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笑道:“我知晓其中的道理,只是没想到竟能赁这么多钱。”
心中略一盘算,小花枝巷子赁了六十两,加上这座宅子三百两,那就是三百六十两,一年不必费心就有这么高的进项,恐怕府里姑娘们知道都羡慕得不得了,她们除了定例的衣裳首饰月钱外,一无所得,除非得到当家主母或者长辈的青睐,有额外的衣裳首饰。
赖嬷嬷闻言道:“你还缺钱不成?”
雪雁笑道:“我倒是不缺钱,这些年得的都攒下来了,只是谁嫌银子臭呢?”
赖嬷嬷忍不住笑了,道:“也是。”
赖大媳妇听着,等赖嬷嬷说完,方问道:“雪雁,你果然要赁出去?若要赁出去,早些将钥匙给我,我打发管家去给你料理,那宅子好,不几日就有消息了。”
雪雁忙摘了一串钥匙递给她,又说明这把是大门的,那把是正堂正厅的等等。
赖大媳妇收了,自打发管家去给她料理。
等赖大媳妇走后,赖嬷嬷方关切地看着雪雁,道:“你姐姐的事儿,你别多想了,踏踏实实地跟着林姑娘,将来的前程少不了你的。”
说到这里,赖嬷嬷心里暗暗有些可惜,眼看着雪雁又多了一依靠,谁承想这么快就没了,俗话说人走茶凉,纵然雪雁在圣人跟前挂名,可到底不如她姐姐在世时的好。不过雪雁也不是没有好处,不说南华留下来的房子和许多东西,就是南华虽然去了,雪雁得不到什么荣华富贵,但是略有些见识的人家也不会欺负了她。
雪雁眼圈儿一红,轻声道:“我原没想过依靠我姐姐要什么荣华富贵,只是刚认了她就阴阳相隔,瞧着她留给我的东西,难免有些伤心罢了。”
赖嬷嬷听她如此言语,点了点头,倒有些赞叹她不好高骛远的性儿,一时无话可以安慰,道:“也不知道你们主仆两个怎么了,林姑娘公公出了事儿,你好容易认个姐姐偏又没了。正经过些日子,去庙里上几炷清香拜拜才好。”
提到周家,雪雁忙问道:“我忙着我姐姐的事儿,不知周大人的案子如何了?”
赖嬷嬷说道:“不过还是那么着,收押在大狱里头,听说派去查案的人还没回来呢,你们倒是不必担忧,现今外头有周夫人张罗,比你们闺阁女孩儿做事强。”
雪雁叹气不语。
别过赖家,走进后门时,可巧遇到王忠向她招手,便走过去问道:“王叔有什么事儿?”
王忠站在门里一角,叫人远远避开看着,却听不到他们说话,方开口道:“最近得了不少消息,你想先知道哪一个?”
雪雁笑道:“王叔糊涂了,除了姑爷家的无大事。”
王忠听了微微一笑,将近日打探的消息全告诉了她,。他曾是林如海的贴身长随,经历的事务极多,非常人可比,乃是林如海担忧爱女,他不忍离开故主,又有妻子仍在黛玉身边当差,方到荣国府里当了一个小小的守门人,但他知道该打探什么消息。
自从周元下狱后,紧接着好几家被牵扯其中,亦被收押候审,说是被周元连累,实则他们都是朝廷中极要紧的官员,有的和周元并无往来,不过却都是当今的心腹,职缺极要紧,更有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他们一入狱,职缺便空了出来,上皇已经命自己的心腹之臣暂且接管他们的职缺公务,因他们尚未定罪,还没有削去职务,上皇心腹不能正式接任。
而长乾帝以仁孝治天下,不管上皇如何说,他都一一遵从,似乎全然没有反对。
雪雁听到这里,蹙眉道:“户部掌管天下土地、赋税、户籍和军需、俸禄、粮饷各样朝廷收支,军部掌管武官选用以及兵籍、军械、军令等等,尤其是手握兵权,而尚书乃是一部之主官,好家伙,一下子就掌握了如此要紧的两部。”
上皇一出手,就能看出其精明厉害的手段,也许那些官员并没有大罪,但是做官那么多年,为人在世不可能完美无缺,总有一些瑕疵让上皇如此发难,就算治不死他们,查出这些来,职位也得动一动,到那时,上皇便先掌握这两部。
王忠叹息一声,悄悄地道:“当年上皇在位时,何等雷厉风行,你们没听过,我跟着老爷没少听,若不是当年圣体欠安,肯定不会退位。”
民间不许私议朝政,他们说这些消息只能小心翼翼。
雪雁心照不宣,点头道:“因此如今圣体大愈,便不肯清闲享福了。”
王忠道:“这些事牵扯太广,周大人一时半会恐怕不会出事,就算去查案的回来了,也未必能定周大人的罪。当初姑娘结亲时,我悄悄打探过,周家门风清正,而且老爷在世时,也对周大人颇有赞誉,必然不会做出什么毁却自己前程的糊涂事。”
雪雁点头,真正的聪明人不会做出因小失大的事,就好比林如海,自小生于世家,三节两寿和各样冰炭敬他收下,但是在公务上丝毫不肯染指朝廷银两,也不肯为了银子做出卖官卖爵的事情,更不会鱼肉百姓,那些贪官污吏,说到底不过是心性不定,且贪婪作祟罢了。
说完这件事,王忠又道:“听说你在小花枝巷子里有一所宅子,可听说了一件事?”
雪雁一怔,道:“王叔说的是什么事?王叔知道,小花枝巷子里的宅子我只旧年去看过一回,此后都托给我干娘料理了,再没有去过,因而不知道。”但是她却明白王忠说的是贾琏偷娶之事,这件事瞒得过里头主子,瞒不过下人。
王忠伸出两根手指,道:“这位爷,在那里娶了一位二房。”
雪雁皱眉道:“真是胆大包天。”
王忠叹道:“也不止胆大包天呢。真真不是我说嘴,就是咱们家奴才秧子出身也没有琏二爷那样的人物,身上国孝一层,家孝一层,为了一个不干不净的尤二姐,竟都不管不顾了,还拜了天地,焚了纸马,竟命下人只叫奶奶,将里头琏二奶奶一笔勾倒。现今瞒着琏二奶奶倒好,明儿里头知道了,不知道得闹成什么样子。尤其这件事还是东府里珍大爷父子两个撮合的,听闻原也同这尤二奶奶和妹子有些不干净,即使给了琏二爷,也常去鬼混。”
雪雁听到这里,厌恶道:“王叔说这些做什么,没的玷辱了耳朵。”
王忠道:“这府里越来越住不得了,叫你知道,不过是心里有个数儿,等姑娘一及笄,早些嫁出去正经,再住下去,指不定咱们姑娘名声也不好呢!外头都说,除了宁国府门口的两个石狮子,连里头的猫儿狗儿都不干净,你听听,这像什么?还传得人尽皆知。”
雪雁苦笑道:“我何尝不知?只是姑娘今年才十三岁,离成亲还有一年半多呢!”她比别人更清楚贾家最后的结局,当然盼着黛玉早些出嫁,但是黛玉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
提到黛玉的年纪,王忠颓然道:“你说的是呢!我眼瞅着这府迟早得败,听听他们都做的是什么事?琏二爷和琏二奶奶这夫妻两个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一个贪恋美色自己弄了几层罪,好在罪不至死,另一个重利盘剥包揽诉讼,不知弄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王忠既要打探消息,不会放过关于荣国府的事情,因而许多事情他都知道,何况他儿子还跟着贾琏办事,那些事哪里瞒得过他,雪雁反有些不知的,听他这么一说,雪雁叹道:“琏二爷倒罢了,一是贪恋美色,二是年将三十无子,心里如何不急?姑娘早知琏二奶奶这事,也曾劝过,奈何不听,仍旧一意孤行,姑娘毕竟是外人,只能劝两次,说多了,倒叫人厌恶,偏琏二奶奶素日待姑娘极好,姑娘心里不忍。”
王忠摇头道:“琏二奶奶管家小处精明,大事上糊涂得很,你可得劝着姑娘引以为鉴,明儿就是出了门子,也不能学琏二奶奶这样行事。”
雪雁笑道:“姑娘何等样人,学这些作甚?难道姑娘的书是白读的?”
王忠抚掌道:“竟是我糊涂了。”
雪雁回来将消息告诉黛玉,黛玉听完,半日方道:“我料到琏二哥哥和琏二嫂子迟早有一日反目成仇。你说的那个尤氏姐妹,在宁国府送殡时我也见了,旁人都不愿意和她们说话,没想到这样自轻自贱。”
雪雁道:“何止自轻自贱?横竖我是瞧不上这样的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边珍大爷父子是荒唐得可恨,可是若她自尊自重,怎会如此?不过是嫌贫爱富,想着锦衣玉食,倒显得她们娘儿几个多无辜似的。就是偷偷嫁给琏二爷,也是听了小蓉大爷说了琏二爷的花言巧语,说琏二奶奶的病已经不能好了,所以盼着琏二奶奶死了好进来做正室才答应的。”
黛玉一脸不敢置信,道:“琏二嫂子再如何不好,她对琏二哥哥是一心一意,怎么竟到了盼着她早死的地步?这人心也太狠了。”
雪雁默然不语。
这件事上她从来就不觉得谁是无辜的,可是各自身上却都有无辜之处,尤二姐盼着凤姐早死自己做正室答应成亲,可是她却又是倍受权贵玩弄而无力反击的美貌弱女子;凤姐不肯放下权柄导致胎儿小产,贾琏停妻再娶诅咒其死之心委实过重;贾琏贪恋美色,不顾国孝家孝偷娶二房,但是又有一点值得怜悯之处,年将三十无子,而凤姐下红未止。
黛玉听了,幽幽一叹,道:“追根究底,既是本性作祟,又被世俗所制。”她定亲后学的都是当家主母该学的东西,不提凤姐那些作为,在这件事上,她是偏向凤姐的,相信没一个女人愿意自己的夫君在外面停妻再娶诅咒自己。
雪雁点头道:“所以姑娘得好好儿地调理身子,可不能步了琏二奶奶的后尘!”
虽然为了子嗣的说法过于迂腐,似乎将女子瞧得低了,但是从古至今,哪怕千百年后,都不会有人说不想要孩子。
黛玉忍不住红了脸,低声啐道:“你这丫头,又来胡说八道。今儿我见妙玉了,说起来,她的话竟成了真,原来她说你在宫里的故人不是于连生,竟是你姐姐。”
听到这个,雪雁不禁深为赞叹,忙又问道:“妙玉师父可好?近来都没去栊翠庵看她。”
黛玉道:“不过还是那么着,谁也比不得她清净,比不得她自在,前儿宝玉过生日,她还特特送了一张帖子,可见很有心,邢大姑娘也常去看她,我碰到了,原来她们竟做了十年邻居呢!我把你给我的书画放在妙玉那里了,说要赏玩几日,她也是爱好书画之人。”
雪雁笑道:“我给了姑娘,姑娘自己做主就是。”
黛玉知她心性,站起身来,道:“既这么着,我出去走一走。”
雪雁道:“姑娘去哪里?我略换一身衣裳,陪姑娘一同去。”
黛玉叹道:“我瞧瞧琏二嫂子。”
雪雁微感吃惊,道:“姑娘可是要告诉琏二奶奶?”
黛玉轻声道:“同为女儿身,我倒是想告诉她,不忍看着她遇到如此命运,但是我不仅是外人,还是女孩儿家,如何能给她说这些?说了,我是什么人了?只是见她一无所知,还以为琏二哥哥去东府里忙正经事,觉得心中凄凉之至。”
雪雁换了衣裳,又取了南华留下的一些药材,同她到凤姐那里,却见凤姐卧于榻上,正和坐在下面杌子上的平儿说话,见到黛玉过来,忙笑道:“快过来坐,拿的什么?”
雪雁笑道:“我姐姐留下了几支好人参,听闻奶奶配药要使,拿些过来,比买的强。”
凤姐忙命平儿接了,又让座倒茶,道:“我正说府里艰难,连好人参也没有,吃了几个月的药也没见好转,正要打发人去买,没想到你们送来了。”
黛玉在椅子上坐了,问道:“琏二嫂子身上可好些了?这都有半年了,该有起色才是。”
平儿道:“姑娘快劝劝我们奶奶,不知说了多少回,正经养好身子,什么事儿管不得?非得在病中放不下那些事,弄得身上缠绵不愈,连大夫都说不能劳心劳力,奶奶只不听。”
凤姐忙道:“你听她胡说,我已经好了些,只是府里忙乱,看不过眼,挣扎着筹措一回。”
望着凤姐黄黄的脸儿,明显失于调养,黛玉想起贾琏在外面停妻再娶一事,心生烦闷,道:“要我说,你就是太要强了些,所谓过刚易折,刚柔并济才是上策,你何必不顾自身,去要那个强?你就是管了,又能管多少?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大嫂子和三丫头也管得住。好容易养了一个成型的哥儿就这么没了,你不想想你图什么?你性子要强不在意,难道琏二哥哥到了快三十岁,眼下无子承嗣,当真就不在意?”
凤姐不及听完,脸上的颜色瞬间变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