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首落莫兔双鹤,春草鸣翘凫翁濯……”
“青绮绫谷靡润鲜,绨络缣练素帛蝉……”
“稻黍秫稷粟麻秔,饼饵麦饭甘豆羹……”
他每写就一张,薛太妃就接了过去,一边观看,一边随手用手指在砚台里蘸了蘸墨,在写的好的字旁边点个点,再放在一旁。
就这样,待刘凌写完,薛太妃心中也有了自己的判断,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你练字才半年,已经有了风骨,含而不露,很好,很好。”
没有人希望自己教的弟子是个蠢人。
“你过目不忘,在习字这一门上,倒省了你我不少功夫。只是你进境太快,我总担心你基础不牢,如今这《急就篇》写的毫无急迫之意,可见你本性是个能忍的性子,这很好。”
前些日子天气转凉,薛太妃病了几天,只给他布置了功课,病一好,立刻就派人让他继续上课,顺便考校他的功课。
这一考校,让她很是满意。
“这么多日,只有一本《急就章》看,再多的字也记得了……”刘凌放下笔,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
“笔墨有限,得来不易,我习字都是先在沙地上练熟了,才在纸上写。殿里有王宁和刘赖子在,我也不敢做的太过,他们好像也发现我在习字了,经常问我看的书是哪里来的……”
“你不用顾及他们。”薛太妃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凛然道:“你是龙子龙孙,天生贵胄,哪里需要管他们高不高兴?练字先练气,你若不养好气,学再多字也是白费力气!”
“是。”
刘凌低了低头。
“如今你虽然受尽冷遇,但依旧是龙种。龙者,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一旦得了变化,便可纵横四海。别人可以轻贱你,你却不能自贱。”
薛太妃的脸上依旧可见年轻时的傲气,即使困于冷宫也没有因此而萎顿多少,这正是刘凌希望从她身上学到的。
“既然你《急就篇》上的字都认识了,那我……”
“大家可以仔细观察四周,这里不是主殿,可不远处的主殿没有住人,这里却住了不少人,难道他们不愿意住大房子吗?不是的,正是因为地方小、人又少,所以小地方反倒方便打理,太大的宫室则成了负担……”
熟悉的声音让刘凌完全没关心薛太妃再说什么,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身体也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姚霁,你说这里是冷宫,为什么进门时上面写着静安宫?”
一位浑身珠光宝气,身材丰满到一只胳膊顶姚霁两条大腿的中年女人问出心中的疑惑。
这恰好也是不少“同伴”们的疑惑。
“冷宫只是俗称,事实上,古代的皇宫里没有哪个地方用‘冷宫’来称呼的,一般哪里安置的失宠嫔妃最多,或是最不受重视,就约定俗称的被称为‘冷宫’。”
姚霁好脾气的笑着解释。
“就代国来说,这里就是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冷宫’。从后宫出来后,再和这里对比,是不是觉得很破败呢?”
“三殿下,你怎么了?”
薛太妃见刘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外面,不由得错愕地推了推他。
“看什么?”
“我……我……”
刘凌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薛太妃,这么近的声音她却一点都听不见,一定是那些“仙人”又来了!
原来他们不是只有冬天来的!
“我尿急!”
无法解释、心中焦急到五内俱焚的刘凌不管不顾地丢下这句话,满脸迫不及待地从案后窜出,朝着门外跑去。
“三殿下,记得我说的,无论何时都要保持风度!”薛太妃看他跑的左脚绊住右脚,毫无仪态可言,心中不由得又怒又担心。
“小心脚下!我的天,你跑慢点!”
慢了就又给他们跑了!
“冷宫确实很破,不过这里只住着失宠的嫔妃吗?刚刚路过的那些像傻子一样乱跑的女人就是失宠的嫔妃?怎么这么多?”
珠光宝气女问出一大串问题。
“也不是只住着失宠的嫔妃,其实这里住的大部分是上一代皇帝的妃子们。代国上一任的皇帝比较特殊,他喜欢男人而不是女人,所以后宫的嫔妃大多有名无实。而代国著名的‘三族之乱’,就是因为他断袖而引起的……”
“啊哦……原来古代就有gay了……那这些女人还真是倒霉,这算是古代版的同/妻吧?”
“可以这么说……”
姚霁的回答让已经走到门边的刘凌吓得顿住了脚步,不由自主地扭头向着薛太妃的方向看去。
皇祖父喜欢男人?
喜欢男人是什么意思?
薛太妃见自己一声厉喝让刘凌终于“规矩”了,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才对。称心,三殿下内急,伺候他去更衣!”
“我怎么听到有人喊三殿下?”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好奇地问道。
“这里还有皇子吗?失宠嫔妃生的儿子?”
门外的称心得了薛太妃的吩咐,连忙打开门去迎接刘凌,见刘凌还痴呆呆的站在门内,不由得拉了他的袖子一把。
“三殿下?莫非是那位著名的……”姚霁也好奇地侧了侧脑袋,边朝里面看,边熟悉地向“游客”们介绍这段历史。
“代国的冷宫里只出生过一位皇子,这位皇子很了不起,后来在一系列政治斗争中坐上了皇帝的位置,史称代昭帝。”
刘凌刚刚迈出脚,被称心这么一拉,又听到“只出生过一位皇子”云云,立刻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都不是自己了,一下子扑倒在门槛上,磕了个头破血流。
“天啊!三殿下摔倒了!”
“称心,你怎么伺候的!”
“啊,姚博士,这里有个小孩摔了头……”
有个女人见摔到了个这么小的孩子,母性泛滥,下意识去扶,整个人却从刘凌身上穿了过去,懊恼地跺了跺脚。
“我怎么忘了现在是‘叠加状态’!姚博士,这孩子跌的这么惨,不会有事吧?”
刘凌只觉得头上剧痛难忍,鼻腔里也有什么在往下流,整个人恶心的想要呕吐。偏偏他的心里只想再看“瑶姬”一眼,问问她能不能带自己走,强忍着剧烈的不适抬起头来……
“他怎么会有事……”
依旧做宫装打扮的姚霁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孩子,露出一副“洞悉世事”的表情,带着一丝笑意向身后的“游客”们介绍。
“你们运气真好,这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位代国唯一在冷宫里出生的皇子。”
‘带我走……’
刘凌张了张口,这三个字已经含在了嘴里就等着吐出,却看见满脸“今天赚到了哇”的瑶姬仙人伸出手,指了指自己。
“这个孩子就是下一任的皇帝,代昭帝。”
我的个太爷爷!
受到刺激的刘凌一口气没有喘上来,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第6章 是龙?是虫?
刘凌这一晕,就晕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幽幽醒来。
醒也不是自然醒,是饿醒的。
“还是王姬你的法子好,我们怎么喊都喊不醒,你端着肉汤在他鼻子下面就醒了!”
一身青衣,头上钗簪皆无的中年妇人,捏着刘凌的胳膊,轻轻地摇了摇。
“三殿下,你的头还疼吗?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张太妃……”刘凌看着面前青衣朴素的中年妇人,忍住眼睛里的泪水。“您怎么来了……”
“你摔晕在薛芳的门口,薛芳吓坏了,请了她来。”一向说话刻薄的王姬冷哼一声,把手中的肉汤放下。
“请她来有什么用?她医术倒是高明,可这冷宫之中又拿不到药材,光有好医术也无计可施。要是扎针就有用,那年小柳就不会……”
“王姬,你少说几句!”
薛芳领着宋娘子,从绿卿阁外步入。
随着她们掀帘进来,门外传来一阵让人食指大动的清香。
“碧粳米!你这还藏了这样的好东西!”
王姬不像薛太妃和张太妃,后面两位份位高,每年还有些例银,过的不算太苦。她份位低,当年先帝去了,她用尽办法才没去送去修道,所以只能在冷宫里当个“宫眷”,日子过得干巴巴的。
宋娘子端着粥案一进门,许久没用过这好东西的王姬只觉得口中生津,悄悄咽了口唾沫。
“知道你这吃货一定忍不了!这是去年我拿字画和膳房里的人换的,就这么多了,原本想着留到过年起个宴……”薛太妃摇了摇头,“现在全都煮了,后厨里还给你们留了几碗,你们趁热去喝了吧。”
“想不到,我竟有闻到碧梗米香都想流泪的时候……”王姬感伤地自嘲了一句,站起身甩甩手,潇洒地往后厨走。
“你们伺候这孩子,我去喝粥!”
只是背对着她们走了几步,王姬还是悄悄举起袖子,在眼眶边抹了一把。
张太妃探了探刘凌的脉,侧着头诊了一会儿。
“三殿下脉相已经平稳了,好在今年袁妖精没怎么苛待他,底子还好,流了这么一大碗血都不算虚弱,好好进补就是。”
说罢,也站起身,动了动裙摆,向着后厨而去。
在这破地方,吃饱肚子容易,要想吃好的,那是难上加难。外面二两银子一斤的米,到这里来要变成二十两,还不一定有人给你淘换。
当年养尊处优的人,再怎么落魄,也不愿意为了一点口腹之欲低三下四地求人,自然就要“简朴”点。
刘凌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王太宝林和张太妃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离开了绿卿阁的内室,鼻端闻着碧梗米的香气,肚子不由得咕咕咕直叫。
“宋娘子,这碗汤太油腻,他受伤未愈不能马上就进,你喝了吧。”薛太妃嫌弃地看了一眼床边的肉汤,从宋娘子手中接过米粥,喂给刘凌。
“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走路走的好好的还能摔倒呢?内急也不至于急成这样啊!你差点把你奶娘吓得投湖你知道吗!”
“可是……我们宫里没有湖啊……”
都干了。
刘凌下意识的“纠正”着薛太妃的这一错误。
“我不过是打个比方。”
薛太妃将汤勺往他嘴里一塞,哼了一声:“快点喝吧,你要摔死在我门前,袁妖精就更有理由把我们这些费钱粮的赶到观里去了。”
刘凌早晨随便吃了点就到绿卿阁来,摔一跤流了血加一天没吃,早已经饿坏了,米粥一入口,忍不住就一口接一口的吃。
软糯清香的碧梗米粥入了喉,熨烫着他五脏庙的同时,也让他的脑子渐渐从一片浑噩中清醒过来。
仙人……
冷宫里出生的皇子……
代昭帝……
嗬!
“咳咳,咳咳咳咳……”
震天的咳嗽声突然响起,从鼻腔里喷出的碧梗米喷了面前的薛太妃一脸!
哐当!
哐当!
同时两个碗掉到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刘,凌!”
满脸米渣子的薛太妃僵硬地叫了起来:“你的风度呢!”
“殿下,您怎么了!”
宋娘子哪里顾得喝汤了,丢下碗就扑到床前。
“怎么喝个粥还能呛到!”
她就知道,这群都没养过孩子的尊贵人怎么可能照顾的好孩子!
连喂个粥都能把人差点呛死!
“咳咳,咳咳咳……”刘凌把鼻腔里的饭渣和喷出来的残沫擦掉,连忙解释:“咳咳,不是太妃,是我自己……自己走神了……”
“怎么会呢,您从小就自己吃饭,还能吃……”
“哼!”
薛太妃这样的人物怎么不知道宋娘子在想什么?在冷宫里也不必担心什么维护形象的事情,薛太妃当场就甩了宋娘子一个脸色,抽身就走。
和这样的庸人争执,有损她的“气度”!
宋娘子哪里顾得上薛太妃想什么,视刘凌为亲生的她,当知道刘凌在薛太妃的绿卿阁摔破了头时,就已经恨不得自己没有送刘凌来读书了。
冷宫里住着的女人全都是怪脾气,有的忽冷忽热,有的上一刻还温柔慈爱,下一刻就恨不得掐死别人,薛太妃虽然正常,又出身尊贵,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天阴下雨打孩子?
当初的欣喜若狂,在听闻刘凌出事后,全都变成了自责和痛苦,哪怕薛太妃表现的再“温柔”,宋娘子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没底。
“奶娘,你这样不好。”刘凌看着用袖子替他擦着口鼻的宋娘子,满脸忧心地说道:“薛太妃是我的长辈,对我很爱护……”
“只要您没事,过后我去负荆请罪,任打任骂!”宋娘子摸了摸刘凌重重包扎的额头。“您怎么会摔倒呢?您从小行事就稳,从来没摔成这样过,您不知道,我听到您受伤,差点就晕过去了!”
听到宋娘子提起这个,刘凌的小脸上露出晦暗难测的表情,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