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起,雪雁和紫鹃等人过去服侍黛玉起床,却见夫妻二人早已起了,有周家的嬷嬷收拾床铺,雪雁抿嘴一笑,看不出周鸿有什么表情,他一向肤色黝黑,神情严肃,但是黛玉面上红潮未褪,十分羞涩,竟不敢抬头看周鸿,也假装没瞧见嬷嬷收拾。
周鸿握着黛玉的手,道:“我请了一个月的婚假,能在家里陪你二十余日。”
黛玉轻轻颔首,道:“陪我是小事,你的事才是大事。”
周鸿微笑道:“终身大事哪里算是小事?”
他对黛玉言行举止十分温柔,但是转头看向雪雁等人时便十分严厉,沉声道:“还不过来服侍你们奶奶梳洗。”言下之意,竟是叫雪雁等人改口,不准再叫黛玉姑娘。
雪雁一笑,答应一声,忙上前来服侍黛玉刷牙净面。
淡菊梳头的手段最好,给黛玉梳了一个极精致的发髻,端详一番,问紫鹃道:“奶奶今儿戴的首饰可拿出来了?快拿过来。”
紫鹃忙递上一个锦盒,还未打开,便见周鸿在小丫头服侍下梳洗完了走过来,手里亦拿着一个红锦匣子,道:“你们奶奶今儿戴这个。”
雪雁忙接在手里,打开给黛玉看,却是一副赤金累丝朝阳五凤挂珠钗,金子还罢了,工艺却十分精巧,五只凤凰栩栩如生,凤嘴里衔着的珠子并不甚大,绿豆大小,且喜十分圆润匀净,另配压鬓、挑心、耳环、戒指、手镯,一应俱全。
黛玉一怔,周鸿道:“你嫁妆虽多,却不是我给你的,这是我拿去年的俸禄给你打的。”
听了这话,黛玉脸上不觉浮现一丝笑意,看在周鸿眼里,顿时觉得自己做得很好,
雪雁站在一旁见二人目光缠绵,轻轻咳嗽一声,提醒道:“大爷,容我们先将首饰给奶奶戴上,一会子得去给老爷太太请安呢!”
周鸿也只退后一步,看着她们给黛玉戴上。
收拾妥当了,周鸿道:“我已打发人去问了,爹娘如今还没收拾好,你先见见咱们屋里的人,免得吩咐她们做事反不认得。”说着叫人上来。
周鸿常年不在家中,房内只有两个大丫头并两个婆子,看管打扫房舍,自从他调任进京后,因即将娶妻,虽有家规,但周夫人仍恐丫头们心生邪意,又有黛玉嫁进来自有陪嫁丫鬟,便只配了六个小丫头并六个粗使婆子。
一干人等上来给黛玉磕头,她们昨天已经见到了黛玉,平常听过黛玉对周家之功,见她容貌举止皆是有一无二,兼之新婚,更显得鲜艳非常,再看自家大爷眉梢眼角不同于往日的冷硬,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以后一心一意地地服侍便罢了。
黛玉只看一眼,心里便有了数,含笑道:“都起来罢,这两日辛苦了。”
说完,雪雁端上一盘荷包,一共十六个,分给每人一个,荷包里的金银都是她放进去的,皆是银锞两对,独两个大丫头良辰、美景二人的荷包里装的是一对金锞子。
众人接了荷包,十分欢喜,忙磕头谢恩。
周鸿在旁边看着,对黛玉开口道:“明儿个你再□她们,眼下先去父母房里请安。”
说完,携着黛玉往正房走去,因跨院离正房极近,也无甚看处,便告诉她自己两个兄弟和妹妹的住处,妹妹仍住在父母院中厢房,弟弟住在他们新房后面的院落里。
黛玉一一谨记在心。
雪雁和紫鹃汀兰几个跟在后面,面上皆是笑意盈盈。
虽不知他们昨晚如何,但看到如今的言行举止,十分情投意合。
不多时,到了正房外面,早有人通报进去,又有人来迎,入了正房,只有周元夫妇并周衍、周涟和周滟兄妹三人,看到两人进来,都是一脸笑容。
夫妻两个恭敬地磕头请安,并奉上好茶。
周元笑道:“是我周家有福,方得了这样的好媳妇,鸿儿须得好生待你媳妇。”
周鸿恭敬应是。
一时开了祠堂,夫妻磕头上香,并由族老将周门林氏记在族谱上,才算正经完礼。
给祖宗磕头上香之际,黛玉目光一掠而过,见最上头只有一块灵位,书的乃是云氏,而非周门云氏,旁边亦无祖宗神像,不觉心中疑惑,回到自己房中问周鸿时,周鸿叹了一口气,道:“那位祖奶奶临终前曾经交代过,至死不冠周姓。”
黛玉便知其中必有故事,问道:“这是何故?”
周鸿想了想,拉着坐在窗下,说道:“你可记得,山海关有座夫人庙?”
黛玉点头道:“如何不记得?那里供奉的是烈夫人。”
周鸿淡淡一笑,道:“不是烈夫人,应该是云夫人,周门云氏。”
黛玉本性何等聪明,闻言顿时惊道:“莫不就是咱们家这位祖奶奶?”
周鸿道:“你道咱们家为何有这么一条家规?”
黛玉听了,问道:“可是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这一条家规在京城里谁人不知?多少人都想着嫁到咱们家,若不是先前赵御史讽刺你的话,哪里轮到我有这样的福气。”
周鸿手上紧了紧,笑道:“是我有福才是。”
说着,方道:“这条家规便是源自祖奶奶,祖奶奶吃尽了姬妾之苦,又做出敲响登闻鼓夫妻义绝之事,交代老祖宗说,至此以后,她之子孙不能纳妾,以免再让子孙之妻深受宠妾灭妻之苦。后来老祖宗想着若是本家无子该当如何?故立下这样的家规。”
黛玉听得眼圈微红,道:“那日我听过这段故事,都说不知烈夫人之子被出族后如何,没想到竟是咱们家的祖宗,真真是出人意料。”
周鸿叹道:“当年,祖奶奶一死,虽然宠妾亦死,但留下了好几个儿女,彼时周家名声大落,儿子娶不到好媳妇,女儿嫁不到好人家。老祖宗虽有旨意继承家业,但被族人所弃,不久就被寻了罪名,以不孝之名除出了族。老祖宗心中不忿,便携妻带子,远走他乡,自立门户,不再和本族有所来往,后来督促子孙上进,不提往事。可巧不久以后又逢战乱,几经辗转,新朝后以科举出仕,只从老祖宗起论,外人就再也不知咱们周家有这样一段来历了。”
黛玉低声道:“当初我和雪雁也猜测烈夫人之子必然不会容于族人,没想到果然如此。”
说到这里,黛玉忽然道:“你在山海关,该当见过烈夫人的塑像,如何跟我的雪雁竟有七分相似呢?难道还有什么缘故不成?”
周鸿莞尔道:“你那样聪明,还没想得透彻?天底下容貌相似之人多了去了,长得像未必是亲戚。祖奶奶毕竟是大家之女,豪门之妇,容貌举止如何能让外人知晓?何况此事距今已有百余年,夫人庙只是别人依照故事而建,并非依照祖奶奶的容貌。”
黛玉笑道:“你说的很是,倒是我魔障了。”
作者有话要说:林如海当了那么多年的盐课御史,绝对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不然怎么一做多年,稳稳当当,他的意思很明白,你待我女儿过得去,我给你面子,贪墨了也就贪墨了,你苛待我女儿,我让你连里子都没了,反正他自己死了,他女儿嫁了,难道我还让我女儿永远受到这份委屈不敢诉说?
第五十五章
周鸿却道:“但凡见过雪雁,若再见夫人庙之像;难免有些惊讶。不说这些了;我带你去练功房看看;此后寅时我便要起身过去练功;你醒来时若见不到我;必在那里。”
黛玉不免有些惊喜,连忙点头答应,随着他一同过去,途中问道:“练功房里是不是有刀枪剑戟?我还没见过正经的兵器呢,倒是上回去山海关表伯父给了我一把短刀,削铁如泥;也不知道雪雁给收到哪里去了,等回来时叫她给我找出来。”
练功房便在他们居住的这所院落中,片刻即到,周鸿命人不许跟着,带着黛玉进去,方答道:“练功房也有几件兵器,但旁边一间才是兵器房,诸般兵器一应俱全。”
黛玉看得眼花缭乱,脸上满是赞叹,一件一件看过去,转头对周鸿道:“这才是兵器,非我素日所见的宝剑可比。”
周鸿眉眼柔和,道:“你见的都是摆设,挂在墙壁上哄人,这些可是见过血的。”
黛玉听了,也没什么畏惧之色,她心里只想多多地知道周鸿的事情,忽道:“你说平常都是寅时起来练功,今天可没见你起身呢!”
周鸿替她扶了扶鬓边的簪子,道:“昨晚是人生大事,不同往日,缺一日无碍。”
黛玉听出他言下之意,不觉飞红了脸,眼睛只管往兵器上看。
周鸿随手拿了一把匕首给她把玩,见她眉梢眼角俱是笑意盈盈,更增风致,心中顿时一热,忽然想到自己房中的仆从,他长年累月不在家中,良辰美景两个大丫头并未如何重用,且黛玉使唤她们不及自己的贴身丫头好,便道:“如今你来了,院里房中诸事都由你管,你自己的嫁妆自己收着,叫你陪嫁的丫头在外间服侍,你行事也便宜些。”
黛玉闻言一怔,随即笑道:“急什么?雪雁一心一意想脱了籍出去,她好容易护着我到如今,我并不打算叫她像往常那样上夜,我看,仍是叫良辰美景在外间服侍罢。”
她并不是别人,不会一进门就急着安插自己的人手。
何况,雪雁紫鹃等人虽不上夜,服侍自己仍是和往常一样。
闻得雪雁意欲脱籍离去,周鸿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问道:“外面的人都巴不得服侍于达官显贵之家,更有无数巨商大贾托庇于门下,怎么雪雁竟反其道而行之?”
黛玉低头看着匕首锋锐的刃边,道:“雪雁和别人不同,她吟诗作赋虽不及我,其见识却在我之上,这些年,若不是她,我哪里能有今日。当初她就说等我出阁了,她就脱籍,如今陪着我过来,不过是因为还有些东西没有给我,她不愿离去罢了。”
说到这里,黛玉忽然想起林如海留给自己的那一笔财物,夫妻一体,她并不打算瞒着周鸿,遂轻声将来龙去脉并自己主仆二人的打算都与他说了,道:“我早就将雪雁的身契给她了,难为她非要等东西交到我手里后才肯离开。”
周鸿早已听说过林如海的种种安排,没想到竟然还有一笔财物为世人所不知,顿时惊叹道:“岳父好深的心思!往日我已经佩服之极,今时的敬仰之意更上一层楼。谁能想到,岳父竟还会给你留一笔嫁妆,只有一个小丫头知道放在何处。”
黛玉叹道:“父亲之谋环环相扣,都是为了我。”
周鸿见她眼眶微红,怜惜地道:“你是岳父独女,不为你想,还为谁想?你知道岳父的安排,更该好好地过日子,这样岳父和岳母在九泉之下方能放心。”
黛玉轻轻点了点头,想起贾母,深深叹了一口气。
周鸿鉴貌辨色,一望即知,然而他对于荣国府行事颇有不屑,只说道:“如此看来,雪雁倒是个难得的忠义之人,你们打算虽好,但眼前你我怕是无空南下。”
雪雁是南华之妹的消息周鸿亦知,倒是一脉相承。
周家出事之时,雪雁费了不少力气,宫里消息独她从于连生口中得到,周家上下感激黛玉的同时,亦不免看重雪雁几分,不然周鸿也想不起黛玉身边还有这么一个丫头。
黛玉听了,对于不能回乡祭拜父母心里不免有些遗憾,嘴里却道:“自然是你身上公务要紧,这些东西暂且放着无妨,咱们并不缺钱使,只是我却担心误了雪雁的终身。她已陪着我一步一步从泥潭中走出,我如何不为她打算一番?”
周鸿沉吟不语,半日问道:“她既要脱籍,你有何打算?若是给她许个人家,我身边倒有不少人选,也还算匹配得上,到那时倒还能常相见。”有南华留下的余荫,雪雁想嫁个好人家也不是不行,她身后的几方靠山别人求都求不到。
黛玉摇头道:“雪雁主意大得很,谁也别想做了她的主,我瞧着她仿佛很不愿意嫁人似的。况且雪雁从小跟我读书识字,一笔书法罕有人及,本人生得既标致又聪慧,寻常人哪里配得上?她自己想着脱籍,府里管事仆从她不愿意再嫁,外面的庄稼人,我倒认为那些粗人玷辱了她,读书人虽好,她却又觉得自己配不上,真真是高不成低不就。”
言罢,黛玉不知想起了什么,道:“她身上更有一种世人都没有的好处,往日只我能同她说得上话,不以为惊世骇俗,不知怎地,别人我只觉得和她的想法颇有些格格不入。”
周鸿诧异道:“听你这么说,竟是你也没主意了?”
黛玉却是十分豁达,拿着匕首的手摆了摆,毫不在意地道:“我素来知道雪雁从来不肯亏待自己,我没主意,明儿就看她自己如何打算,等过些日子我问问她。”
周鸿被她这么一挥,忙伸手抓住,然后拿走匕首,道:“仔细些,别割了手。至于雪雁的事情,你若有了主意就告诉我一声,她既待你忠心耿耿,少不得咱们许她一个终身,我身边管家仆从军中下属都有,总有一个她能看得上的。”
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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