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凌望着少司命:“我听说,高祖创立《九歌》的时候,那些奇人异士是抱着希望和这国家最有能力的人一起,让代国越来越好的信念,才放弃自由进入宫中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代国真的变的更好了吗?《九歌》又做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吗?”
刘凌摇头。
“我虽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但我知道,这和沈国公与高祖一起携手赢得丹青子的尊重、景帝常常微服在臣子家住宿、悾郾渎艄姓洳赜媚诳馍痛颓辶僭钡墓ネ耆煌4游姨岳矗僭毕嗷デ阍蜓梗糁斡分谆炻遥傩罩薹ù锾焯
“这难道是百姓的过错吗?又或者是大臣的过错?我认为不是,而是人心变了。正因为父皇心中存有疑虑,所以不再相信臣属,也不愿交心而出,最终只会越走越远。”
刘凌深吸了口气。
“我不认为父皇错了,也不认为我是对的,但我只能坚持做我觉得对的事。冷宫里的太妃们认为自己手握《起居录》才能活下去,我不能为了自己的野心,将她们视作性命的东西夺去。我是她们养大的,她们都是我的皇祖母,这种事情,我做不出。”
“殿下的想法……很有意思。”
素华的语气没有变化。
“不过殿下说这么多,我有点记不住呢。”
“如果记不住,就这样去跟父皇说吧。”
刘凌挺直了脊梁,用锐利的眼神望向素华:“我原本是可以去向冷宫的太妃们说明此事,伪造一个假的《起居录》给父皇,也许这不容易,但比起从太妃们那里拿走《起居录》,用她们的性命作为赌注换取储位,这样在良心上更安稳一点,也更容易一些。”
“但就如我不愿意欺骗太妃们一般,我也不愿意欺骗父皇,所以我选择诚实以告。”
他自嘲地笑了笑。
“如果因为这个我继续被丢到冷宫里去,那我就只好去跟太妃们做伴了。我相信她们不会多了我这个吃闲饭的,至少我还有把力气能种菜……”
素华噗嗤地笑了。
“看样殿下会的东西很多。”
“为了活下去而已。”刘凌抿了抿唇。“更何况,我认为以父皇对代国的贡献,原本就不必担心什么《起居录》。百姓和大臣需要的,是一位为国尽心尽力,爱民如子的皇帝。父皇亲政以来,从未缺过早朝,赈灾救济,绝不犹豫,也许有方党之流玩弄权术之人,但也有更多是愿意为国效死的忠臣义士,像是父皇这样的皇帝,为何还需要什么来证明自己?”
他看着素华复杂的表情,继续说道:“父皇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明,高祖希望代国强大而富庶的信念,已经融于了父皇的血脉之中,就算其他地方有所诟病,难道就能掩盖住这最大的证据吗?”
“你这样说,很冒险。”素华叹了口气,“陛下会以为你知道他担心什么了。”
“即使我不知道,从父皇对《起居录》的在意上,也能猜出什么。还有为什么《东皇太一》那张图一出,父皇就突然对我温和起来……”
刘凌对着素华躬了躬身。
“希望少司命能为我转告。”
“你不后悔?”
素华的眼睛里带着笑意。
“萧太妃对我说过,不能既配不上你的野心,又辜负了自己曾受过的苦……”
刘凌苦笑。
“但我觉得,就算是配不上自己的野心,又辜负了自己曾受过的苦,也不能做出违背自己信念的事情。如果那样的话,人就成了被野心和权欲折磨的怪物,变成可以将别人当做棋子随意牺牲的不仁之人。”
“我明白了。”
素华叹了一口长气,也不知道是在叹什么。
“我会转告的。”
“谢过少司命!”
刘凌露出像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面对两难的选择。
因为他已经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至于未来?
但凭天命吧!
素华似乎心神很乱,以至于跳上屋梁的时候还能看到清晰的影子,但无论是刘凌还是素华,都已经顾不得这些细节了。
戒备森严的静谧宫廷里,一道灰色的影子在跳跃闪烁,快的仿佛像是宫廊的倒影,又像是无声的幽魂。
夜风中,传来细不可闻的喟叹。
“那小子,也许可为太一吧……”
***
紫宸殿。
“他这么说?”
刘未停下手中的奏折,微微一怔。
“是的。”
素华叹了口气。
“……还是个孩子啊。”
“朕还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想法都不会这么幼稚。一旦有了机会,拼尽全力也要抓在手中,努力往上攀登,才是好男儿该做的事情。”刘未冷笑,“不愿意欺骗朕,也不愿意欺骗太妃们……”
“嘿嘿,还真是幼稚。”
“我觉得,三殿下的性格很像陛下。虽然他和您表现的不太一样,但你们都是同样固执的人……”素华犹豫了一会让,继续说道:“所以,既然三殿下这么说了,恐怕是真的对那个位置没什么野心。也许,他之所以一步步向前,只是因为背负着冷宫里那些女人的期待而已,就如同当年的您……”
‘……如同当年的您,为了让太后和后宫的女人们过得有尊严而努力的您。’
素华心中不无感慨。
“没有什么当年的朕。”刘未打断了素华的话,“从薛家和萧家选择了其他路开始,朕就没有了什么选择。要么死,要么活。”
“治理国家如果只靠仁善和理想,那不过是空谈罢了。何谓牺牲?为了代国的稳定,为了不陷入灭国亡族之恨,就算让朕牺牲自己,也在所不辞!如果没有这样的觉悟,如何为帝?”
刘未站起身,在素华的伺候下披上衣袍,笑的张狂。
“他不想要那个位置就不要?他不愿意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那朕就让他明白什么才是牺牲!”
“陛下早有决断?”
“一开始,老三本就是最合适的,不是吗?”
刘未嘴角带着笑意。
“他说的没错,朕本就不需要什么《起居录》,因为朕已经有了掌握代国的实力和忠于自己的臣子,所以朕一直想要销毁掉《起居录》,为的不是自己,而是将来可能坐不稳那位子的不肖后人……”
素华一惊。
“朕能保证自己是个能够掌控朝政的皇帝,但朕不能保证朕的儿子、朕的孙子不是这样的人。朕能在朝政崩溃之前解决掉吏治混乱的问题,但朕不能保证子孙后代也能。如果有一点把柄落在了有心人的手上,原本就已经危机暗藏的国家只会雪上加霜,朕如果不能在有生之年解决掉整个隐患,又以何颜面去面对列祖列宗?”
刘未心中早已经被这些重担压得不堪重负,而今夜,终于说了出来。
“老三以为朕是为了自己让他去拿《起居录》,但他错了,朕是为了江山的稳定、为了他日后不会后悔,才去为之。但他既然不懂……”
他笑的无奈。
“罢了,他也该学着了解帝王的霸道了。他难道以为冷宫里那些太妃教的家家酒一样的东西是王道吗?从明日开始,恢复听政吧。”
“可是陛下,贵妃还没有……”
“正是因为还没过头七,所以才要让他们接着上朝。如果朕多日不上朝,他们只会以为朕为了个女人连朝政都不管了。朕封了乐隐殿,方孝庭他们迟早要动作的,朕不能让他们狗急跳墙。”
刘未说完,看向素华。
“素华,你是少司命,职责应当是保护皇子,但朕从小被你保护,朕成年后,也从未让你保护过谁……”
素华低了低头。
“陛下这么做,一定是有陛下的用意。”
“从今日起,你们便去保护老三吧。”
刘未说完这句话,便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去继续批阅奏折了,就像是刚刚那句话只是随口之语。
但素华不可能将它当做随口之语。
这位少司命之首足足站了半刻的时间,在确定刘未绝不是一时冲动之后,方才躬身领命。
“少司命,接旨。”
既然已经被指定保护皇子,她便要立刻出去安排,在昏暗的夜色中,素华的身影化作一道跳跃的音符,欢快地投入了夜色。
这才是少司命该做的事!
是刻入他们宿命中的职责!
刘未批阅奏折时,一向不喜欢别人伺候,即使是最近皇帝身边最红的薛舍人也不能入内。
所以没有人知道,这位平日冷酷无情的帝王,居然会在素华离开后按着奏折,嘴角露出足以称之为“傻笑”的笑容。
“希望代国强大富庶的信念,就是高祖血脉的最好证明吗?呵呵……这小子真敢讲……呵呵……”
他是刘未。
刘未之子,刘甘之孙,高祖刘志的血脉。
毋庸置疑!
***
“你说什么?二皇子没有回乐隐殿?不是安排了人去求救吗?!”
吕鹏程站在宣政殿外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看似和其他大臣一般在等候上朝,其实是在和身旁等候宣布上朝的赞者说着话。
他必须时刻警觉周围有没有人注意,还要做出一副只是闲聊的样子,神经已经崩的死紧。
但崩的更紧的,是他已经快要发泄出来的怒火。
“正如您所料,朱衣招供之后,绿翠就受了牵连,但没想到青鸾也不干净。陛下动了乐隐殿,我等立刻按您的吩咐派了人,可是听说二殿下被三殿下拉住了,没有去成。”
那赞者用轻松的表情说着一点都不轻松的内容。
“究竟是什么情况?”
吕鹏程咬牙。
只要老二去找皇帝争执,必定会引起皇帝的震怒,至少短期内,他是不会考虑立老二为储的事情。
他辛辛苦苦在为刘凌谋划,结果却被刘凌搅了局?!
“似是什么腰牌被借走了,三殿下又劝说二皇子也许陛下是在保护方淑妃。二殿下当时很生气,但应该是听了劝,一天都没出屋子,也没人让去打探消息。”
“二殿下腰牌被借走了?谁借走的?”
“已经派人打探过了,应该是大皇子身边的人借去请太医的。”
吕鹏程只是思索了片刻,便明白了。
“他接二连三受了打击,又熬夜守灵,应该是身体不适又逞强不愿请太医。唔,这倒是个好机会……”
他压低了声音,对赞者低声吩咐了什么。
那赞者连连点头,满脸敬畏。
“吕寺卿,站在那里干嘛?也不怕被露水打湿了衣服!”
宣政殿下来的大臣越来越多,有人见吕鹏程站在角落里吹风,自顾自地打起了招呼。
“尽快去办!”
吕鹏程丢下这句话,堆起满面笑容,走了出去。
“昨夜睡得太晚,早上脑子昏昏沉沉的,在这里吹吹风清醒清醒,让江大人见笑了……”
“哟,瞧你这神色确实不太好啊,怎么,大长公主又和你吵架了?”
“呵呵,是吕某做的不好……”
“算了吧,你是公认的好脾气。说起来,你也是不容易……”
皇帝已经罢朝两天,这在刘未亲政之后是很少发生的事情,让大臣们在感慨袁贵妃确实得宠的同时,也由衷嗟叹大皇子刘恒的命运。
遇到这么件事,想要再找个好亲事就难了。更何况在礼法上,除非立刻娶妻,否则至少要守孝一阵子。
就在大臣们的议论纷纷中,二皇子和三皇子领着庄扬波和戴良,从东宫的方向而来,径直到了宣政殿的门外。
两个皇子都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互相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流,一到殿下就站定不语。三殿下起先还左右看了看,似乎是找什么人,二皇子却是两眼放空,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柱子。
没一会儿,吏部尚书方孝庭来了,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上前直接拉走了二皇子,到了一旁去商议什么事情。
此时宫中的消息还没传到外面,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乐隐殿出了事。但作为经营几朝的元老,方孝庭不可能不清楚女儿宫里发生的事情,急忙忙拉走了二皇子,说明已经到了慌乱的地步。
宫内宫外,原本就有很大的区别,一道宫墙,任凭你手眼通天,该不明白的事,怎么你也不会明白。
方孝庭现在就是如此。
“究竟怎么回事?你知道吗?朱衣刺杀贵妃,怎么和你母妃扯上关系了?”方孝庭压低着声音询问自己的曾外孙。
刘祁原本已经乱了分寸,失魂落魄一般,但他被老三一阵劝告,脑袋也渐渐清醒过来,所以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但除了保持冷静,他什么也做不了。
“说是绿翠和青鸾曾和朱衣有过接触。母妃没事,只是乐隐殿不许人进出了,连我都不可以。”刘祁态度低沉地说道:“昨天有个小宦官自称是乐隐殿的人来求救……”
“不要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