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夏朝,成了亲的男女共骑虽不算伤风败俗,却也并不太多见,于是闻人笑和严谦一出府,便招来了许多目光。
高大的马背上,独臂青年怀抱着娇小的少女,两人皆是戴着面具看不清模样,又同样身穿黑衣,襟袖相贴处仿佛水乳交融,透出一股别样的亲昵和谐。
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好奇的视线,闻人笑突然觉得,还好戴了面具出门。若是没有它,她的脸怕是都要烧起来了。严谦也有几分不自在,轻轻抿起刀削的薄唇。
两人朝着龙凤楼的方向走了一会儿,一路上听到不少路人的指指点点。
“现在的年轻人,不知礼数啊……”
“就是,成何体统。”
倒也有人帮他们辩解一二:“看他们这打扮,应该是两位少侠吧,江湖人本就是不拘小节的。”
闻人笑扑哧一声乐了,在严谦怀里蹭了蹭,“严少侠。”
她现在还真是蛮喜欢这个面具的,戴上了它,她反而能短暂地卸下名为“礼数”的面具,做一会儿叛逆的公主。
见她开心,严谦眼中也露出几分笑意,只是一向不会说逗趣的话,便没出声。
“对了,”闻人笑不知想到何处,突然挑了挑眉毛,“你可有何别的姑娘共骑过,比如军中有没有什么女兵女将……”
银灰色的面具下,严谦的脸一瞬间黑如墨汁,隐约能听到咬牙切齿的声音,“别乱想。”
本就是说着玩的,这会儿她直觉感到一丝危险,便识趣地闭嘴不提。
又走了会儿,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小孩子稚嫩的童声:“娘,你看,那个叔叔姨姨好恩爱。”
闻人笑稍微愣了下,朝那个方向望去,就见那小孩伸出短短的胖手指,指着自己和严谦。
那小孩的娘是名衣着还算富贵的妇人,大概也觉得两人看上去不好惹,有些紧张地捂住儿子的嘴:“鑫儿别乱说。”
小孩委屈地瘪了瘪嘴,“娘,我没乱说,您和爹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好。”
耳力极佳的闻人笑听到两人的对话,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又把严谦抱得紧了些。
严谦心中一动,很想低头亲亲她,却碍于面具的阻挡碰不到她。他不由皱起眉,觉得它碍事。
闻人笑靠在他怀里,声音透着欢快的向往,“等到我们不用再戴面具出门的时候,一定会让全京城的人都羡慕我们。”
第37章 龙凤楼
闻人笑和严谦骑着马到了城北的龙凤楼,已是接近正午了。
龙凤楼虽说叫做楼,其实只是一层的平房,看上去颇有些年头了。筑屋的木头似乎很久没有打蜡,颜色有些深浅不一,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名贵厚重的木质牌匾,被擦得一尘不染。
严谦先下了马,微微仰头道:“公主,跳下来。”
其实从马背的高度双腿跳下来也并不会伤着,但他还是在公主落地前单手接住了她,把她搂到怀里。
小厮机灵地跑出来,把破阵牵到后院的马厩里。
闻人笑牵着严谦走进大堂,一名灰衣男子迎上来,笑道:“您二位里边请。”
这男子瞧着三十多岁,模样倒是颇为俊朗,含笑的眼中时不时闪过精光,眼角有些轻微的细纹,唇边留着老气的八字胡,让他看上去多了些诙谐。他说完才留意到两人古怪的打扮,不由起了些警惕,稍稍蹙眉。
“有雅间么?”闻人笑开口问道。
灰衣男子愣了愣,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时间想不起是谁,没好气道:“没有……”
闻人笑伸手到袖中摸了摸,没摸到令牌,便将脸上的面具取下,移开一瞬又移回去。
“……就现隔一间出来。”
看清她的脸,灰衣男子话锋狠狠一转。他正要行个大礼,又觉得公主这般打扮大概不想暴露身份,便只是作了个揖,转身急步离开,“贵人稍等。”
“哈哈哈,”闻人笑被他充满求生欲的话逗得乐不可支,突然感觉严谦牵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抬头看他:“怎么了?”
严谦低声道:“无事。”
灰衣男子与账台处掌柜模样的男子一起将大堂里唯一一张空着的小桌搬到一个宽敞些的角落,又从后院搬来一座屏风,就算是隔出了个简易雅间。
“麻烦掌柜的了,”闻人笑礼貌地道了声谢,拉着严谦在桌边坐下,把自己和他的面具都取下来。
“哎,”灰衣男子拿了本菜单过来,用袖子抹了把额头的汗,“哪里哪里,不麻烦。”
闻人笑抬眸打量他几眼,瞧他一身衣服灰扑扑的,肩膀上还挂着条破破烂烂的毛巾,不由好奇道:“荀掌柜怎么干起跑堂的活了?”
龙凤楼的老板荀掌柜,也就是灰衣男子轻咳一声:“这就说来话长了。公主您是不知道,草民如今也三十有三了,草民的娘急着抱孙子……”
说着说着突然感觉冷飕飕的,荀掌柜定神一看,公主身旁的黑衣独臂青年面色阴沉,目光锐利得似是要将他戳死。
他眼底划过一抹兴味,面上却做出懊恼的模样,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袋上,“草民真是糊涂了,怎么好跟您说这些。”
闻人笑托着腮,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你挑重点的说。”
“是,”荀掌柜偷眼看了看黑衣青年眉头紧锁却不得不强自按捺怒意的模样,心里暗笑了声,又朝公主道:“说出来不怕您笑话,草民心悦城西的阿施,又怕她是贪图这龙凤楼才与草民在一起,便同她说草民是在龙凤楼跑堂的。”
闻人笑听着觉得有意思极了,笑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我上次来的时候,你未婚妻不是叫阿乔吗?”
“谁告诉您的?”荀掌柜一愣,“那是城南的一名寡妇,人称豆腐小乔,是之前……”见公主露出个了然的眼神,他有些说不下去,面带尴尬地笑了笑。
“那阿施是谁?”闻人笑目露好奇,刨根问底道。
荀掌柜腹诽了句,没想到公主也有这样八卦的时候,却还是不得不老实答道:“阿施是城西的麻油西施。”
闻人笑歪着脑袋问了句,“阿施叫什么名字?”
“这……”荀掌柜闻言蹙眉,认真思索起来。
闻人笑:“……”
气氛正有些尴尬,屏风外小心翼翼地探进来一颗脑袋,憨憨笑道:“听说公主来了,草民来看看您点什么包子,好回后厨准备。”
“嗯,”闻人笑依稀认得这是龙凤楼的厨子,“你看着做吧,最拿手的都上些。”
“好嘞,”那厨子成功看到公主一眼便觉心满意足,应了声一溜烟儿跑了,荀掌柜赶紧趁势一同告退。
屏风后只剩下闻人笑和严谦,她笑道:“他们这店里可真有意思。”
严谦“嗯”了声,眸光微黯。
又过了会儿,一名梳着利落马尾的白皙姑娘轻轻走到屏风里,“民女给二位添茶。”
闻人笑看了眼满得快要溢出的茶碗,朝她笑了下:“小王姑娘。”
那姑娘见公主认得她,欢快地应了声,面上露出活泼的笑意:“公主您好久没来了。”
她悄悄看了眼公主身边的黑衣青年,被他脸上的疤和通身的气势吓得一颤,赶紧收回目光,眼中却还留着几分好奇。
闻人笑见状笑眯眯道:“这位是本宫的……”驸马!
“……朋友,”闻人笑不情不愿地说道,然后转头朝严谦甜甜一笑,桃花眼里满是甜蜜的情意。
小王姑娘被腻得打了个抖,告了声退,踉踉跄跄地出了屏风。
闻人笑嘴角带着狡黠的笑,微微扬声道:“我不会告诉荀掌柜,阿乔的事是你告诉我的。”言下之意,你也不要把我的秘密说出去。
小王姑娘闻言又是一愣,不敢相信公主竟然在威胁她。她一抬眸,就见荀掌柜站在通向后院的帘子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
另一头,屏风后,小王姑娘刚一踏出去,严谦就单手捧住闻人笑的脸,狠狠亲了上去。
“唔唔唔,”闻人笑精致的脸蛋瞬间通红,剧烈地挣扎起来,艰难地避开他的唇舌,“在……在外面。”
严谦也知道这是在外面,克制地舔了舔她的唇角,狭长的双眸幽深不可见底,“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我。”
见闻人笑连连点头,他才放过她,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闻人笑有些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暗搓搓把椅子挪远了一点,发现他眸中露出一丝受伤的神色,又没出息地挪了回来。
“对不起,”严谦垂眸认错。虽然是她先用那样的眼神看他,是她先对他那样笑,但是……全都是他的错。
*
没过多久,荀掌柜亲自端着几笼包子进来,取出碟子摆在桌上,笑着介绍道,“这是小店最新改进的小笼包,皮薄有韧劲,馅多又鲜香,吃法是一整个放进嘴里咬破,将皮、馅、和汤汁混在一起嚼,回味无穷……”
闻人笑托着腮看着那盘小笼包,一只只塔状的包子整齐地排列着,晶莹剔透的表皮装着一包包汤汁,隐约可见里面饱满的肉馅,看上去就很好吃的样子。只是好像大了些,她没法一口吃下。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夹起一只小笼包送到严谦嘴边,“张嘴,啊~”
荀掌柜解说的声音戛然而止,面色古怪,嘴角微抽,只听闻人笑笑眯眯道:“荀掌柜不想进宫给父皇做包子吧?”
“草民不敢,”荀掌柜一惊,连连保证,“草民绝不会说出去。”
“嗯,”闻人笑满意地笑了笑,问严谦,“好吃吗?”
严谦没说话,目光淡淡扫过荀掌柜,后者急忙弯腰退了出去。
“公主,”严谦低叹一声,“以后当着外人别这样了。”
闻人笑一脸无辜:“我怎么了?”她又没有明着告诉别人。
严谦无可奈何,夹起一只包子送到她嘴边。他只想能多护她的名声一时便护一时,她为何就是不明白?似乎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如今看来,只怕也瞒不了多久了。
可他嚼着包子,竟无法忽略心中的窃喜。
*
两人互相喂来喂去地吃完了一顿包子,闻人笑吃得心满意足,“吧唧”一下在严谦脸上印了个油乎乎的吻,然后跳下椅子跑到屏风边上,朝荀掌柜招了招手。
荀掌柜“哎”了声,拿着算盘过来,噼里啪啦打了几下,报出个数,严谦便将银子递过去。
“谢谢二位,”荀掌柜接过银子,躬了躬身,“欢迎二位下次再……”
他悄悄朝闻人笑挤挤眼睛,“一起来。”
闻人笑闻言眉开眼笑,“好。”
她和严谦又戴上面具准备出门,荀掌柜见状,眼底浮现一抹犹豫,终究还是出声挽留道,“公主可否稍等片刻?”
“嗯?”闻人笑回头,看他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好奇道,“什么事?”
荀掌柜肃了肃神色,总是带笑的狐狸眼也露出几分凝重。闻人笑微怔,又重新在桌边坐下,严谦也坐回她身边。
“公主您知道,草民这小店位置十分偏僻,再往北走几步就出城了,城外就是深山老林……”荀掌柜语气斟酌着道。
“你要搬店?”闻人笑眼睛一亮,她正嫌龙凤楼开得远呢,“不如搬到凤凰大街来,本宫给你找个铺面。”
荀掌柜本来面色沉重,听了她这话也不由抽了抽嘴角,“非也。”
“那是什么事?”
“草民近来发现,有几名不认识的男子常常来小店吃包子,二十来岁,身型精壮,草民瞧着像是……”荀掌柜谨慎地挑选着措辞,“像是从山上来的。”
闻人笑愣了愣,“山民?你这店名气真是越来越大了,好事啊。”
荀掌柜摆摆手,眼中露出几分举棋不定的犹疑,“看打扮倒确实是山民,只是……他们几人的衣裳每次都干净得有些不对劲,像是刚换上的。更让草民生了疑心的是,他们的靴子都是同一制式。”
严谦闻言皱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闻人笑也微微蹙眉,直觉有哪里不对劲,一时却找不到任何头绪。
荀掌柜微眯起眼,目光透着几分豁出去的意味,“让草民下定决心说出这件事的原因是,那几人每月都在同一天来小店。”
听到这句话,严谦的眼神倏地锐利起来,“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荀掌柜郑重地颔首:“绝无半句虚言。”
严谦站起身,眸中一片冰寒,声音冷肃,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现在立刻跟我进宫见皇上。”
“诶,怎么……”闻人笑睁大了一双桃花眼,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竟严重到要进宫见父皇的地步。按理说,如此十万火急的事只有……只有……是了,谋反!
一道灵光闪过,她被桎梏的思绪骤然畅通,所有阻碍都一泄如注。二十来岁的精壮男子,刻意换下的衣裳,统一制式的靴子,每月一次的下山时间。这样的管理模式……是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