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相信王太宝林。”
刘凌孩子气也上来了。
“算了,当年的事,我们又不是当事人,有什么好争的……”
张守静连忙打着哈哈。
“其实后来太玄真人后来入了道之后,常叹自己当年不管不顾跑了,太过亏欠王家女郎,也曾派弟子去王家打探过,得知王家大娘子已经出家做了女冠,改道名‘静远’,早已经不理世事。当年还是无尘子的太玄真人有心想去见她一面,了却以前的宿怨,却得之她修道的地方是元山本宗的天师道,便按下了最后一点心思。”
张守静年纪还轻,也不明白什么男女之情,说出来的往事,带着一份轻飘飘的事不关己。
元山宗的天师道一向视泰山宗为叛逆,关系势同水火,要是太玄真人上了门去,见不见得到静远道人不说,很大可能是被守山道人当踢山门的给打出来。
“她本就是豪门贵女,即使是出家,也远比旁人要富贵的多,自然是拜入元山宗这种源远流长的大门大派。何况她当了女冠之后,再没有了旁人的指指点点,每年寄情山水,比困在山上教徒弟管事管的焦头烂额的太玄真人要快活的多。过了几年后,太玄真人也就放下了这件事,直到继任了掌教,无尘子的道号也被上任掌教真人改为了‘太玄’……”
等听完了张守静说出的往事,刘凌再看不远处施法的太玄真人,心中就有了些微妙的不平之气。
张守静和王家女素无相识,又和太玄真人朝夕相处,言语中自然对太玄真人有许多维护之意。
可世人对女子严苛,王大娘子当年以女子的身份行商理事,性格刚强,却不代表不会被世人的眼光和言语所伤,否则她也不必弄什么劳什子招婿了。
太玄真人痴傻之时却得了她的爱慕,这世上又有几个女人能做到下定决心和一痴傻之人相伴一生?
可太玄真人一醒来之后,竟惶惶不可天日,连句解释都没有,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离开了。
刘凌见过静安宫中不少的太妃,但凡能过的潇洒豁达的,都是曾经没有对皇祖父动过情的妃子。
如桑昭仪、马姑姑那般,一旦动过心的,最后即使不是落入伤心欲绝的下场,也是幽怨一生,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日子。
太玄真人还能安然一生,只是偶尔对王家女有些亏欠之感,那是因为他对王家女有情之时正在“痴傻”之中,对他来说,王家女并不比陌生人好多少,就像是有一块手帕,将脑子里的情意全部擦了个干干净净,也有了借口好逃离出去。
可对于王家那位出家修行的女冠来说,她真的能放下一切,走出去吗?
刘凌又一次感受到了世人对男女的不公。
因为是女人,就该相夫教子、就该守在家中,一旦用于追求自己的情感又受了挫折,便只能落到终生被误的局面。
而男人犯了错,只要日后改了过,便是“浪子回头”。等他洗心革面一番,出人头地之后,往日做过的那些错事,反倒成了他用于改正自己的证据。
这更提醒了刘凌,日后有关女子终身之事,一定要慎之又慎。因为绝大数女人,根本没有像男人一般“再来一次”的胆量和能力。
即使有,也会被各种束缚所禁锢,做不出其他选择来。
刘凌忍不住遥遥地向着兄长刘恒的主院看去。
如今大哥也得了“离魂症”,甚至比当年的太玄真人更糟糕。太玄真人当年人是浑浑噩噩的,但至少只是有些痴傻,人还能自理,也能说话走路,可大哥就犹如木偶,对于外界一切毫无知觉。
如果他日他醒了过来,发现多了一个妻子,又身处肃州那陌生之地,会不会如同太玄真人一般惶惶不可天日,只想着逃离?
想到这一点,刘凌心头又揪了起来。
王嫂有一点比王家女要好的多,她和大哥的婚事虽然仓促了点,但也是正儿八经上了谱牒,皇家和世人都承认的婚约,断没有被轻易抛下的道理。
至于两人有没有感情……
刘凌抿了抿唇,没有多想。
“殿下,王七郎在那边等您……”
张守静看见法事已经进行了一半,所有人的注意都被呼风唤雨的太玄真人注意了过去,连忙一指那边穿着道袍,捧着玉板的王七郎。
“殿下和他相处的时间不多,法事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王七郎可能要取你一点指尖血,而后你便可和他站在一起,沟通一番。”
张守静说出之前的安排。
“时间很紧,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之后王七便会住进京中的铺子。如果再有消息,就需要其他人带进宫中了。”
刘凌点了点头,整理了下衣冠,跟着前来请人的道士一步步走进了道人打扮的王七。
到了王七身前,王七一手持着银针,一手持着玉板,沙哑着声音低头道:“殿下,请挽起袖子,小道要取您一滴血给太玄真人招魂……”
刘凌仔细打量了王七郎几眼,发现他虽然晒得黝黑,五官也并不出众,但眉眼之中有几分像是王太宝林,恐怕真是王家遗孤。
他抬起手,挽起袖子,将手伸到王七面前,任他取血,腕间却滑落一枚古朴的金环。
只见这金环不但毫无装饰,而且式样还有些笨拙,和刘凌全身上下精致的配饰风格完全不符,可那王七见了这枚金环,激动的手竟哆嗦了一下,应该采无名指之血的,那银针竟滑了一下,戳进了刘凌的指甲缝里。
银针进了指甲缝,自然是疼痛难忍,刘凌痛得一缩手,嘶了口气。
一旁送刘凌出来的宫人吓了一跳,开口就要斥责:“你怎么回事,怎么取个血也笨手笨……”
“无妨无妨,是我手抖了下,不怪他。”
刘凌连忙打住了宫人的话头,将手指递到王七郎面前。
“指缝里的血也是指尖血,可以用吗?”
他苦笑了下。
“还是要再戳一下?”
“不不不,这个就行!”
王七小心翼翼地用双手递上玉板,接了刘凌手中滴下的鲜血,然后飞奔着送到太玄真人面前。
只见太玄真人剑尖一挑玉板,也不见他怎么动作,那玉板上的血滴像是自己有了意识一般,向着七星剑就逆着向上朝着剑身滑了过去。
“神啊!”
“好!”
一旁围观之人纷纷交好,就连刘凌身边那个陪同的宫人也忍不住频频回头。
“李常侍去那边看吧,我就在这里待一会儿,不会跑远。”刘凌自己会医,伸手掐住指节止血,笑着说:“你也难得出宫一趟,随意逛逛也好。”
“殿下真是善心人,难怪对刚才那道人也这么宽厚。”
这名宦官喜笑颜开,看看一同出宫的宫人礼官们早就已经凑到法坛那里去了,也心痒难耐,一听到刘凌让他随意,立刻就挤进了人群。
此时王七也已经送完玉板走了回来,放下手中的杂物,状似无意的站在了刘凌的身边,嘴唇翕动着问道:“敢问殿下,王姬可好?”
刘凌知道是王太宝林给的金环得了他的信任,微微点了点头。
刹那间,王七的眼泪潸然而下,像是难以自抑一般捂住了脸。
“太好了,太好了……大姐还活着……”
刘凌含笑看着王七流泪。
薛棣听到薛太妃无事时,也是这般情景。
想来骨肉至亲,是不可磨灭的深厚关系,一旦有所希望,便会披荆斩棘,不顾一切地伸出援手。
约莫几个眨眼的时间,王七已经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擦了擦眼泪,丢下一句让刘凌如遭雷击一般的话来。
“殿下,这天下,恐怕要乱了!”
***
法事结束,刘凌匆匆和王嫂打了个招呼,便跟着宫人回了宫。一路上,刘凌犹如梦游一般,好几次闪了神,差点从马上掉下,也没有了之前刚刚出宫时那种什么都感兴趣的新鲜劲儿。
几个宫人见了刘凌这个样子都有些害怕,再想到他是取了指尖的心头血后变成这样的,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恐惧之心。
难道说帮人招魂,是真的会对自己的魂魄有所损伤的?
一想到这个,他们看向刘凌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生怕他一回了宫,也变成了活死人。
变成活死人却是不会,可刘凌现在脑子里犹如一团乱麻却是真的。
他的脑子里不停回想着王七对他说过的那些言语。
“殿下知道,鄙人是个商人,南来北往,互通有无,便是鄙人的生意,所以对市场上的动荡极为敏感。大约从四五年前期,市面上的粮食便一直在被人囤积,鄙人也曾探查过,发现各地都有人在囤粮,且做的隐蔽,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只是但凡囤积新粮,旧粮就要被抛出,市场上的粮价变动荡不大,可这几年新粮被囤积不少,旧粮却没有被大量抛出,导致粮价越来越高……”
王七的声音还犹如在耳边。
“悾凼保煜律枇⑹叽噬蹋俜惭巍⑻⑼⒘敢坏┘鄹裼兴ǘ⒖瘫阌谢噬坛共榍宄蚺谆蚬海揭治锛邸?扇缃窕噬桃丫媸低觯煜律倘苏鹄讣垡桓哒牵矶嗳硕伎闯稣馄渲杏欣赏迹谑呛醮尤ツ昶穑泊笠坏愕纳毯哦级诨瞬簧倭甘常偷茸哦诨悠妗!
“今年南方大旱,秋收的情况不尽人意,加上赋税未减,民间已经有了许多摩擦,只是还没彻底爆发出来。现在市面上的粮食又被大商人囤积,等百姓没有了粮食又买不到粮食之时,恐怕会有大祸!”
“非但如此,鄙人做的是西域通往中原的生意,主营的便是马场。这么多年来,举凡有关马匹生意的消息,都比旁人更加灵通。”
“从前年起,从凉州、肃州各马场售往中原各地的马匹价格越卖越高,如果是西域的种马,更是百倍的获利。殿下,这行商犹如官场,也是有自己的规矩的,马匹价格变高,那是因为市场上有人在大量收购马匹,使得供不应求、有价无市,最终只能高价买再更高的价格转手的原因。如今连拖货的劣马都能卖到往年良马的价格,您说,有人又囤粮食,又囤马匹,是不是马上就要天下大乱了?”
代国以前曾经发生过大旱,所以从悾燮穑┲芯托藿ㄓ惺覆郑涸鹗沾⒘甘常员冈帜晁谩C磕晔杖胄旅祝儆贸旅追⒎虐俟俚穆幻祝丫闪硕伞
就如肃王,一年的禄米是三万石,这么多米他自己肯定是吃不掉的,要么售出,要么就赏赐给其他官吏作为福利,对于所有的官员来说,肯定希望市场上的粮价越涨越高,而不是卖个贱价。
时人轻商,没有多少官员精通商道,即使是户部的官员,大多也只是精于计算,并非真的从过商。而所谓的“皇商”,因为先帝时“资助谋反”的原因,也不在得到重用,几乎名存实亡。
是以如今国中出现了这么多变化,竟没有几个人发觉,恐怕还有不少官员认为粮价升高是好事,至少每年吃不掉拿出去卖的禄米可以换到更多的钱了!
他该怎么办?
他要怎么才能把这件事的严重性告之于父皇?
对了,有薛棣,还有陆博士,实在不行,还有沈国公!
一定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
☆、第98章 夺嫡?谋位?
但凡改革,都是困难重重,其原因除了因为改革会触动到既定利益者的利益,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即使是皇帝,想要将政令完全正确的传达下去,也是很困难的。
无论改革者多么强有力,制定的律法多么的严谨合理,但只要执行的人出现了问题,就会从最下层分崩离析。
代国的律法和政策,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律法和政策,但由于人是有私心的,再好的德政也会慢慢变得腐坏,原本是为国为民的律法,却成了祸国殃民的原罪。
到了这种地步,想要慢慢根除已经不可能了,但如果直接将根源连根拔起,就必须要动兵。
只有杀一片、灭一方,彻底将既得利益者完全洗牌,将土地收归公有,再还归与民,才能根本解决掉这个问题。
但是这些得到好处的势力,就会乖乖引颈就戮吗?
没有人会这么傻,这世上如同萧家、薛家、赵家这样的门庭,毕竟是少之又少的,大部分的家族依旧是以家族为先,所以从他们开始以国策横征暴敛之时,就一定料想到了天子最终会发现,雷霆震怒的那一天。
反抗和自保的力量,从刚刚开始“违法”的时候,就已经在积蓄了。而如方党这种想要浑水摸鱼的,不过是给这些人提供了□□,互相得利而已。
至于天下是姓刘、姓方还是姓其他,对于这些根深蒂固的家族来说,并没有太大差别,因为无论是谁在当政,都不可能小瞧了他们的力量。
腐化吏治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杀招,才是方孝庭真正的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