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病成这个样子,心心念念只想见二哥一面,我却不敢做这个主。”刘婷轻轻一叹,“我入宫晚,当年之事所知不多,便想找你来问问。”
林木兰知道,所谓进宫晚、不知道当年事,不过都是借口,韩庶人的所作所为,宫正司是有记档的,只要找来王宫正,查了记档,就都一清二楚。
刘婷找她来,不过是想借她试探一下宋祯的意思。韩庶人所犯的错不可谓不小,刘婷与她又没甚交情,自然不愿为她去当面向宋祯提起,再惹的宋祯不悦。可是韩庶人一死,此事也必得告诉宋祯,到时万一宋祯问起她死前留有何话,再念起当日恩情,责备刘婷不事先回禀,那又不好了。
再一个,二哥如今还不知生母之事,可早晚有一日会知道,到时若心存怨恨,闹出什么事来,终究也不好。
所以刘婷就找了自己这个传话之人,还特意选在早朝的时间,让众人都看见她被刘婷找了去,官家又岂会不知道?到时自然要问她是为了何事,林木兰也就不得不说出此事了。
这位皇后的心机手段,可真不知比高娘子高出多少去了,林木兰心念电转,立刻将韩庶人当年的作为简短讲了一遍,最后说道:“这些事宫正司应有记档,圣人若是想知道详细情形,也可召王宫正来问。至于韩庶人想见二哥一事,圣人若是觉着不便开口,奴愿为圣人分忧,与官家提上一提。”
她想毫无痕迹的利用自己,连个人情也不明面沾上,林木兰却不能傻傻的就这样任她利用,不然岂不就成了刘婷手中的棋子,想往哪里安就往哪里安。
林木兰并不想与皇后为敌,可也不肯让她看轻自己,所以干脆明白说出这句话,让刘婷不得不领了她的人情。
“这样也好。”刘婷听了她的话,面上不动声色,微微笑道,“烦你先探探官家的口风,若是他断然拒绝,那就罢了。若是官家有松动之意,你再告诉我,我亲自去与官家说。其实此事说到底,为的不是韩庶人,是官家和二哥呢。”
她端起了皇后的架子,林木兰就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还是让她有些不自在了,到底年纪还小,城府还没那么深,便笑着躬身说道:“还是圣人虑事深远。那奴就先告退了,官家应要散朝了。”
刘婷点点头,让人送她出去,翠蝶看她面上笑意顿时消散,眉头还皱了起来,便上前来问:“圣人可是腿又疼了?”
“嗯,你给我揉揉。”
前些日子六皇子又着了风寒,咳嗽不止,刘婷亲自照顾了半夜,一时没顾上自己,腿上沾了寒气,这几日常常酸痛。
翠蝶一边给她按揉小腿,一边轻声劝:“这些琐事,圣人就不必亲力亲为了,不过是一个罪人,您又何必劳心劳力?”
“她是罪人,可也是二哥的生母,与官家也有些情分,我不能不慎重。”刘婷倒并不烦恼这个,这事她已经做了能做的,到时谁也怨不着她,她烦恼的是,林木兰今日的表现。
之前林木兰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恭顺守礼,从来不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就算是自己初入宫时,还在才人位上,她见了自己也一样恭敬。
可是今天的林木兰却与往日不同。她虽然还是低头表示恭顺,脊背却挺直了许多;虽然让自己达成了目的,还貌似奉承讨好的说要为自己分忧,可话里的意思,却毫不避讳的显示出她与官家比自己亲近。
这让刘婷心中很不舒服。她意识到,自己为了坐稳后位,为了照顾儿子,确实疏忽了官家。六哥还小,自己也还年少不能服人,官家的宠爱和支持,她还不能就这样放弃。
想到这里,她叫翠蝶取了靶镜来端详了一番自己的脸色,还是有些病容,不够红润,便又传了医官进来,要医官换换药膳方子,着力调理一下自己的气色。
林木兰那边,回去的时候,早朝还没散,她暗自思量了一番该如何回话,打算等午膳之后,再与宋祯细说。
宋祯这里每个上午都是一样忙碌,很快就到了午膳时间,林木兰等他用过膳,起身散步的时候,闲话一般说道:“早上圣人叫了奴过去,问起当日韩庶人之事。”
宋祯脚步一顿,侧头看向林木兰:“她问这个做什么?”
“说是送沈庶人去的时候,发现韩庶人病重。圣人特意传了医官去看,却已经药石不及。”林木兰回望着宋祯,表情平静,发现宋祯眼中似乎情绪翻涌,面色却也没什么变化,便接着道,“韩庶人也没有别话,只念着二哥。”
这是常理,人之将死,心里念着的必然都是最亲近之人。宋祯眸光黝黑暗沉,缓缓移开看向天际,就这样沉默着站了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动作。
林木兰就在旁边陪着,直到看着时间该午睡了,才伸手扶住宋祯的胳膊,柔声道:“官家,该午歇了。”
宋祯回神,目光落到林木兰身上,微微变暖,点点头,与她一同进殿,却在进去以后,又叫梁汾:“传张娘子来一趟。”
☆、第96章 亲子
韩芊雅知道自己是要死了。她甚至闻得到自己身上那种绝望的死气,作为一个从来不会轻易放弃的人,到此刻,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幽居五年,无论日子多清苦,她都能对自己说,不用怕,她还没有满盘皆输,她还有二哥在。二哥是官家的长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只要他念着向颖,不立皇后,那么她的二哥就是皇位的第一继承人。
只要她熬到那一日,儿子就能来接她出去,她还是最后的胜利者。
就算后来听说陈晓青和彭娇奴都生了儿子,她也没有放在心上,这两个出身都低,是不可能登上后位的,她的儿子占着长子的名头,除非有嫡子,否则她的二哥还是离皇位最近的人。
可就在一个月前,毓明阁里竟然添了两个肉菜,她问出口,才得知官家竟然立了一位皇后。这位皇后不仅出身好,还生了个儿子,韩芊雅只觉顿时天塌地陷,侥幸之心被无情杀死,她的人生再也没有了希望。
两年前祖父以老病致仕,很快就有人告知了韩芊雅,她知道这是有人想看她的笑话,要她绝望呢,她偏不让那些人得逞,祖父就算致仕了,父亲还在外为官,总有升迁之日,何况她还有二哥在呢!
可是如今官家立了皇后,皇后还有儿子,她的二哥哪里还有前途可言?又怎么能接她出去?韩芊雅终于坐立不安,吃不下睡不着,没多久就病倒了。
可是她却始终咽不下最后一口气,她还想看一眼她的二哥,想看看他长的多高、像不像自己,还想听他叫一声“娘亲”,如此,她才能甘心死去。
恍恍惚惚中,似乎有几个人涌进来,将她病弱的身体扶起来,换了衣裳梳了头,还擦了粉,韩芊雅任人摆布,心里却模模糊糊知道,是有人要来看自己了。
会是谁呢?官家?新皇后?还是她的二哥!?韩芊雅想到这里,精神一振,终于睁开了眼睛。
门外脚步声响起,很快就有一个俊秀的少妇牵着个孩子走了进来。
韩芊雅眼睛已不太看得清远处,却仍极力往那孩子脸上望去。
张充媛牵着二皇子实谨进门就站住了,远远向着床上半坐的韩芊雅说道:“韩妹妹,听说你病了,我来瞧瞧你。”又低头看了一眼满脸懵懂的实谨,不太情愿的说道,“这是二哥。”
韩芊雅听了她的话,顿时激动起来,挣扎着要下地去:“二哥,二哥,我是娘亲,我是娘亲啊,快来,让娘亲瞧瞧……”
边上守着的宫人立刻上前按住了她,不叫她乱动,实谨看见这幅场景,吓的扭头就抱住了张充媛的腿,再也不敢看韩芊雅一眼。
张充媛摸摸孩子的头,对韩芊雅说道:“你好好养病,我们先走了。”说完就牵着实谨走了出去。
韩芊雅渐渐挣扎不动,眼睛望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口流泪不止,口中还在喃喃自语:“二哥,我是娘亲……”
张充媛牵着实谨出了毓明阁就上了小轿,路上实谨一直偷偷抬头看她,黑黑的眼睛里写满疑惑,张充媛心中百味杂陈,却知道此事早晚要告诉他,不可能瞒一辈子,便伸手抱住实谨说:“等回去,再与你细说。”
***
宋祯今日心里有事,午后议事并没持续很久,就让大臣们散了。他听说张充媛已经带着实谨去见过了韩芊雅,便派人去把实谨接到了福宁殿。
“张娘子都与你说了么?”宋祯坐在椅中,看着站在面前的儿子问道。
实谨眼睛红红的,面上还带着委屈,“爹爹,娘亲说的是真的么?她真的不是我亲娘么?”他其实刚刚能分清楚亲娘和嫡母是不同的——刘婷封后之后,他被人告知,这也是他的母后,要称呼娘娘,与娘亲又是不同的。
“她说的是真的。”宋祯看着这样的儿子难免心软,招手将他叫到跟前,轻轻扶住他的肩膀,“今日张娘子带你去见的那个人,才是你的生母。可是她虽然生了你,却做了错事,爹爹不得不罚她,便将你交给了张娘子抚养。张娘子一直对你视如亲子,无微不至,你以后要孝顺张娘子。”
实谨眼泪已经涌了出来:“爹爹,她犯了什么错?”
宋祯低声道:“很大很大的错。但此事与你无干,你不要多想,她犯的错自己承担,你还是爹爹的儿子,记住了吗?”
实谨懵懵懂懂的点头,眼泪随着点头的动作掉了下来,宋祯心中也有些难受,转头伸手,林木兰立刻送上一条帕子,他接过去给实谨擦了眼泪,告诉他说:“以后要好好读书,踏实做人,长大以后孝顺张娘子,记住了吗?”
实谨再次乖乖点头,还难得接了一句话:“也孝顺爹爹。”
宋祯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轻轻点头:“我儿能有此心,爹爹很高兴。好了,不要哭了,男儿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叫林木兰打水来给实谨洗脸,并叫实谨留下来,写了字给他看,还亲自扶着实谨的手,教他写字,父子二人生平第一次单独相处了大半个下午。
等晚间用完晚膳,宋祯才叫梁汾亲自送了实谨回去,自己去了一趟坤宁宫,交代刘婷:“韩庶人的身后事,可以交给韩家去办。”
这意思就是,等韩芊雅死了,要送回韩家的意思了。竟是连个宫中人的名分都没留。刘婷没想到官家温和的外表下,竟是如此不讲情面,从此又更谨慎了几分。
第二日午后,韩芊雅病故,刘婷打发人去收敛了,又通知韩家来人接,当日便将韩芊雅的尸体送出了大内。她的死可说无声无息,在大内没有引起一点波澜。
隔日中秋宫宴,大家依旧高高兴兴打扮了去赴宴。
顾虑到实谨毕竟是韩芊雅的儿子,宋祯还是让他服了斩衰三年,这次的宴会他就不适合出席了,张充媛为了陪着孩子,也告了假,没有出席。
太后对此事没有插手,只让人做了几道精致素菜送去。
这次宫宴是刘婷正式登上后位之后的第一次大型宫宴,她特意穿了红色撒花大袖锦袍,头戴龙凤花钗冠,脸上擦了珍珠粉和胭脂,显得雍容华贵、光彩夺目,与宋祯并肩坐在上首,虽然年轻瘦弱,却并没输了气势。
德妃高欣坐在左首第一位,她也戴了花冠,不过不如刘婷那般正式华贵,而是戴了一顶合编了桃、荷、菊、梅四种花的一年景花冠,身上则穿一件妃色大袖锦袍,端端正正坐着,另有一种美感。
彭娇奴今日坐在高欣对面,她自从接了儿子回来,气色又好了一些,只是肌肤却再没有从前的光泽,只能多擦粉,穿浅绿褙子来衬一衬了。
所有人中,只有陈晓青不施脂粉,头上也没有戴冠梳高髻,打扮的简简单单,不过她面色红润,身上的粉红褙子也鲜亮,仍是让人一见就眼前一亮。
太后惦记她怀着身孕,特意叫到了自己跟前来坐,待听说她没怎么害喜,还能吃能睡时,便笑着说道:“这一胎怕是个公主吧,心疼娘亲呢。”
刘青莲听见太后的话,偷偷推了推彭娇奴的胳膊,彭娇奴慢了一拍,不过也还是接上了话:“太后说的是,妾当初怀着大公主的时候,也是不大害喜,顺顺当当的。”
三人顺势谈起了生孩子的话题,刘婷对自己当初生产还心有余悸,便没有插嘴,而是扫视了一番下面的人,见柳晨掩饰不住嫉妒的望着陈晓青,不由淡淡一笑,举杯去敬宋祯喝酒。
其余没生过孩子的才人贵人们,看见帝后喝了一杯酒,也纷纷开始敬酒,她们不好当着皇后的面只敬官家,便都一起敬了。
刘婷喝了几杯就有些头晕,心知这些少女们目的都在宋祯身上,干脆借口更衣,起身去配殿歇一歇、醒醒酒。
另一边陈晓青到底不耐久坐,太后也体贴的让她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