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凡正色道:“不要将天下人都当傻子,年轻的士子虽然年轻气盛,但这不是我们利用他们一腔热血的理由。柳兴是自愿入局,其他人却不一定是……”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用一种警告的眼神凝视两位好友。
“……是。”
“受教了。”
朱谦和王韬心中虽然可惜,但他们能和陆凡这么多年来一直互为知交,便是因为他这样的性格,此时不但不恼怒,反倒生出一丝钦佩来。
“你话说的不错……”
朱谦摸了摸脸上的毫毛。
“但你说陛下在故意容忍方党……”
“难道陛下要对方党动手了?!”
***
“难道陛下要对方党动手了?”
工部尚书看着手中列出的单子,面色难看地问起身前的门下侍郎庄骏。
“突然要秘密准备这么多的攻城梯……”
京城中有许多守城器械,却没有太多的攻城器械,就算哪里需要攻城,这些器械也大多是在当地组装,断没有在京城中组装再运到各地的。
代国久不攻城陷地,宫中但凡有需要梯子等修葺宫殿的东西,大多是由宫中的将作监提供,不会走工部的路子。
而今天门下侍郎却突然带着皇帝密旨悄悄拜访了他家,要工部在限期内准备相应的攻城梯、撞木等器械……
由不得他多想!
“将作监里有不少细作,袁大人也应该知道上元节的事情……”庄骏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工部尚书,“本官听闻令堂也在这场祸事中受了伤,至今昏迷不醒……”
听到这件事,工部尚书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望着那张单子的眼神也并没有那么像是面对洪水猛兽了。
“方党图谋之大,已经到了让人忌惮的地步。更可怕的是,方孝庭年岁已大,是个根本不会顾虑将来局面的人,这几年他身体越来越不如从前,行事也就越发百无禁忌,上元节之事,只要是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庄骏和方孝庭斗了一辈子,可能比他自己还了解他,“方顺德如今被罢官在家,他还在得意洋洋与陛下的退让,断不会想到陛下已经开始考虑剪除他的羽翼了,此时是最好的机会!”
“方家的府宅哪怕加高加固,也用不上这么多攻城梯,何况方家的宅邸并非当年赐下的王公府邸,檑木这种撞城门的东西……”工部尚书苦笑,“这种扎眼的东西,怎么可能‘秘密’地制造!”
“如果南方告急,兵部下了折子要求工部准备攻城器械呢?”庄骏胸有成竹地问:“能不能在兵部所要数目之外再多做几部?”
“可以倒是可以,可一般南方的战事,攻城器械都是南方自行组装,由工部和兵部共同派工匠去当地……”
工部尚书表情更加为难,“兵部器械司居然没有这些器械了吗?”
“多年不打仗,有些都腐了……”
庄骏默了默,居然吐出一句话来。
“圣贤曰,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我以前不理解,到老了,反倒受教了……”
“如果兵部还有存余,只是不能用了,兵部倒是能对工部下一个请折,要求工部检查入库的器械,更换新的。”工部尚书摸了摸下巴,想出一个办法,“不过维护旧有的器械不比造新的更省事,花费也颇巨,需要从户部走……”
“这笔钱,由陛下的内库出。”
庄骏难得也有这样愉快的时候,笑的轻松极了:“陛下已经在着手选拔皇商之事了,这保金的银子如今可不交到户部,暂时挪用来修一修攻城器械还是够的。”
难怪陛下敢动手,现在财大气粗了。
“既然如此,那我等可以商议下此事。除此之外,兵部也需要配合,这件事瞒不过器械司的耳目。”工部尚书有些担心,“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走漏了消息……”
“袁尚书放心,陛下正是担心这种事,已经派出了不少禁军乔装打扮,守卫在您宅邸的附近。您上朝下朝的途中,亦有专门的人保护……”
庄骏的话语中颇有一丝深意。
“保证您全家老小安全无虞!”
工部尚书听了庄骏的话,表情又青又红,像是开玩笑一般苦笑着开口:“庄大人真是说笑了,在下不过是区区一工部尚书,怎能让陛下如此劳心?您放心,下官一定尽快安排好这件事,绝不会出什么差错!”
庄骏了然地笑了笑,一拢身上的披风。
“袁尚书果然是聪明人!既然如此,本官也要回去了,陛下还在等消息。”
工部尚书不敢阻拦这位朝中仅剩的宰相,直将他送到了角门,小心翼翼地送上了马车,才倚在车窗边犹豫着开口:“庄相,如今京中这局面下官是越来越看不清了,到底陛下是……”
他伸出手,比了比二,又比了比三。
庄骏斜觑了袁尚书一眼,知道他心中实在没底,如今又被逼着投向了陛下这边,更是需要保证的时候。
他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指在马车的车窗上轻敲了三下,转头吩咐车夫:
“走!”
“是!驾!”
***
刘凌从未觉得日子过的这么“充实”。
几乎是从上元节过后,兵部的事情开始一下子多了起来,几乎每天每夜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刘凌甚至恨不得向父皇上奏,干脆让自己宿在兵部算了,只是这念头很快就被打消,因为他心里明白,父皇是不会同意他住宿在兵部的。
因为兵部发现了地方上将领的贪腐和荒疏武备、操练的情况,军队的改革就迫在眉睫,按照雷尚书的话,除了当将领的还能维持个人样,什么都不成样子,恨不得从上到下一起撸了。
雷尚书现在恨不得天天打起来,军队最好的试炼石就是打仗,甭管能打不能打人数够不够,统统拉到阵上去,用铁一般的手段约束着,大浪淘沙之后,总能留下一些可用的。
不可用的都死了,再招新兵,又是另外一副样子。
刘凌心中觉得这种说法有些问题,但看兵部似乎对此都深以为然,认为没打过仗的兵就不叫兵,也只能当做武将的想法和正常人不同,没有和他们争执什么。
除此之外,刘凌还比较困扰一件事,便是从他回到兵部之后,来拜访他的人越来越多了。
“殿下,殿下,外面又有人找!”
戴良匆匆忙忙从外面跑进了衙门中,上气不接下气。
“是太常寺卿大人!”
“太常寺卿?”刘凌困扰地皱了皱眉,“我和他只不过是宣政殿外见过几面的交情……”
“他说上元节那天你救下了他的侄子,所以亲自来道谢。”戴良也有些觉得匪夷所思,“您有印象吗?”
“上元节那天那么多人,谁能记得是谁?”刘凌不敢怠慢,叹了口气,在满屋子其他官员议论纷纷表情中站起了身,出门会客。
太常寺卿的母亲是皇帝的姑姑鲁元大长公主,其妹便是嫁给吕鹏程的荣寿大长公主,两位大长公主都不是先帝刘甘的胞妹。
刘凌其实很不愿意和吕鹏程一派打交道,从他知道这个人是萧贵妃以前的未婚夫后,刘凌就浑身不自在。
如今的萧太妃是个男人,这吕鹏程无论对冷宫里的什么感兴趣,都注定不能如愿,况且他的行为总是让自己觉得很危险,虽然他一向都对他表现出善意。
刘凌出了屋子,见到太常寺卿领着两个随员,手中捧着高高的匣子,就知道他和之前不少官员一样,是特地来送谢礼的。
这段时间刘凌已经接了不少谢礼,刚开始接到这些谢礼的时候,刘凌还有些担忧,还特意为此去请示过父皇,结果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你收下吧,就当压压惊”,就这么打消了刘凌仅有的一些疑虑。
就因为最近送谢礼的官员太多,刘凌也没法推辞,以至于兵部他的班房里如今堆满了东西,每天晚上回宫时都要有专门的马车拉回,也算是一道奇景。
太常寺卿见了刘凌,也没有多做寒暄,大致介绍了下自己侄儿的情况,谢过刘凌那天当机立断的先救了官员,所以他侄儿才逃过一命。
刘凌自然也是客套了一会儿,命身后已经轻车熟路的戴良接过了这些谢礼,送回了兵部。
回了衙门,戴良已经在那里开始“拆礼单”了,并非他们眼皮子浅,而是有些太贵重的礼物他们也不敢收,还要记录下来,把单子送到皇帝那里去,好走个明路。
这太常寺卿不愧是宗亲世家,出手的礼物自然是不凡,更让人意外的是,这礼物里居然有一把可以做武器的簪刺,外面有一层玉骨包着,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发簪,用来束发的那种,但其实中间别有玄机。
刘凌和戴良检查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刘凌便随手抖开匣子,直接将那枚簪刺插入冠中了。
他今年才十三岁,还没有到束发戴冠的年纪。但天家的皇子和民间的皇子有所不同,在六部历练的皇子都是要穿官服的,戴冠就在所难免。
这太常寺卿竟然送了这般实用又不扎眼之物,也可见用心之处了。
两人正在议论间,又见外面来了一小吏,满脸疑惑了求见了刘凌之后,向他通报道:“外面来了一个大汉,自称是王家商队的什么护卫首领,来找殿下要回寄存在这里的兵器……”
商人和士族尚且很少接触,更别说是皇子,所以来了一个商家的下人,还直接点名要找皇子,为的不过是要回东西,也确实让人匪夷所思。
戴良并不知道刘凌和王七之间的关系,见刘凌有些发怔,便准备替他拒了:“什么兵器?我等会去帮殿下取了,给他送……”
“不必,我亲自还去给他吧。”
刘凌知道王七不会无缘无故派人来,当时故意交出武器在他这里保管,说不定都是为了日后找机会再见,所以只是思忖了一会儿,就起身又要出去相见。
他对那汉子印象深刻,当时他遇刺,幸亏他提早预警,刘凌才躲过了那一记匕首的攻击。连素华都盛赞他内力深厚,恐怕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刘凌一向对奇人异士十分好奇,命人去他屋子的书柜里取回了那把软剑和袖剑,便提着两把武器去见他。
只见兵部衙门的门外,身材魁梧的汉子像是一尊铁塔一般立在那里,使得路过的官员和差吏都忍不住对他指指点点,还以为兵部新来了什么来报道的武将,只不过没过通报而已。
也怪不得他们这样想,时人选拔武将,兵法、韬略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比身高、体格、膂力和武艺,毕竟帅才不易得,但猛将却是能后天培养的。所以无论是刘未的金甲卫,还是京中守卫京畿地方的禁卫将领,无一不是人高马大之人,连带着兵部的官员也比寻常官员要高大魁梧。
也亏得这汉子太像是武将,这么一个引人注目之人站在兵部门口,居然没让人觉得奇怪,只是看到这样一条好汉,忍不住多看几眼而已。
刘凌也是一样,虽然他身为皇子,却并没有倨傲之气。走到那汉子面前时,刘凌命戴良把两把武器送上,那汉子接了,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复又开始用和看兵器一样的眼神看着刘凌。
刘凌还未恼怒,戴良先恼了。
“有你这么看人的吗?你怎么回事!”
那人并不理会戴良,自顾自地收起软剑,而后对刘凌认真地开口:“殿下,在下是王七的贴身护卫,因为在家中行十四,别人唤我十四郎。”
这个排行自然是按整个家族算,同宗同族里所有同辈兄弟按年纪排行,以区分长幼。
能排到十四郎的,说明是一个大家族了,就不知为何他说起“十四郎”时,眼神中隐隐带有悲色。
刘凌忍住满肚子狐疑,拱了拱手:“幸会幸会。”
“殿下,在下姓萧。”
他突然认真地说道。
“陇右萧。”
刘凌一怔。
“天下姓萧的多了去了,哪里有你这样巴巴地凑上来自报家门的!”戴良傻乎乎地咋呼,“既然拿了武器,还请……”
“上次阁下出声救了我一命,我还没有谢过,能否请壮士移步入兵部,让我好好招待您一杯好茶?”
刘凌在戴良瞠目结舌的表情中“羞涩”地笑了。
“兵部没有酒,我也不擅饮酒,否则一定和壮士对酌几杯。”
“无妨,清水即可。”
那叫做萧十四的似乎也不明白礼法规矩为何物,迈脚就跟刘凌往兵部里走。
见这位“武将”跟着刘凌进了兵部,许多兵部小吏都露出了然的表情。
就说是位将军吧!
之前毛将军也特意来拜访过三殿下呢!
入了兵部,进了班房,刘凌刚刚将他引入自己独处的书房,突见得这个汉子手臂一伸,竟直直地冲着他的面门打出一拳来!
“有刺客!”
戴良赫然一惊,拿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