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赵狗蛋还在翻来覆去的看着那片金叶子,发出赞叹的声音,大约把玩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
“哈,那个,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金子,就在戏文里听说过,丢人了,丢人了!”
他抓了抓头,有些紧张地问刘祁:
“这么一大块金子,你就不怕我拿了金子,丢下你们兄弟俩跑了?我就是个臭要饭的,万一拿了金子就走,你又能去哪儿找我?”
刘祁看了赵狗蛋一眼,充满自信地笑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门洞下那么多人,只有你对我们兄弟俩伸出了援手,可见你胸中自有一番正气……”
他认真地说着。
“你不是那种人。”
一时间,赵狗蛋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神色,捏着那块金子的手更加紧了。
他站起身,背过身抬手擦了一下什么,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赵狗蛋走了有好一会儿之后,庄扬波才蜷缩着身子有些不安地问:“二哥,您就那么相信他吗?万一他真拿了金子跑了呢?”
刘祁将身子靠在墙上,眯着眼睛淡淡地道:
“他不会的,他有名有姓,看样子又跟沿途几个州府的城门官相熟,应当是常在这几地讨营生的,一问便能知道。他知道我们的亲戚是在庆州府做通判的,我们又不是普通人家出身,无论是为了不惹麻烦,还是为了让我们找到亲戚后得到更大的奖赏,都不会拿了钱就跑。”
他顿了顿。
“毕竟一个落难都能随手拿出一块金叶子的人,又怎么会是不用重金善待恩人的人呢?”
庄扬波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咦?不是因为您相信他的人品?我看你说那样的话,他好像都快哭了呢!”
“我说那句话的时候,自然是也发自内心的。他那一刻的受触动,也是真的……”
刘祁不无伤感地继续说着。
“但人的感动和相信,往往只有一瞬,当他离开我们,手中又握着金子时,其他念头就会纷涌而出。到那个时候,还能不能坚守心中的道义,就要看其他了……”
“正如我所说的,我们身世不明,又有做通判的亲戚,他权衡利弊后,不大会因为几两金子让自己抛弃熟悉的地方,甚至惹下更大的麻烦。”
刘祁叹了口气。
“脑袋清醒之后想到的东西,会比感动之时想到的更多。”
庄扬波几乎是从头到尾张大了嘴巴听完这一切的。
听完刘祁的话后,他有些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殿,殿下……”
震惊之下,他连二哥的掩饰都忘了,直呼“殿下”。
“殿下,您,您,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他带着敬畏的表情低语。
“啊……谁说不是呢。”
刘祁抹了把脸,望了望天。
按照张榜的说法,他现在已经死了。
“也该不一样了。”
***
虽然话是这么说,利害关系也分析的很清楚,但若说刘祁一点都不心慌,那肯定是假的。
尤其在赵狗蛋一去就没有回来的时候。
他们几乎是从天亮等到了快天黑,都没看到赵狗蛋的身影,而庆州府和其他州府一样,晚上是有宵禁的,这意味着他们如果不赶快离开,继续在街上逗留或游荡的话,就会有官府中人把他们抓到衙门里关上几天。
“二哥,上次我们拿金子出来,差点被人丢到牢里去,硬说我们是小贼,你说赵狗蛋会不会……”
庄扬波有些害怕地搓着衣角。
“不会的,像是这样一直在三教九流中混的儿郎,自有一套销赃的办法。昔日我在观里时,就见过这样的人,虽然麻烦,但一点金子,不至于让他脱不了身。”
刘祁说给庄扬波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那为什么……”
庄扬波不怕他们丢下那点钱跑了,也不怕找不到姨丈,他只怕二殿下那么相信一个人,又把自己全副身家都托付而出,最终却落得个失望的结果。
赵狗蛋是个很好的人,他也很喜欢他,正因为如此,他希望他不是那样的人。
二殿下虽没说出来,但心中的想法应该也差不多。
好在,老天爷没有再继续折腾他们。
踏着漫天的红霞,换了一身灰色布袍的少年,干净的恍如是邻家的兄长,怀抱着大小几个纸包,朝着两个孩子走来。
他走到两人的面前,放下手中的纸包,嘻嘻地笑着。
“小爷太俊,把你们看呆了?我特意换了身干净衣服去店里给你们买成衣的,不然又给店家赶出来。”
他有些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身上的衣衫。
“我对庆州不熟,摸到地头蛇那花了好些时候……”
庄扬波感觉自己眼泪又要下来了。
赵狗蛋摸了摸庄扬波的脑袋,看着他们的表情,心中一片了然。
“那个,你们……”
“……等急了吧?”
☆、第141章 真秦王?假秦王?
赵狗蛋回来了,带回来了干净的成衣和换掉的散碎银子。但因为是“黑钱”,所以找地头蛇化成散碎银子要收两成的“洗钱”,二两金子换完后,平白折了两成,原本赵狗蛋还有些过意不去,生怕他们觉得是自己吞了,但见庄扬波和刘祁听到后都没表示出什么不满,心中也是一松。
二两金子能换二十多两银子,折了洗钱也有十几两,放在普通人家里,过上一年是足够了,但三个孩子换了成衣、买了些普通的布料做上门的“表礼”之后,其实也没剩下多少。
如果庄扬波的姨夫不接纳他们,那就真是熬不下去了。
这时候天色已晚,刘祁和赵狗蛋商量了一下后,拿着些散碎铜钱在街边食肆随便糊了下肚皮,又找了家客店沐浴了一番,整理好仪表,第二天退了客栈,去街边随便扯了几块布包好,就去再探葛府。
好在刘祁、庄扬波和赵狗蛋三人长得都不像山野村夫,刘祁从小在皇宫里熏陶长大,气度自然不凡;庄扬波则长得十分可爱,圆圆的眼睛看着人的时候十分讨喜。
赵狗蛋身上有一种异味儿,可五官十分端正,还带几分英气,并不像许多乞丐那般贼眉鼠眼,三人换上干净的衣服,抱上扯好的几捆布,至少表面上,再也和叫花子扯不上关系。
赵狗蛋之前说的没错,虽然是正经亲戚,可平日里来往并不密切,想要人家大开正门迎接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昨天也已经吃了闭门羹。
所以这一天,刘祁领着赵狗蛋敲了葛家的一处角门,开门的是个年纪不大的门子,刘祁斯斯文文地上去将情况说了一遍,又塞了一块最小的银角子,那门子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进去通报了。
正巧今日葛通判正好休沐,就在府中。
通判是景帝时期增设的官位,在州府的长官下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对州府的长官有监察责任的官职,虽然并没有刺史那般有实权,但是却可以上达天听,地位并不比刺史差。
这位葛通判如今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和当朝的刑部尚书是连襟,其妻和庄敬之妻是同胞姐妹,说起来他喊当朝宰相庄骏要喊一声“家公”,年节走动也十分频繁。
正因为这层关系,他在庆州当通判当得顺风顺水,没人敢给他什么气受,就连现在的庆州刺史心里都明白,若自己升迁或降级,这刺史的位子就是葛通判的,如果自己在庆州刺史位置上不下来,这位通判恐怕也要因自家的姻亲关系调回京去,不会和其他人一般紧紧盯着他的位子,所以对他也很客气。
葛通判到庆州上任,原本是该带着夫人一起前来的,只是他需要有人留在京中维持家中的关系,时时走动,他的妻子因有宰相府这层关系,和他一起去庆州好多年就不合适。
葛通判留下妻子固然是为了连襟关系更紧密,对外却还要名声,只说自己走了,妻子和儿子要留在京中替自己尽孝,否则庄扬波的姨母在府中,也就没那么难见家中的主人了。
此时葛峰正在读着京中送来的家书,看到庄扬波随着秦王一起前往秦州时,忍不住“啊”了一声。
秦王已死的张榜公告已经下达诸州,他身为州中通判,当然清楚秦王的情况,既然秦王已经遇害,那庄扬波就绝不可能幸免,想到庄家的独苗儿就这么没了,葛峰也陷入焦虑之中。
他能和庄敬来往密切,其原因就是庄敬的妻子是管家娘子,而且早早就生了个儿子,地位稳固,家中也没什么可以争宠的狐媚子,但是庄敬人到中年没了儿子,说不得就要广纳妾室为其留后,在这一点上,已经人到中年的庄夫人是不占优势的。
如果庄夫人失了宠,自家夫人去宰相府也就尴尬了,倒像是娘家人去示威撑腰似的,他现在需要庄家这层关系,不能和庄家有任何矛盾,可要对自家大姨子不管不问,又未免让人觉得趋炎附势,心生芥蒂和轻视,对官声并不好。
想来想去,葛峰只希望庄扬波那小子大吉大利,千万别出什么事,否则乱的可不止庄家,连带着几个姻亲家里都要受到波动。
所以在这个时候下人通报夫人的外甥来了,葛峰的心情可想而知。
“什么?夫人的外甥?夫人哪个外甥?”
葛峰嗤笑:“夫人的外甥现在根本就不可能……等等……”
他皱起眉头,仔细问那门子。
“你在角门遇到的自称我内甥的那个,什么模样,多大年纪?”
“回禀通判老爷,外面站着三个少年,为首的十四五岁,狭长眼睛,个子不高,长得倒是白净斯文……”
那门子小心翼翼地回报,话还没说完,就见葛峰眉头蹙得更紧了,脸上也露出不耐之色,心中只能惋惜一声。
不是他收了钱不办事,而是这忙他确实帮不了。
想想怀里的钱,他还是硬着头皮把话全部说完了。
“另两个,一个是杏儿眼的小孩,脸圆圆的,九、十岁的模样。一个是方脸的少年,十七八岁,浓眉大眼,三个孩子穿的都很普通,不太像是什么富贵人家的……”
“杏儿眼,脸圆圆?”
葛峰一呆。
“是不是眉毛弯弯的,菱角一样的嘴巴,脸颊也鼓鼓的,很是乖巧的样子?”
“是是,正是这样!”
那门子见有戏,顿时连连点头。
原来为首的那个不是表少爷,圆圆脸的孩子才是!
葛峰大惊失色,哪里还能坐得住,几乎是狂奔着跑出内院,直奔角门。
他平日里是十分稳重的人,否则也坐不稳这把交椅,这时候拔腿狂奔,几乎把满府的家丁、奴婢吓了个半死,俱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葛峰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角门,一抬眼就看到了无聊的蹲在地上的庄扬波,几乎是喜极而泣地冲上前去。
“扬哥儿!扬哥儿!”
他眼里哪里看得见另外两个孩子,此时兴奋的劲儿,比起看见自家孩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庄扬波其实和这位姨丈见的不多,可见这位姨丈这么热情,倒把他多日里一肚子委屈给勾了出来,站起身掉着眼泪也朝着葛峰的方向猛跑。
“姨丈!姨丈!呜呜呜呜呜!”
葛峰速度何其快,三两步跑到庄扬波面前,蹲起一抱,竟把庄扬波抱了起来,犹如哄三岁孩子一般。
“不怕不怕,姨丈在这里!不管出了什么事,姨丈送你回家!”
两人这般夸张,倒让无父无母的赵狗蛋看得心中有些毛毛的,扭过头看了眼“齐二”,发现他嘴角含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忍不住有些同情起他来。
“我说齐二……”
他骚了骚自己的脸。
“你是不是捡来的?”
“啊?”
刘祁愣了愣。
“你看你家那姨丈,恨不得羊波是自己亲生的似的,再看看你,明明是兄弟,连看都没看你一眼。我说你在家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给自家父亲赶出去就算了,连姨丈都不睬你?”
赵狗蛋恨铁不成钢。
“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傲了,又扭捏的很,你看羊波,哭着就冲上去了,这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就不能撒撒娇?”
“咳;咳咳咳……”
刘祁被赵狗蛋的话逗得连连干咳,笑着解释:“那什么,虽然我们是兄弟,但我和他不是一个娘,那是他的亲姨丈,和我却算不得什么亲戚。”
听到两人是不是一个妈的兄弟,赵狗蛋露出“你们城里人真会玩”的表情,了然地点了点头。
“难怪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一个鹅蛋脸,一个圆脸,一个眼睛长,一个眼睛圆。也怪不得路上的人问你卖不卖羊波,你们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兄弟。”
刘祁笑了笑。
那一边,抱着葛峰脖子的庄扬波突然伸手朝着刘祁的方向指了指,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只见得葛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