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男人,早已经习惯了牺牲女人的一切去维系什么,习惯了物化一切,可教导刘凌长大、如何能在后宫里掌有话语权的太妃们,却都是女人。
她们吃够了“被牺牲”的苦,见多了后宫里的血和泪,自然而然地就将看问题的角度放在女人的方向,而不是男人的希望上。
如果入宫的女子各个都有当年吕皇后那样的决断、野心、才干和坚韧,或者没有吕皇后,哪怕只有薛芳和王姬这样的本事,薛太妃她们一点都不会拦着人家姑娘的登云路,这样的女人,不但知道怎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还会为了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而让刘凌的日子也过的很好。
偏偏这一批进宫的莫说没有吕皇后的本事,恐怕连张太妃的心性都没有,进了宫不是被吃的渣滓都没有,就是将后宫搅得一团乱,反倒给刘凌添麻烦。
虽然同为女人,可这样的女人,她们也是看不上眼的。
刘凌原本以为是自己运气差,所以从这些女子一入宫开始,各种情况就一波三折,到后来连恶疾都出来了。
可薛太妃的信却告诉他一个事实——“所有的一切,都是早已经安排好的。”
刘凌心中的那些不快和惋惜,在知道所有的“□□”后都已经烟消云散,更何况,他现在也还没有做好为工作“献身”的准备。
朝堂上如今也弥漫着诡异的气息,怎么说后宫里“妃嫔预备役”出了事,按照平常的尿性,言官之类的早就跳起来了,就算不进谏什么,至少也要把薛太妃拉出来至少扒拉掉一层皮,可一直到那些女孩们出宫已经半个月过去,言官们依旧不痛不痒的在进奏着哪个官员狎妓,哪个官员受贿的事情,对于真正紧要的是闭口不提。
这让刘凌彻底明白了原来言官们不是什么真的“刚正不阿”,而是看人下菜,对于这种一扯就犯众怒的问题,也是遮遮掩掩的。
一想到这个,刘凌更是有气。搞半天平日里他多吃两口肉都要被“劝谏”一番,是欺负他好说话?
一这样想,他就越发没有好脾气了,他没有好脾气,其他官员就越夹着尾巴做人,更别说那些言官,这段时间更加噤若寒蝉。
其实刘凌也是冤枉了这些御史和言官,倒不是他们趋吉避凶,看人下菜,而是他们真的不敢在这个时候提这个事。
你说好好一个童子鸡,十几年都没开过荤,好不容易盼到要“大婚”了,各色如花似玉的美女进了宫,洗吧洗吧地花枝招展的就等着你临幸,从此过上“金枪不倒”的生活,这时候来了一个女官,把你最满意的那个用石头砸破了相,又差点砸死,然后你另外一个满意的被曝出喜欢的是你近身侍奉的近臣,你就是个“备用品”,你能受得了?
两个最喜欢的是没戏了,剩下一个长得漂亮的闹自尽,好嘛,一头撞到你另一个近臣的怀里去了,还有了肌肤之亲;另一个得了恶疾,还以一种“我不会好了你们也别想好”的气势走遍全汀芳殿,将所有的女孩都传染了个遍,以至于全体都成了大花脸……
我了个去,怎么想想都糟心好嘛?
这到底是皇帝选妃呢,还是月老牵线呢?
这简直是命犯天煞孤星的节奏啊!
还没娶妃,就已经把各家姑娘克了一圈了!
更别说后来因为这个,将皇帝一手带大的薛太妃出了宫,听说宫里的太妃们现在也各个求去,要去陪薛太妃玩乐,都要罢工了……
皇帝这时候能心宽气和?
言官是不惧死,可不代表上赶着求死。
这么多糟心事碰一起就算是个泥人也有脾气,说不定一开口“直谏”脑袋就被咔嚓了,被咔嚓了之后皇帝还后悔地痛哭流涕,这死都白死,连个“死谏”的名声都没有。
反正木已成舟,虽然提升自己这一派声望和权利的希望是落空了,可所有人都没得到好处,一增一减之下也没什么损失,干脆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至于那些女孩,听说张太妃亲自去医治了,这位可是先帝都敬佩的“国手”,一定能让她们活蹦乱跳的回家。
比起李七娘,她们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话说刘凌在朝堂上没好脾气,民间越发欢天喜地。
皇帝选妃选完了,最顶尖一个没选上,可民间的婚配却重开了,不必再因为“选美”而禁止婚嫁,这些人家原本就因为国孝耽误了家中孩子的婚事,又摊上皇帝选妃,女孩还好,有了青云之路,那些家里养着男孩子的,真是一口银牙都咬碎:
——该成婚的年纪没成婚,熬成了大龄男青年,好不容易熬出来了,又得捡皇帝挑剩下的,怎么想都呕得慌。
这下好,满天下好女子,又可以任凭挑选了。
皇帝都享不到这等好事!
至于其他在民间“采选”来送入宫中做女官和宫人的,俱是在地方上细细挑选的女子,不是家世不够却德行确实出众的,就是容貌极美又谈吐不凡的,这些女子在民间也是普通人家求而不得,豪门贵胄嫌弃门第低的,在寻常要么做贵妾,要么做续弦,又或者围着柴米油盐一辈子,能入宫来,好歹多了一条出路,说不得哪天也能如袁贵妃一般,一朝得势宠冠六宫。
而对寻常百姓来说,这些姑娘都跟“天仙”似的,配了皇帝,那是一点怨言都不敢有,也提不上什么惋惜不惋惜。
如今婚配一开,许多人家担心皇帝第二年单身寂寞空虚冷又开“选妃”,一个个急急忙忙就开始为自家子女相看婚事,大有“一年成亲,三年抱两”的趋势,刹那间,满朝官员上朝都眼下黑青,不是累的,是忙的。
这种忙是高兴的忙,谁家有喜事不高兴?于是乎,大臣们一边瞌睡着一边红光满脸地议论朝政,连说话都带着喜气,这段时间朝中一片和气,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触了霉头,连见面打招呼都是:
“嘿,你家那位xxx娘婚配了没?”
“听说令爱许了人家了?”
“哎呀,令郎一表人才,才德双全,和xxx真是天作之合,恭喜恭喜,少不得叨扰一杯喜酒……”
至于请婚假的、请事假的、请“病假”的,更是忙的吏部官员这阵子脚都不沾地,如果遇见其中还有王侯公卿的,鸿胪寺和太常寺也要忙碌不停,但凡王侯公卿的红白喜事,鸿胪寺都要帮忙打理,这阵子用来观礼和协助祭祀的鸿胪寺典客都不太够用。
在一片“春天来了”的粉红气息中,孤家寡人的刘凌和形单影只的薛棣就被衬得越发可怜,就连宫中的天子近臣们最近见到刘凌都绷着脸,非得把那都喜上眉梢的劲儿给收回来,省的刺激到他们温和的皇帝陛下,将他彻底逼黑化了,又将那些刚刚治的有些起色的女孩们召回来。
对于大部分还没爬到足够高度的臣子们来说,最上面那一群“大人”们的博弈还不是他们能给参与的层次,日子过得依旧充实而充满对未来的信心。
沈国公府。
今日恰逢戴良休沐回府,国公府里几房小辈见了戴良回来,一个个都来打听戴盈盈的事情,被戴良三言两语劝回去了。
戴良已经不再是当年让整个沈国公府头疼的“混世魔王”,随着戴执夫妻回京,戴良心中那根长歪了的筋好像也渐渐拢了回来,刘凌又是个看起来温和,其实心里有大主意的人,逼得他只能越来越上进。
表现在为人处世上,就是废话越来越少,嘴巴越来越严,出手却越来越阔绰了。
打发掉几个打听戴盈盈的,几个好奇八卦这次选妃的女郎们哪几个漂亮的,戴良就被祖父召了过去。
戴勇如今已经是“戴相爷”,平日里大半都不在家里,今日却在府中,肯定是特地等着戴良休沐回家的。
戴良心里也隐约知道大概是什么事,心中又有些羞涩,又有些发蒙,也不知是怎么走到祖父的书房的。
正如戴良所料,礼一行完,戴勇就放下手边的折子,揉了揉眼睛,对戴良说道:“我已经央了陛下,求了你和江凤娘的恩旨,如今纳采、问名、纳吉都算完了,你们两人八字合的很,等下次休沐,你就请个假,去江家纳征请期吧。”
戴良嘴巴翕动了几下,终是什么都没动出来,脸红红的应了个“是”。
戴勇原本有些担心戴良就因为救了个姑娘连终身都被搭进去会不高兴,已经做好了这混小子要闹腾的准备,谁料戴良闹了个大红脸却还算干脆的应了,戴勇顿时老脸开怀,满脸逗趣地开口:
“怎么?竟不是阴错阳差,你看上那个性烈的姑娘了?”
戴良性子憨直又没有心眼,可脸皮却薄,当下脖子一梗:“都这样了,我要不干,不是逼死人家姑娘吗?”
“这只是其一。”戴勇见这小子看起来上进又聪明了,其实也没比以前聪明多少,心中就有些叹气。
不过沈国公挑选家主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能得圣宠,能得到皇帝信任,这一代中,其他几个毛都没长齐,凑都凑不到皇帝面前去,戴良脑子笨,反倒让刘凌时时刻刻带在身边提点,误打误撞成了家中毫无争议的未来世子。
“我先前怕你嫌江家姑娘性子烈,如今看来,倒是白担心了。但有些话,我也该让你知道。”
戴勇对这个孙子可算是颇有耐心。
“你该知道,我们沈国公府祖训,无论嫡长庶幼,只要才德出类拔萃之人,皆可继承家主之位,这规矩当年高祖也是同意了的,所以从不干涉我沈国公府封袭之事……”
戴良点了点头:“是,这是高祖对公府的厚爱。”
“家祖当年立下这规矩,是因为他本是庶子出身,少时受多磋磨,担忧日后过身,家中嫡母苛待庶子,致使才德出众的子孙湮没后宅之中,最终骨肉相残,兄弟离心。可几代过去,我家这名声却坏了,没哪个好人家敢把女儿嫁过来,生怕主母位置没坐稳,一个庶子踩到了头顶上……”
“为了家中子弟婚嫁顺利,从我叔父开始,这几代国公一系只要是有儿子的,都没有纳过妾,而且除非无子,也不想再纳妾了,所以你若娶了江凤娘,除非没有儿子,休要在外面沾花惹草,弄出个庶子回家,你可懂我的意思?”
戴勇语气极为严肃。
“我天天住宫里,哪有时间沾花惹草……”戴良咕哝了一句,见戴勇要瞪他,连连摆手:“懂懂懂,我要乱来,祖母要念叨死我,母亲要念叨死我,你和父亲要抽我!”
“你现在还不明白,等你大了你就知道了,其实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子嗣太多反倒不是好事。我们勋贵人家,全靠圣宠和开国公的那点余荫过活,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家中要庇护的子弟越多,福泽用的就越快,如果没有逆天的机运,还是要渐渐衰败的。还不如专心培养自家的子弟,花的心思越多,越容易成才……”
戴勇见戴良满脸自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别高兴,说的不是你,我和你爹花在你身上的心思,养一百个成才都够了!”
这话说的太损,引得戴良一噎,差点背过气去。
“我们家一不靠治世之才,二不靠征伐,全靠抱住皇帝的大腿过日子,这日子久了,也未免让人轻视。原本我想着你父亲一点点升上去,日后扭转别人家对我们的看法,可如今看看,你确实是个不成器的,也别想有什么文治武功了,你父亲就算爬到我现在的位置,到你这也算是毁了,思来想去,只有把希望寄托到曾孙身上……”
“我哪里有您说的这么不顶用!连陛下都说我最近长进不少,可以和薛棣一样堪大用了!”
“哼哼,我看你是用脸接姑娘的大用吧!”
“您!”
祖孙两个抬了一会儿杠,戴勇叹了口气:“你别觉得我是为了那女孩的名声才为你求这个亲的,我这老脸皮厚,如果是不合时宜的,别说你只是摸了人家姑娘身子几把,就算是当众扒了那姑娘衣服,我也会装聋作哑。实在是戴家如今烈火油烹,对你的婚事,要慎重再慎重,这江家的,确实是个良配。”
他怕戴勇只是贪图人家姑娘相貌好看,一时新鲜,日子久了又会觉得自己是被迫娶的江凤娘,夫妻两个之间有所龃龉,其用心只良苦,也只有为人长辈的,会思虑这么多了。
戴良原本真以为戴勇是为了沈国公府的名声才要他娶回江凤娘,张了张口,讶然地“啊”了一声。
“我们戴家,几代已经没正经的出过什么实缺,我能当上这‘相爷’,多半是因为方党之祸后实在无人能用,我又脸厚心黑,素来会和稀泥,说我有当年江相公或如今庄相公的本事,那都是高看了我。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家就更要小心谨慎,忠心侍君,断不能搅和到和陛下争权夺利的事情里去,就连为你结亲,也不能找太富贵的人家。”
戴勇慈祥地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