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一笑,出来在外间用了早饭,嘱咐李妈妈给雪雁熬燕窝粥,道:“用昨儿我吩咐泡上的燕窝,配上等的冰糖。”
李婆子答应了一声,笑道:“大爷放心,一会子就用银吊子熬上。”
雪雁起床后,李婆子便送了燕窝粥上来。
雪雁听了,脸色一红。
吃过饭,雪雁走出房间,虽是春寒料峭,院中却已有一些鲜花不畏寒气次第盛开,尤其是一树红梅极为耀眼。她剪了下两枝梅花插在一对雨过天青联珠瓶内,摆在房中,端详了一回,拿笔细细描绘了下来,她丹青不及书法,但是工笔却好。
才画了两笔,便见米氏过来,道:“老太太叫嫂子过去。”
雪雁料想必然还是昨日之事,只得无奈搁笔,换了衣裳,略略收拾了一下,随她一同出门,问道:“老太太叫我有什么要紧事?”
见雪雁出来时,一身绫罗,两手玉钏,头上虽只二三根簪环,却十分名贵,米氏心里不觉有些羡慕,笑道:“我也不知道,老太太想是心里惦记着嫂子,早上才做了极好的点心,所以叫我来请嫂子过去尝尝。”
雪雁淡淡一笑,道:“那可当不起。”
米氏笑道:“怎么当不起了,嫂子当得起。”她只盼着赵云能放下一切琐事回来教导赵锋,等到赵锋秋闱高中,自己便能和雪雁相提并论了,不会再低她一等。
雪雁擅长揣测人心,看了米氏的言行举止神色便猜出几分,只是淡淡一笑。
及至到了赵家老宅,赵老太太坐在炕上,怀里坐着赵威,笑道:“云儿媳妇来了,快坐。”
雪雁听了,依言坐在炕沿,笑道:“不知老太太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赵老太太叫米氏抱着赵威出去,道:“还是昨儿的事,你回去劝过云儿没有?我们家如今就指望着锋儿改换门庭,这是阖府的大事,可不能有丝毫差错。”
雪雁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掠过一丝惭愧之色,道:“老太太容禀,我昨儿同我们大爷说了,我们大爷自然愿意教导自己的兄弟金榜题名,只是我们大爷毕竟非白身,身上也有周将军交代的事情做,已经被桑老元帅叫进城了,因此竟是无能为力。”
此话一出,一旁站着的牛氏顿时大失所望,已经出了上房的米氏亦是如此。
赵老太太脸上流露出一分不满,道:“难道咱们家的事就不是要事了?教导锋儿一些考场上的忌讳有什么要紧?能耽误多少工夫?”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出来。
赵老爷子好说歹说劝赵云为一家着想,谁知他竟是油盐不进的主儿,昨日叫雪雁劝他,也是无功而返,老爷子常说只想在闭眼前见到赵家再出一个举人,没想到他们竟不愿意。为了赵云,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难道他竟然不管赵锋的前程?
虽说赵启一房被除出族,乃是阖族的处置,赵老太太也知道是赵启一家自己作孽,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再见到赵云夫妻日子越过越好,心里难免有些怨气。
雪雁道:“是呢,我也这么说,为了锋兄弟,老爷子老太太都不叫我们大爷教家里那几个学生,可见对于此事的看重,也怕教导学生占用了我们大爷的工夫,何止多少工夫。我们再怎么着,也不能为了上头的一点小事耽误了家里的大事不是?晚上我就跟我们大爷说,正经明儿辞了老元帅和周将军的吩咐,留在家里只教导锋兄弟一个人,横竖没了上头老元帅和周将军的庇佑,绝了自己日后的前程,但是将来锋兄弟金榜题名后,也能一样庇佑家人。”
雪雁面上含笑,嘴上伶俐,一席话说得又快又利落。
赵老太太一听此言,顿时有些不自在,道:“上头的事情哪能不理不顾,咱们家只是小门小户,再不能为了自家的小事,耽误了上头的大事。”
牛氏也忙笑道:“正是,锋儿还有书院里的先生教导,若是云儿着实没空便罢了。”他们这些年都是赵云庇佑的,方得平安无事,若是赵云得罪了桑老元帅和周将军,到那时赵锋还没有考中举人,没有考中进士做官,一家子的损失就大了。
雪雁听了,问道:“如此说来,不必我们大爷教锋兄弟功课了?”
赵老太太道:“不必了,怎能为了家里的小事,误了上头的大事?”赵老太太心中微有一丝不满,但是却也知道桑隆和周鸿的厉害,万不能因小失大,得罪了他们。
雪雁一脸感激不尽,道:“老爷子和老太太如此悯恤,等大爷从桑老元帅府里回来,我就告诉他,不必再为这件事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了。”
赵老太太摆摆手,道:“既这么着,你回去罢。”
雪雁忙告辞出了赵家老宅,回头看了老宅一眼,米氏说的点心连影儿她都没见,瞧来赵家对于二房一事是偏向他们的,但是在赵锋一事上,便不再看重赵云了。
日后远着赵家老宅罢,雪雁心中如此想着。
走了两步,忽见豆子扑了过来,洋洋得意地道:“我说婶婶来了,娘还不信。”
豆母跟在后面,拿着一件大衣裳给他穿,收拾好了,方让雪雁进屋小坐,道:“这孩子眼尖,早起在院子里顽,说听到你和锋儿媳妇说话的声音,我心里疑惑着这时候你来做什么,想是他听错了,没想到你竟真来了。”
雪雁抱起豆子,笑道:“老太太叫我来的,有事情吩咐。”
进屋坐下,豆母拿着茶碗沏茶上来,道:“别嫌弃,我们向来是不大讲究这些风雅,这点子茶叶还是前儿逢集时在茶水铺子里买来的。”
豆父和豆母都是极爽利勤快的人,他们三间上房收拾得极干净,彼时正坐在堂屋里说话,桌椅虽说只是寻常的松木,却擦得干干净净,一点灰尘都没有。
雪雁也不是头一回过来,笑道:“有什么可嫌弃的,茶水不过都是解渴罢了。”
豆子从雪雁怀里跳下来,跑回自己屋里捧着八宝盒出来,打开拈起一枚松子糖踮起脚尖送到雪雁嘴边,道:“婶婶,吃糖。”
雪雁含笑噙了,摸了摸他的头,道:“甜得很,豆子可真懂事。”
豆母笑道:“小孩子家都伶俐,你们成亲也有一年了,怎么还没有消息?”
雪雁飞红了脸,笑道:“这也不是说有就有的。”
豆母听了,想了想,道:“这倒是,豆子也是我进门两三年后才得的。你们好生保养,早些怀上正经,免得各处都烦劳你们。”
雪雁笑道:“没什么烦劳的,横竖我也不大出门。”
豆母道:“今儿老太太叫你做什么?我可不信无缘无故地叫你来。”
雪雁不欲多说,道:“只是为了锋兄弟读书一事。”
豆母了然,道:“是了,咱们家年轻一辈也就锋兄弟一个秀才,族里自然寄托了极大的心血,盼着他能一举高中。我们现今也在攒钱,将来送豆子去上学。”
雪雁笑道:“豆子伶俐得很,将来读书,定然能金榜题名。”
豆母一听,心里欢喜非常,道:“那就承你吉言了。到时候我们豆子有什么不懂的去你们家里请教云兄弟,你们可不许拒之门外。”
雪雁抿嘴道:“都是一家人,怎会拒之门外?就是锋兄弟请教,我也没见从翔说不教他,去年年初我还没进门时,就听说从翔将考举人一应该避讳的事情都一一告诉他了,只是今年家里忙着上头的大事,行事未免有些不周全,惹得老爷子老太太有所不满。”
豆母笑道:“八月考试,如今便急着询问,也太心急了些。”
雪雁道:“秋闱春闱三年一次,每逢子午卯酉年开考,今年因去年国丧,方推迟一年,改为恩科,人都说一举成名天下知,提前半年预备不算早了。”
豆母却道:“从前云兄弟中举时,也没见这样繁琐。”
雪雁闻言一笑,进门一年,她了解到赵云才气极高,当年十八岁一举高中,赵锋已参加过一回乡试却落第了,哪能和赵云相提并论,而且赵云拜了一个极有名的先生宁先生,霍秀亦是其门下学生,赵老爷子几次三番登门请求宁先生都没有收下赵锋。
说到宁先生,雪雁一笑,这是一位真正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主儿,自己进门一年了,也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宁夫人也回南方省亲没有回来,故未曾拜见过。
喝了一口茶,冲去嘴内的甜腻,雪雁道:“总得谨慎些才好。”
豆母道:“你们没有答应老爷子老太太的吩咐,老爷子和老太太恐怕会对你们有所不满罢?如今都盼着锋兄弟高中,难免疏忽了别人。”
雪雁轻笑道:“总不能误了上头的大事。”
豆母一怔,点了点头,话题一转,道:“有一件事,你听说了没有?我本想着今儿去找你的,可巧见到你来这边,便请你进来,也是要告诉你。”
雪雁问是何事,豆母道:“咱们好了一年,我也知道,你听说过云兄弟先前有一门亲事。”
雪雁诧异道:“在成亲之前我便已经知道了,嫂子怎么忽然提起此事了?”
豆母眼里闪过一丝讽刺,道:“听说他们家在外面过得不大如意,近日要搬回咱们镇上呢,昨儿打发人来收拾旧宅,到时候免不得一些闲言碎语出来,你先心里有个底儿。”
雪雁笑道:“镇上又不止咱们一家,他们回来不回来,与咱们何干,嫂子不必管。”
豆母见她神情坦荡,微微放下心来,笑道:“你是有个本事的人,倒白担心了。”
雪雁忽而问道:“虽说从翔毁了容,不能出仕,可是也还是有前程有本事的人,怎么那家就悔婚了呢?难道他们家门第竟高得很?”
雪雁知道赵云定亲退亲一事,却不知道是哪家哪户,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
豆母奇道:“云兄弟没跟你说过?”
雪雁笑道:“不是什么好事,我也不想揭了当年的疮疤,便没细问。”
豆母笑叹了一回,道:“你倒体贴他。也罢,我跟你说说,你知道就是了。说来,这付家和咱们赵家门第仿佛,谁也不比谁高,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付家老爷付泉当年未必不是看在云兄弟这位少年举人也会早早金榜题名的缘故上才结的亲。只是后来云兄弟脸上伤了,那一年付老爷的大女婿程魁却考中了二甲进士最后一名,因此付家便自觉高人一等,又想着云兄弟绝了前程,可巧程进士的同科有人看中了付家二小姐,付家便退了这门亲事。”
雪雁听到这里,眉头微蹙,道:“付家二小姐当即就愿意了?”
豆母冷笑道:“有什么不愿意?那个同科可是高中二甲第三十名,家里又颇有几个钱,打点之后便是七品的知县,付家二小姐岂能不愿意?”
雪雁道:“也就是说,付家二小姐攀了高枝儿。”
豆母点头道:“可不是,若是他们老老实实退亲也罢了,偏坏云兄弟的名声,这就让人不齿了。也是报应,付家跟着二女婿外放,听说牵扯到了什么案子里,被上头参奏一本,免了官职,付家只得搬回八景镇。”
雪雁笑道:“付家回来,想必付家二小姐是回不来的。”
豆母却摇头道:“一同回来了。”
雪雁闻言一怔,道:“怎么跟着娘家一起回来了?天底下可没这个理儿。”
豆母道:“不是没这么个理儿,被休了,自然只能回娘家。”
雪雁吃了一惊,问道:“好端端地怎么被休了?”
豆母想了想打听来的消息,道:“我也不知道,只隐约听说二女婿这官儿被免,就是因为付家二小姐拿着他的帖子做了什么事,包庇了什么官司,还说放了什么印子钱,又有说她兄弟倚仗权势欺男霸女等等,因此二女婿一家大怒,立时写了一封休书。”
听到这里,雪雁便不再言语,心里却想着豆母提醒自己的用意。
似付家这样的人家,雪雁不是没见过,但是豆母既然郑重其事地告诉自己,想来付家回来一事另外打了主意,因此别过豆母后,雪雁立时便叫两个婆子去打听付家的消息。
李婆子是个无儿无女的青年寡妇,族人为发绝户财,做主将她卖得远远的,当年被赵云的母亲买了下来,方有了安身之处,赵云便是她看着长大的,对于付家她一直都是深恶痛绝,好容易赵云娶了媳妇,日子过得甚好,不想付家居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李婆子挎着竹篮往外头走了一回,路过付家老宅时,果然正忙着修缮。
李婆子看了一眼,走到不远处的一家肉铺,一面让肉铺老板娘割几斤肉,一面假作不在意地道:“这付家不是女婿做了官,一家子跟去了,怎么回来修房子了?”
老板娘认得李婆子,赵云家一直都是他们的大主顾,遂笑道:“修房子自然是要搬回来。”
李婆子道:“给我割二斤羊肉。”
老板娘大喜,笑道:“这就给你割,你们奶奶待你们真真是好,日日都不缺肉。”
李婆子想起雪雁为人,点头道:“我们奶奶自是最好的,也是我们大爷有福,才娶了这样好的奶奶进门,比别人家的强了十倍去。如今我只盼着奶奶早添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