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公主虽有些疑惑,到底同意了,一扭头,对着秦默点了点头。
秦默走了上前,不知为何,他每走一步,心就狠狠的撞一下,好似前面有一个惊天动地的事情在等待着他,不过七八步远,很快就来到了他面前。
福伯身材矮小,头发凌乱,打了结,粘湿在面容上,秦默冷峻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波动,修长的手指伸出,轻轻的将头发挑了开来,眸光一转,定格在他面上。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面上满是胡渣,皮肤黝黑,应该是经过岁月的洗磨,两条粗旷的眉毛之下,一双原本精锐的眼中多了几分衰败之气,一个长长的刀疤自他的眉心而启,斜向下,一直划到右眼下,贯穿了半边脸,看着甚是吓人。
“若是我没记错,你姓苏名安然……”福伯低声道了一句。
轻轻的一句话飘下,盯着他面上的刀疤,秦默的脑子却轰的一下子炸裂了开来。
第一百四十章 秦默身世
阴风飒飒; 送来浓郁的血腥味,空气中是浓得化不开的阴暗。
监狱里烛火摇曳; 衬得秦默面色惨白。
昭华公主不可置信的捂住了嘴,她知道这位福伯身上有秘密,却没想到,这个秘密竟然跟秦默有关。
“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我记得你,所有被我杀害的人我都记得……从看到你第一眼,我便认了出来。”
福伯虚弱的一笑,面如死灰; 笑容里数不清的苦涩和悔恨,“在劫你父母之前,正值我妻子去世,我当时已经打算金盆洗手; 便不想再杀生; 可没想到你爹竟然是左相的嫡子……其实我知道; 你当时躲在了灌木丛下面,我瞧见了你; 但还是放了你一马……”
他还说了什么; 秦默已经听不清了; 他盯着那刀疤; 记忆之中也有这样一个刀疤脸; 阴冷的盯着自己; 手中的刀往下滴着鲜血……
秦默脑海中嗡嗡直响; 无数个画面在脑海中闪现。
漫天的火光,燃烧着的马车,还有无数的鲜血。
刀光,剑影,凄厉地嘶叫……
“灵儿快带着安然走,快——”
“不,相公,我不会离开你的,要走,一起走,要死,大家一起死——”
“胡闹!现在是逞能的时候吗?你快走,我回头去找你们——”
“夫君,不要啊——啊——”
……
脑子像是炸裂了一般,很多画面跃入脑海中,他与爹娘一同出游,本是欢天喜地的场景,却在路过奇峰山时,被一群土匪团团包围,那群土匪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纵是武艺高强的爹爹都抵挡不过,无奈之下令人护着他和阿娘逃离。
可那群土匪人多势众,他们不能敌,阿娘拉着他拼命地跑进一片草丛之中,听得阿爹的叫吼声,阿娘将他往前一推,正要回去帮忙,一支利箭穿破空气,笔直的飞射了过来。
他当时年幼,吓得六神无主,一扭头,见娘亲被人一箭射中心脏,滚烫的鲜血喷洒出来,溅了他满脸,那灼热的温度,将他整个脑子燃烧了起来。
“安然你快走,回京城——”
“娘亲,你不要死——”他哭着上前要抱住娘亲,却被她狠狠的一推,“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快走!快走啊——”
“娘要你好好的活着,你听到没有!”
“不许停留,你快走,快走——”
……
娘亲还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抹着泪从地上爬起来,死命的向前奔去……
身后是追杀的人,身前是一片迷惘。
他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跑到京城,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走,只是拼了命的向前跑着,突然,脚下一个踉跄,跌入了灌木丛中,崴了脚,就在他倒在那里,挣扎着起身时,一个沉重的脚步声靠近,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个刀疤男缓缓走近,在看到他的时候对视了几眼,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抓走时,他却压低着声音,“我不杀孩子,快滚!”话落,提着刀转身离去。
隐隐听到他在对旁人道:“这里我查看了,没人,那孩子向那边跑去了——”
再接着,又是杂乱的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
一直到脚步声逐渐消失,他才战战栗栗的跑出来,满地的鲜血刺激了他的双目。
他哭着一路向北狂奔,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跌倒了就手脚并用的爬起来继续跑着,浑身都叫嚣着疼痛,膝盖摔伤了也不管,满手被利刺扎伤了也无所谓,他就那样不知疲倦的跑着,饿了就摘路边的野果子吃,渴了就忍着,累了就靠在大树底下睡一会儿,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将他惊醒,好在那群土匪再也不曾出现。
他也不知道自己逃亡了几天,脚下的鞋都磨破了,露出了血迹斑斑的脚趾头,身上的伤口结了疤又裂开,化出了脓水,混着鲜血一起流出,浑身都是伤,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为太累了而承受不住,还是因为伤势过重而承受不住,还是因为爹娘都死了而无力承受,一直到离开了那里,到最后,他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了路上,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一家医馆,面前是一个中年大夫。
他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知道究竟从何处来,脑海中只有漫天的火光和凄厉的惨叫……
他变得沉默,不愿意同任何人说话,每日里除了躺在床上被医治,就是靠在冰冷的墙角望着天边的白云发呆,想着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他打听到,自己所处的地方叫河间府,他是跟着一个大户人家而来,那大户人家将他丢在了医馆,给了一大笔重金要馆主好生照料他,而他连恩人是谁都不知道……
秦默一点点的回忆着,每回忆出一点,心便颤抖一分,娘亲身中利箭,临死前的面容在他眼前晃动个不停,他似是站不稳,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被昭华公主一把扶住。
“秦默……你怎么了?”
“我是苏……安然……”断断续续的画面如潮水般向脑海中涌进,如利刃一般一下又一下地刺在他心头,秦默头痛欲裂,拉着公主的手紧紧的捏着,他捏的正巧是昭华公主受伤的左手,昭华公主吃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却也不想在这时候打断他。
“秦默……你……你是不是想起来了?”昭华公主咬着牙,担忧的看着他,她不知道七年前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也知道,他爹娘一同死在了奇峰山,那一定是最为惨痛的记忆,秦默他现在心里头一定很苦。
她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一直待她彻底吃不消,忍不住呼痛出声,秦默眼神迷离,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紧簇着眉头,看着他的眼眸中满是泪水,带着担忧和不舍。
“秦默……”呼唤他的声音柔柔弱弱,带着心疼之意。
她是昭华公主,是他最心爱的人……
血液回转,四肢渐渐的恢复了知觉,秦默渐渐的回过神来,一下子从回忆中惊醒了过来,连忙松开拽紧她的手,侧眼去看,隐隐有鲜血从纱布上渗透出来,染红了她手臂处的衣裳。
她的伤尚未痊愈,哪里禁得起他这般猛烈的一抓,此刻怕是伤口早已经裂开。
可她却强忍到现在。
秦默深深的看着她,眼神沉痛,他扭头,再看了看福伯,沉默了半饷,最终一言不发,弯下腰,一把将昭华公主打横抱起,扭身就向外走去。
“秦默,你……你要去哪里?”昭华公主抓着他的衣襟问道。
“……去找太医。”秦默身子晃了晃,抱着她的手却很稳。
“你……你不审了吗?”那可是事关他亲生爹娘。
秦默垂首,与她对视了一眼,嗓音低沉而坚定,“日后再审也不迟,先处理好你手上的伤。”话落,大步向外走去。
同一时刻,左相府。
左相苏利知捏着手中的信件,反反复复的看着,硕大的泪水滴落了下来,染晕了纸上的黑字,他连忙拿着手擦了擦,却只将纸上的字染得越发模糊。
苏暮雪端着茶水走了进来,瞧见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一惊,连忙将茶杯放下,走了上前,“祖父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哭了……”说着,拿出帕子,正要为他擦去泪水,手却被他紧紧的抓住。
“安然……”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向来坚硬的人哭的跟个泪人似的,“那孩子就是安然……他就是安然……”他将手中的信件和一个碧玉玉佩送了过去。
苏暮雪拿起来一目十行的看了过去。
这是淮南王的亲笔书信,上面详细记录了七年前在奇峰山附近救起秦默,也就是苏安然的全部经过,信上写着,他们当时急于拦路,苏安然伤势颇重,实在不适合待在身边,便将他托付给河间府一个可靠的大夫,给了一大笔银子安置好他,本想着等他伤好了,再派人来接他,岂料后来他竟然自己不声不响地跑走了。
原以为这件事情就过去了,没想到七年之后竟然有人将此事提起。
“他……他当真是安然哥哥……”
苏暮雪也是泪流满面,紧紧拽着手中信封,又看了看那碧玉玉佩,那玉佩是他们苏家的传家之宝,在苏安然年幼的时候就一直放在他身上,怪不得……
怪不得当日见到他的时候她就觉得眼熟,虽然容貌变了许多,身上的气质也变了许多,跟小时候的模样全然两样,可是眉宇间的气度却不曾变,还有那亲情血脉之间的隐隐相连没有变。
苏暮雪瞧着祖父那失声痛哭的模样,哪有还有一点左相的风范,眼眶不禁又红了几分,当年事发之后,祖父像是整个人苍老了十多岁,前几年苏贵妃又倒下了,祖父他如何经受的起这一个接着一个的折磨,明明才五十多岁的人,瞧着跟六十多岁似的,两鬓早已白发。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杀父之仇
“祖父; 那我们是否该去将他接回来?”苏暮雪说到这,停顿了下来,骤然想到了秦默如今的身份,想到了那夜看到的情景; 心一提; 不由自主的看向左相; 见他低垂着头; 老泪众横; 忍不住唏嘘不已; 暗自揪心,不知道该如何诉说。
当晚她也去了,秦默浑身是血; 纵然自身难保; 却依旧紧紧地将公主紧紧的护在身下的场面深深震撼了她; 她当时虽不能确定秦默的真实身份; 却也不敢将这件事情告知祖父; 怕他担心。
苏家传到她这一带; 只有她一个嫡女; 如今秦默身份大白; 是他们苏家的嫡长孙,于情于理都是要认祖归宗的,将他接回来的。
那他身受重伤的事情; 祖父岂不是就会知晓?
还有他与公主的事情……
皇上已经下了圣旨; 招秦默为驸马; 看秦默与公主情深意重的模样,他们是一定会在一起的。
可她记得,祖父在苏贵妃死的时候曾下了重誓,他家后代,不论男女,都不允许再跟皇家扯上关系。
祖父他会反对吗?
正当苏暮雪心中忐忑时,苏利知沙哑的声音传来,“那孩子身受重伤,还是等他伤好了再接他回来也不迟。”
苏暮雪一惊,瞥向他。
“傻孩子,你以为瞒着,我就不晓得吗?”苏利知叹息一声,公主七年前从河间府带回来一个小侍卫,这事他有所耳闻,可他当时一心记挂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奇峰山,便不曾将这种小事情放在心上,那孩子一步一步的往上爬,一直到两年前坐到了统领之位,中间他倒是远远的瞥过他几眼,也仅仅觉得相似而已,却从未正眼瞧过他,更不曾细细的打量过他。
也就是这样的一个疏忽,导致他到如今才知晓,这个不曾被他看在眼中的人,正是他寻找了多年的嫡长孙。
而前几日那一场爆炸,轰动了整个朝野,皇上勃然大怒,一个丞相倒了下来,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不仅知道,还派人调查过,更是知道了秦默为了
“祖父,那安然哥哥与公主的事情……”苏暮雪试探地问道:“您可认同?”
“我便是不认同又能如何?”苏利知将玉佩拿了过来,在手上摩搓着,心思沉重,“当年我也阻拦过你姑奶奶,可她不还是进了宫……感情的事情,这人一旦定了心,便是再如何劝也无用。他活着便好了,只要活着,怎么都行……”
他这一生,很少有失态的时候,如今算一次。
原以为临到最后也找不到那苦命的孩子,没想到,老天爷怜悯,叫他活了下来。
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其他的,他已不做他想。
长信宫。
陈太医为公主上药,包扎伤口时,公主惨叫的好似杀猪一般。
秦默左手拿着零嘴,右手拿着纱布,在一旁好言好语的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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