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想了想,黛玉在京城时,她年纪甚轻,但也已经知道世事了,因此情分虽比不得张惠墨新等人和她好,但比别人却好几分,自然认得雪雁,何况这些年来,黛玉虽在西海沿子,每回家书送到京城,随之一起的礼物也送给自己娘家,便道:“母亲是说林姐姐贴身的大丫头罢?我记得,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
皇后笑道:“这就是了,南华那样聪明,她妹子如何能蠢笨?当初谁也没有想到她竟有今日,虽非皇太后所赐婚事,但是听说他们夫妻和睦,儿女双全,极是自在。”
对于这些事,季氏却不甚知道,只是一笑,并不说话。
皇后虽然知道雪雁带来的好处,但是却不急在一时,说过之后便不在意了,只冷眼看着德妃铩羽而归后,依旧不屈不挠地祈求长乾帝,长乾帝素性喜怒不形于色,既不答应,也不说选了谁给皇九子做伴读。
于连生摇头一叹,歇息时径自出宫去赵家。
彼时赵云虽在赵老太太墓前守孝,却时时刻刻留意城中消息,因听说周元致仕,略略思忖片刻,便离了草庐回到家中,见雪雁坐在窗下,正在摆弄案上大荷叶翡翠盘上的数枝菊花,细心地插在
花囊中,好儿坐在雪雁旁边,仰脸看着。
听到赵云的脚步声,雪雁转头一笑,放下手里的花,起身道:“怎么这会子回来了?我才说今儿的豆腐好,打算叫厨房里做了给你送去。”
赵云走过来拍拍他的手,夫妻两个一同坐下,随即又弯腰抱起好儿,令其坐在怀里,道:“我在家用过午饭再回去。好儿,吃了什么好东西?怎么又重了?”
好儿不满地道:“才没有胖,我无肉可吃,妈妈和哥哥都说我瘦了。”
雪雁也笑道:“天渐渐冷将起来,好儿穿得厚实,人倒没重。”好儿跟赵麒一样,都是无肉不欢,但是因守孝之故,家里一应饮食清淡,她打算熬过这个月,便让好儿和赵麒同以往一样,荤素皆有,自己随着赵云茹素。
赵云听了,道:“两个孩子正在长身子,何况他们两个都出了孝,不必和你我一样,他们爱吃什么便叫厨房做什么。”
雪雁点了点头,好儿眼睛一亮,立时挣扎着下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赵麒去。香桃香椿等人看了看,香橼跟着好儿出去,香桃香椿都出去了,沏茶捧果送上来,赵云挥了挥手,两个丫头各自退出。
雪雁伸手理着菊花,疏落有致,问道:“你是为周大人致仕的消息回来?”赵云留心京城诸事,一概消息都过了雪雁,方送到赵云那里,因此雪雁不必深思便知他回来之故,对于周元致仕一事,旁人虽觉可惜,雪雁却赞叹不已。
赵云微微颔首,道:“周大人退的正是时候,周将军总算能名正言顺地掌管西海兵权了。”
夫妻两个说到这里,相视一笑。
雪雁却颇为想念黛玉,又担忧周白的身体,不知道自己离开这小半年,他们母子两个如何了,遂道:“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只盼着将来守完孝,圣人仍旧允咱们去西海沿子,到那时,麒哥儿和玄哥儿好好地上学读书。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了,麒哥儿总不能无所事事,你看着是你教导麒哥儿读书,还是另外请先生?”
赵云守孝,赵麒因是曾孙,已经出了孝。
赵云沉思了一会,道:“倒有些两难。我自忖才华不差,到底没有经历春闱和殿试,虽说能教导麒而读书,但是将来出了孝,也不能顾及到他,因此不如请名师教导。”
雪雁也知道胡雍是罪人之身,算不得周玄和赵麒正经拜下的老师,道:“虽说咱们能请先生,但是名士难寻,何况咱们将来也不知道是在京城,还是在西海,就是请了先生,也只是教导麒儿两年,倒太过繁琐了些。”
赵云点头道:“我也是思量到了这个没有下定决心。这样罢,明儿我给老师去一封信,老师现今住在京城,这两年不打算外出了,若是老师清闲的话,请老师教导麒儿两年。”
雪雁闻言,眼前顿时一亮,道:“宁先生的学问自是极好,从前胡先生教导玄哥儿和麒儿时还夸赞过宁先生呢,只是可惜宁先生没有入朝为官。若是宁先生愿意教导麒儿的话,那可是麒儿的造化。”
胡雍虽然流放到了西海沿子,但是论及人品才华都挑不出不是,不然张璇不会把女儿嫁到他们家去,周鸿也不会请他做两个孩子的先生,只是胡雍时运不济,又因底下人贪污的缘故,坏了朝廷上的大事,兼之长乾帝怕朝堂上再多一个荣家,故此将其发配边疆。
赵云笑道:“虽说如此,但是也得看麒儿的天资,若是麒儿其蠢如牛,依老师的性子,必然不肯教导他。老师的才华绝顶,麒儿能得老师指点一二,比我教他十年都强。”
雪雁点头一笑,心里想着宁先生家里还缺什么,到时候好送过去,前儿托于连生送去的,给宁家的皆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洋货玩意,宁先生酷爱此道。
赵云说完之后,当即便修书一封,打发人送到宁家。
信刚送出去,便听说于连生到了。
两人忙迎了进来,于连生也不拖泥带水,当即开门见山地说了德妃所求,又说赵麒眼下只怕也躲不过了,须得想个法子才好。
赵云和雪雁听了,不由得一阵苦笑。
他们地位虽不算差,但是却左右不了朝堂,曾几何时,赵麒竟成了香饽饽?
雪雁不愿意送儿子做伴读,虽说皇家的伴读十分尊贵,和皇子从小一同长大,也不似寻常人家哥儿的伴读要替哥儿挨打,但是皇宫深深,她并不想自己的儿子介入其中,自古以来,夺嫡之争便没有平安无事的,问道:“哥哥,圣人是什么意思?”
于连生赞许一笑,道:“圣人不会同意的。”
雪雁顿时松了一口气,嗔道:“既然圣人不同意,哥哥还吓唬我们做什么?”
于连生笑道:“我只是告诉你们,麒儿已经入了上头的眼中,你们早日做好打算,别叫他牵扯进去,虽说只是个孩子,到底咱们的身份总有些瓜葛,谁让你们和周将军好呢?不止周将军,还有桑元帅家呢。粤南有桑昆元帅,东北有桑青元帅,西南有周元帅,戍守边疆的六大元帅,和咱们有瓜葛的便是一半,谁不放在心上?”
桑隆致仕后,桑昆封了兵马大元帅,桑青也接手了山海关,几年前接替了桑隆的军权,一门祖孙三元帅,乃是武将之首,在军中地位极重,别处的虽非他们所管,奈何一半武将都是他们带出来的,又是黛玉的亲戚,自然难免惹人惦记着。
雪雁叹了一口气,道:“只能小心些,咱们千万别搀和进去。”
赵云还在丁忧,近年无妨,不能出门,也不好待客,只要长乾帝不打算让赵麒做什么劳什子伴读,等离了京城,他们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他们三个用心良苦,共同商议日后行事,赵麒却在房中悬腕练字。
房中不似赵云和雪雁的卧室素淡,但是也没什么鲜艳的颜色,桌上放着一个龙纹鼎,飘出一缕青烟,好儿坐在一旁吃着果子,嘴里说个不停,嗅到香气,道:“哥哥,这是舅舅给我的素馨,怎么你屋里点了?妈说,亏得你不怕烟熏火燎。”
赵麒写完了字,搁笔揉腕,笑道:“不知道昨儿谁拿走了我屋里的沉香。”
好儿假装没有听到,跳下椅子,跑到案边,踩着椅子看赵麒写的字,煞有其事地用指头点着宣纸,道:“哥哥,你的字大有进益了,比豆子哥哥写得好。”
于连生进来时,便听到了好儿说的这句话。勤勉好学的金童,娇俏伶俐的玉女,房中除了他们的言语动作,两个丫鬟在旁边微笑看着,当真是好看得很。而于连生的脚步声惊到了赵麒和好儿,两人同时回头,两张笑脸一如美玉,一似明珠,相映成辉。
好儿伸手扑向于连生,嚷道:“舅舅,你许我的小老虎呢?”
于连生被她吓了一跳,迅速上前几步,堪堪接住好儿,紧紧搂在怀里,道:“小心些,若是我没有接住,你岂不是摔倒了?”
好儿笑眯眯地道:“舅舅才不会让我摔倒呢!”
雪雁跟在后面,也被好儿吓了一跳,道:“就这小丫头嘴甜得很。”
于连生既然出来一趟,自然带着两个孩子顽,因听于连生说起城里的事情,兄妹二人都说没去城里顽过,于连生当即就带两个孩子进城了,赵云和雪雁都知道于连生的本事,也相信于连生能照料好他们,便只打发丫鬟婆子跟着。
于连生买的大宅子早已修葺好了,将于家一干人等送入其中,不许出来,因此家里十分清净,赵麒和好儿顽得十分开心。
为了这外甥和外甥女,于连生索性又告了两日假,单陪着他们。
长乾帝听说后,允了。
于连生带着赵麒和好儿在城中各处游玩,这日路过宁荣街,好儿指着宁国府和荣国府说道:“舅舅,他们的门上为什么贴封条呢?我只在妈妈的金银箱子上看到过。”
于连生笑道:“他们家已经被抄了,没人住,自然封上了。”
赵麒听了,甚为纳罕,却见两座国公府十分寥落,没有人烟,正要开口,却听旁边有人问道:“这不是于公公?怎么来这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已经补全了,羞愧,今天下午睡过头了,又围观隔壁夫妻吵架打架,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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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连生今日出门穿着常服;并不甚华贵;随从亦是打扮寻常;原是为了带赵麒和好儿在京城好生顽耍一番;免得惹人留心,不料竟会遇到认得他的人;但是他也明白京城里都是随处可见的熟人;遂闻声回头,却见是一个妇人,隐约有几分面善。
赵麒和好儿都觉得诧异,睁大眼睛看着来人。
那妇人穿着半新不旧的大红撒花褙子,桃红百褶裙;头上插着几根金钗银簪,虽说都是旧物;倒华丽,天生一张容长脸儿,瞧着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却鬓添白霜,眼露皱纹,憔悴非常,她见到于连生回头,脸上情不自禁地带出一抹谦卑,连忙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子,道:“我瞧着像总管大人,才鲁莽开口,还请总管大人见谅。”
见到于连生脸上犹有疑惑之色,那妇人不禁苦笑一声,定了定神,方道:“怕是总管大人不记得我了,我原是服侍宝二爷的大丫头,叫袭人的便是。”
于连生恍然大悟,雪雁陪着黛玉居住在荣国府时,自己几次三番地过去,自然见过贾宝玉身边的丫头,没想到眼前的妇人竟然便是当初雪雁嘴里宝玉跟前的第一得意人,他记得雪雁说过,袭人紫鹃鸳鸯等同她都是一样的年纪,如今看着袭人却显得比她老了十多岁。
想来情有可原,雪雁的日子一直过得舒心,眼前这妇人明显日子过得艰难。
于连生含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袭人只是荣国府出来的丫头,于连生并未放在心上,也不知道她早已嫁给了蒋玉菡。
袭人听了,面上一红,扶了扶鬓边的簪子,金钗银簪上犹闪微光,声音带着几分疲惫,抬眼看着早已摘去匾额的荣国府大门,眼里闪着一点泪花,道:“我就是想念旧主子,过来瞧瞧。总管大人抱着的姐儿倒有几分像雪雁,莫不是雪雁家的姑娘?”
好儿年纪虽小,但是生得肤似玉雪,眉目婉然,模样儿极似雪雁,又被于连生抱在怀里,袭人看罢,她本性聪明,心中便忖度出几分真相来。
自从那年蒋玉菡离家后,就此一去不回,除了一些泼皮无赖经常言三语四外,倒不必如蒋玉菡在时那样任由人作践,几次搬家,渐渐的也没人来打扰她了,只是依靠娘家哥哥终究非长久之道,只得又搬回了原处,关门闭户,别人不知道她又回来了,日子倒还过得去,只是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两个小丫头和两个小厮,不能坐吃山空,她便带着丫头做些针线卖。
旧年她曾被宝玉踢了一脚,踹到了肋下,虽未伤筋动骨,到底少年吐血,身子大不如从前,蒋玉菡在时,也没有作胎,蒋玉菡一走,只能凄凄冷冷地独守空房。袭人每回想到自己也曾过着夫唱妇随的日子,不觉又想起宝玉之情,因此常往宁荣街走动。
于连生淡淡一笑,道:“宁荣府已被封锁,贾家之人早已不在,倒不必过来了。”却没有回答袭人问的话,既没有承认好儿的身份,也没有否认。
袭人容色颇为愁苦,住在荣国府里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即使过了多年,仍旧难以忘怀,荣国府上下主仆风流云散,她即便年年过来几趟,也见不到几个熟人,只得低声道:“总管大人说的是,却是我自误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当初寄人篱下的林姑娘如今贵为一品夫人,身份卑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