是会说出“我能成帝”这样话的人,会这样,肯定是有人灌输,这人也许就是哪方势力藏在冷宫里的。
有可能是门口的把守宦官,有可能是他的亲近之人,无论是哪一种,关心刘凌的薛太妃都不想他因为亲近宋娘子而泄露了这人的身份。
宋娘子忠心,却容易好心办坏事,要是泄了这人的身份,所有人都要倒霉。
刘凌却不知道薛太妃误会了,立刻想到的则是自己几次三番告诉宋娘子“有神仙”,却引来对方神魂俱惊的结局。
“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相信的事情,秘密是烂在心里的吗……”刘凌小声地喃喃自语,心中还是有些难过。
有秘密而不能与人言,岂不成了孤家寡人?
“你也别太担忧,等她醒了,我会好好跟她说清楚透露出去的利害关系。好在这绿卿阁总共也没多少人,王宝林和张太妃都不会乱说,如意脑子不好,称心被我派去了灶上,没有其他人听见……”
薛太妃坐到床前,抚了抚刘凌的额头。
“你头伤了,好好休息,不要再多动多思,明白了吗?”
刘凌从小敏感,尤其对别人的态度更是观察入微,从薛太妃的言谈举止,他立刻意识到薛太妃对他的态度不太一样了。
不是变坏,而是变得更好,更加复杂。
不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的刘凌,只能拉了拉被角,默默地点了点头。
薛太妃又安抚了他几句后,起身叫了王姬和张太妃,一起出了内室,只留下刘凌一个人在屋里休息。
“喂,外面有人吗?”
等所有人都走了一阵子后,刘凌脸色突然黑了起来,有些不确定地叫喊着。
可大概是因为薛太妃有事要“吩咐”,门外竟没有人,叫了几声也没人搭理。
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刘凌揉着肚子,想要勉强自己爬起来,却发现一坐起身头部就一阵眩晕,无力地又跌了下去。
“快来人啊……”
呜呜呜呜,奶娘说的对,人不能撒谎,会有口业报。
“这次我是真内急了!”
***
“你说三皇子在薛太妃的住处摔到了头,而且好像很严重?”袁贵妃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竟冲动地问道:
“有性命危险吗?”
能伺候袁贵妃的都是心腹,见怪不怪的安静站在那里。刘赖子呆了呆,这才连忙摇头回话:“应该没有,宋娘子晚上就回来了!不过三殿下头破血流不能动弹,被留在绿卿阁了。”
“看样子没什么大事,绿卿阁?薛家的?”
袁贵妃难忍失望地收回嘴角的笑意。
“是,三皇子最近不知那里得了一本书,捧着看了许久,还在地上写写画画。他经常往冷宫深处跑,奴婢怀疑有太妃在教他识字……”
刘赖子谄媚地说出自己的推测。
“六岁才学写字,还是冷宫里的疯子们,能教好什么?薛家都没人了,掀不起风浪!”袁贵妃不以为然地抬了抬手,让他退下。
“现在三皇子的事,你就不必老是来了,省的撞上陛下。”
她恩宠不断,一个月能有二十天陛下都是宿在她宫里的,刘赖子要跑的勤,难保有撞上的时候。
宋娘子虽然聪明的让刘凌“顺势而病”,可有心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刘凌摔了头,虽然没摔死,可她不给他请医用药,能破了相也是好的。
反正她也不准备让他读书,等他再大点,从未上过书房,世人自然就对他有“不学无术”的印象,加上他脑子本来就有毛病,又没有后戚撑腰,一辈子就这样了。
现在要关心的,反倒是别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心中一阵烦躁。
原以为二皇子被赶出去,大皇子会收敛点,岂料他反倒更加出挑。现在都传二皇子体弱多病命不久矣,三皇子又年幼无知,大皇子迟早要立为太子。
若不是陛下宠她,一直压着……
“娘娘,该吃药了。”
蓉锦捧着一碗药在不远处跪下。
“你走吧。”
袁贵妃扫了眼门外的刘赖子。
刘赖子不敢多呆,爬起身麻溜的就退下了。
袁贵妃回身入室,接过蓉锦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
‘喝了这么久药,还是没有怀上。只要我有了儿子,何必还忌惮皇后那个废人……’
袁贵妃心中暗叹。
“娘娘,陛下来了,已经到了蓬莱殿外!”
“准备接驾。”
袁贵妃早已经习以为常,不慌不忙的将药碗递给蓉锦,另有一个宫人送上漱口的玉露,其余宫人有捧妆盒的、拿披帛的、各个有条不紊。
不过片刻时间,袁贵妃又妖娆了几分,带着一群宫人前去迎驾。
“爱娘!”
“陛下……”
***
天色渐晚,薛太妃将自己的卧室让给了刘凌,只好去隔壁的张太妃那暂住一晚,留下如意照顾刘凌。
如意是个傻儿,不懂掩饰的,一进了刘凌的屋子,立刻耸了耸鼻子,傻笑着问:“怎么有股怪味?呵呵,三殿下……你冷吗?为什么盖这么多被子?”
“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刘凌将身子往被子里更缩进去一点。
“不行,娘娘让我伺候你呢,你要洗脸吗?要吃饭吗?要如厕吗?”如意走到刘凌面前,弯下腰又笑。
“我给你打水好不好?”
他是从来不自称“奴婢”的,
“不要不要不要!你出去啦!”
刘凌眼泪都快下来了。
“好吧,那我走了……”
如意有些伤心地往门外走,表情还有些受伤。
刘凌心中刚有些内疚,就见如意又转过头来,天真地问他:“可是三殿下,你真没闻到什么味儿吗?这房间是娘娘住的,她闻到怪味,会不会生气啊?”
刘凌闻言简直是石化了,整个人一动也不动。
“我走了……你都懒得理我……”
如意撅着嘴伤心地打着帘子出去。
只留下在被窝里攥着裤子,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刘凌。
‘我傻啊,应该叫他帮我洗裤子和被子的……’
刘凌悔的肠子都青了,懊恼地对天叫了一声。
“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