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想摸清楚内外时间的差距,却发现时间的流动遵循着一个大体的活动范围,有时候几天没去已经过去了几年,有时候几天没去才过去半年,连开发者们都无法向观察者们解释这是什么原因。
以前姚霁从来没有将这些细节放在心里,可现在将这些表现一一放在心中,立刻就察觉到许多不对劲来。
秦铭出来的,颇有些狼狈之态,如果说姚霁只是眼眶发红,秦铭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曾经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过一般。
“你坐一会儿再出去吧,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瞎子都看出来不对。”
出于一个“战壕”里的情谊,姚霁将刚刚出门的秦铭拉入华夏组的房间,不着痕迹地对外面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这边,这才算松了口气。
秦铭对着窗户里的自己看了半晌,垂头丧气地抹了把脸,将脸整个埋在手掌中瘫坐在一旁,哪里还有之前意气风发的豪富公子的样子?
“看样子你那边情况不太好?”
姚霁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听到姚霁的问话,秦铭整个人都在颤抖,就这样战栗了一会儿,情绪总算是稳定了下来,可脸色依旧苍白的可怕。
“姚霁,你见过死人吗?不是那种病死的,是那种非自然死亡的……”
秦铭一边说,一边打了个哆嗦。
“没有,代昭帝刘凌并不是个暴虐的人。”姚霁愣了愣,很果断地回答,“上次京中地动似乎死了不少人,但我那时候担心有同事来接我我都不敢离开,错过了实地研究的机会。”
“这种机会,还是不要有比较好。”秦铭深呼吸了几下,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自己的仪表,又拍了拍了脸,将自己的脸上拍出一点血色,才对着姚霁道谢:“谢谢你刚才眼疾手快,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晚上到我的地方去坐坐。”
这就是有什么发现了。
姚霁点了点头。
秦铭在研究所里和很多人都不怎么啰嗦,维持着“纨绔子弟中二病”的气质,所以一等异状消失就又一副“老子天大地大”的表情出去了。
等秦铭离开,姚霁才慢悠悠地晃到茶水间,给自己泡了杯茶,缓缓从那种惆怅失落的情绪里抽离。
没一会儿,茶水间的光线一暗,姚霁抬头一看,见到了满脸欲言又止表情的史密斯。
“有事?”
姚霁和史密斯算是研究中心里关系比较亲密的,见他来了,随手放下手中的茶水问他。
“你现在好像和秦铭关系很好?”史密斯犹豫了一会儿,“我刚刚看他从你华夏组那边的设备间出来……”
姚霁心里“咯噔”一下,不过依旧装作不屑地样子笑了:“怎么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我们两个都在那里困了那么久,也算是同病相怜,今天都是我们那次之后第一次进入,我担心以他的意志力出什么问题,我可不想我们研究院里出去个神经病……”
听到是这样,史密斯才有些不厚道地笑了:“咳咳,如果是他的话你还真不用担心,听说他出去后他家给他找的心理辅导师就有六七个,他父亲甚至特意从欧洲回来了。”
“但愿如此吧。”
姚霁饮了一口清茶:“我看他状态也还可以。”
“反正你离他远点,他在外面风评不是很好。”史密斯也是富裕人家出身,对秦铭的圈子有些了解,“他很花心,而且不缺女人,你这样性子的姑娘,说不定他图新鲜……”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什么大美人儿,就我这副土里挖出来的出土文物的样子,找新鲜也不找我啊!”姚霁被逗乐了,“再说了,我也不喜欢这种像是火里烧出来的男人。”
“学历史的果然都这样。”史密斯笑地眯了眼,“我之前说我们隔壁埃及组的同事像是从木乃伊里抖出来的一样……”
“埃及组的同事?”姚霁立刻打起了精神,“是之前个因为阿依达公主后来不干了的……”
“啊,是啊,他太重感情了,那时候他为了研究埃及那些未解的秘密,曾经连续在埃及留了快一年,当然,没你们留的时间长,可已经很惊人了,要知道一个人在落后的第九王朝留那么久,已经不是耐得住寂寞能解释的了。”
他有些惋惜地说:“怎么说也是从项目组一开始就在的前辈,因为这个不干了,实在是可惜。”
“你知道马修现在在哪儿吗?”
姚霁之前也找其他同事问过,可埃及组那位同事和她的师兄不一样,他自那之后就去环游世界减轻心理创伤去了,那时候他已经是成名许久的古埃及学者,和她、秦铭不一样,那次的心理创伤几乎让他在业内销声匿迹了。
“上次听别人说见到他,好像是在卢克索那边,不过我和他交情也不是很深厚,没多问。”
史密斯耸了耸肩。
姚霁把他的话记在心里,准备晚上见到秦铭之后和他说一说。
她一直觉得马修对阿依达公主的感情有些太过炽烈,不像是一个对看着长大的孩子应该有的,虽说马修已经中年了,可他没有娶妻也没有生孩子,又不是女人母性泛滥……
她放下手中的茶,若有所思的离开了,没有注意到史密斯担忧的眼神。
当天晚上,姚霁尽量穿了一身进秦铭地盘不惹人注目的装束,但好像还是失败了,从入门口开始就不停有人用奇怪地眼神打量她,直到她进了上次那偏僻的隔间,看到秦铭沉默不语地坐在那里,才算松了口气。
“你怎么还这样……”
姚霁随意找了一个角落坐下,开始埋怨:“你这里的人都怎么回事,我从进门没多久就一直盯着我!”
“大概因为你来这个隔间吧,这里是我休息的地方。”秦铭打起精神,不怀好意地说着:“他们大概在想我怎么改了胃口了。”
姚霁想起了白天史密斯的话,翻了个白眼:“难怪有句古话叫恶人自有恶人磨,你这样的人合该就有恶人磨一磨。”
“恶人磨……”秦铭突然一怔,脸色又变得古怪起来:“呵呵,你说的没错,我果然是有恶人磨。”
他轻轻玩着手上的指环。“我以为自己是一个坏小子,可和这世上真正的恶人比起来,我就是个傻子。”
姚霁没有说话,做洗耳恭听状。
可以看得出,秦铭要再不找人倾诉大概就要疯了,可这世上,除了姚霁以外,他和谁说这个别人都会觉得他已经疯了。
“我和你不同,我是在狄芙萝的面前离开的,离开的时候还丢了狠话。”他有些狼狈地开口:“她不知道意会错了什么,大概觉得我这样的神使回去后不会让她有什么好结果,也许不得善终,也许魂灵无依,变得越发疯狂了。”
“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最肆无忌惮吗?”
他问姚霁。
“处在权力最顶端的人?”
姚霁犹豫着回答。
“不,是对报应、神明都已经无所畏惧,不,应该说不再相信,只担心现世会有什么下场的人。”他自嘲,“即使像我这样的人,也是对报应带有敬畏之心的,如果一个人已经知道自己死了不会有好结果呢?就如同一个古代的中原人知道自己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时……”
“她就会不想死。”
姚霁想了想,明白了过来。
“是啊,她不想死,而我曾经无意间被她套过话,她知道自己的下场不太好,她在和他儿子争夺统治权后彻底离开了权利的中枢,下场十分凄凉。”
秦铭脸色一点点变坏:“她已经疯了,我去的时候,她在杀人,不是一个两个人,她假称是神的旨意,用活人祭祀,和我一起去的人都恶心害怕的提早离开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下来的。”
“她知道我见不得死人……”秦铭闭了闭眼。“她和我说,只要我让她死后能去我的世界不落入地狱,她就停止这种杀戮。”
“摩尔罕没有意见吗?摩尔罕他?”
姚霁吃了一惊。“她是疯了吗?她为什么会觉得你会在乎这种事?”
刘凌就一直以为神仙是高高在上的,不会在乎凡人的生死,她并不觉得自己曾在刘凌面前表露出这种“高傲”,可刘凌尚且有这种想法,那“高傲”的多的秦铭是如何让那位王太妃觉得他这么好拿捏的?
“这就是狄芙萝可怕之处,她屠杀的是摩尔罕的政敌家族,还特意选在我们降落之地屠杀,她是有预谋的,在看见光柱落下之后,她就让人把他们押到了我们落地之处……”
秦铭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下。
“成千上百的人被斩首,鲜血在土地上流淌,虽然我们不会沾染到那个世界的鲜血,可即便是看到那样的场景就要有很大的勇气。脑袋像是皮球一样到处乱滚,里面的东西全部出来了……”
里面,指的是脑袋里面。
姚霁只是想象就觉得头皮发麻。
“这些帐,都会记在摩尔罕身上,不会有人觉得是王太妃在帮摩尔罕清除异己自断臂膀,他们只会觉得狄芙萝在争斗中落入了下风。而摩尔罕……摩尔罕毕竟是她的儿子,母亲选择了自己这边,无论如何,都会高兴吧?”
秦铭苦笑。
“我还是太嫩了啊,我们都太嫩了。”
等矛盾激化到极点时,血流成河的情况会更严重。胡夏和中原不同,因为人人尚武,所以一旦发生争斗各个城邦的城主都会各自为战,已经不会是死几百人几千人那样的规模。
历史发生巨大改变,秦铭想要瞒住也瞒不住,但他能告诉狄芙萝自己不愿意让历史改变,因为他担心这个世界会被关闭吗?
那等于是把自己在乎的另一个把柄继续送上去。
所以秦铭才说自己太嫩了。
“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姚霁和刘凌呆了那么久,权谋之道也并非一无所知,“如果胡夏那边出了错,研究组不会因为代国选择姑息的,代国被连累就是时间的事!”
因为情绪激动,姚霁的声音稍微大了点。
“现在只有靠流风公主,不,靠流风祭司了……”
秦铭郑重地看着姚霁,“流风回到夏国后继任了圣女的位置,现在已经是周边几国最德高望重的大祭司人选,而代国的骑兵在带来财富的同时也带来了令夏国流寇们闻风丧胆的威名,现在连摩尔罕都不得不在施政时参考流风的意见。”
“夏国的贵族都很喜欢中原的丝绸,而丝绸不易得,人人都知道流风祭司同时也是代国钦封的公主,经常向贵族们赠送丝绸制品,已经成为了贵族中最受欢迎的客人。哈塔米娅的影响力已经不仅仅表现在民间和贵族之间,军中原本就有许多她的爱慕者……”
秦铭轻声地说着:“代国的小皇帝和摩尔罕不同,摩尔罕是听不见我的声音也看不见我的,只知道我的存在,而我长期留在狄芙萝身边让他对自己的母亲也产生了一种敬畏。他甚至不知道我曾离开过!狄芙萝利用我的存在震慑了自己的儿子。”
“请把狄芙萝的事情告诉代国的皇帝,你我在政治斗争上都不是狄芙萝的对手,如今可以和她较量的、可以制止她激化矛盾从而引发大面积杀戮行为的只有代国和流风。最重要的是……”
秦铭掩面叹息。
“我能相信刘凌吗?我能相信他是个好人吗?我们能信任他不会坐视那个世界被关闭而不理吗?”
“我只能赌刘凌对你的感情,因为你是个善良的人,所以他会竭力让自己变成犹如圣人一样的人……”
秦铭的话成功让姚霁红了脸。
“就如同狄芙萝赌的,是我对她的感情一般。”
说到这里,秦铭居然哽咽了。
“谁来救救我,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么多人因为我而死的事实,那些血流成河,如果只是npc就好了,如果只是npc,我就不会这么的痛苦。”
“谁来救救我,我为什么爱上的是一个坏人……”
看到这样脆弱的秦铭,姚霁沉默了,良久之后,她才缓缓开口。
“我不认为刘凌是个圣人,圣人坐不稳那个位置。但他和狄芙萝不一样,他还没有对人性和世界失望,他认为自己能够改变这世间不公平的事情,虽然有时候他的政治手段显得那么的软弱,但随着他年纪越来越长,他的手段也一点点变得圆滑凌厉起来。”
姚霁想起会装作看不见她不着痕迹“捕捉”自己的刘凌,眼神黯了黯。
“不过,我觉得他还是可信的。”
秦铭抬起头,眼睛里是期盼的眼神。
“你会爱上她,是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秩序的社会,可在你的内心深处却无时无刻不想破坏这个秩序。所以你才会对这个世界那么感兴趣,一直找寻它的真相。”
姚霁有些残忍地剥开了他的内心。
“秩序社会里,我们作为社会个体,是绝无可能成为处刑人的,更加不能代替法律来决定别人的生和死。但是当我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