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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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骨- 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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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亲手杀了你的母亲?”王越顿了顿,表情有一瞬的恍惚,可很快,深深的愤怒便将这恍惚遮掩下去:“我不管,我不管这些!你害了汪直,便该同尚铭一样下场!”
  他像是一头失去理智的豹子,听不进,想不通,挥刀朝朱见濂的胸口刺去。朱见濂闪身躲过,用手腕架开王越又快又狠的攻击,脚步连连后退。
  两人你来我挡,沈瓷想要阻拦,却插不上手,好不容易从背后抓住了王越的手臂,却被王越一把推开,猛地摔在地上。
  王越怒火中烧,朝她斥道:“沈瓷,汪直待你不薄,如今你竟要为了杀掉他的人拼死拼活。你不替汪直报仇,起码别挡着我!”
  沈瓷摔得狠了,如何也站不起来,眼看着王越已是什么都听不去,急得眼泪滚落,喊道:“王越,你在皇宫外杀人,这是蔑视皇权,重罪难逃的!”
  “我才不管这些!”王越步步相逼,剑势如飞雪缭乱:“汪直是我最重要的兄弟,谁敢动他,我便让谁痛不欲生!”
  沈瓷还说了些什么,王越已是听不清了。他的眼里除了朱见濂,别的什么都看不清,只知挥剑向前,不知停歇。
  王越毕竟是征战四方的常胜将军,血海见了无数,朱见濂又怎会是他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朱见濂已明显处于劣势,王越右手执剑,左手扑地一拳打在朱见濂的鼻梁上,一下子鲜血迸流,鼻子歪了半边,朱见濂偏过头去,王越便趁这个时候将刀抹向他的脖子。
  刀刃近在咫尺,就在这时,趴在地上的沈瓷拼力站起,尽全力一头朝王越顶过去,竟将他撞了开去。剑锋也转了方向,擦过脖颈,将朱见濂的手臂豁开,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王越迅速稳住身形,提起剑转回身,恶狠狠将剑锋对着沈瓷:“我不想伤你,这里不关你的事,给我让开!”
  他话音落下,没等到沈瓷的回应,却忽然听旁边有人怔怔叫了一声:“王将军。”
  王越瞟了一眼,是他手下一个年轻的士兵,前几日同好几人一起被王越派去了苍云山下,搜寻汪直的尸身。
  难道是有消息了?
  那小兵见王越虽仍举着剑,但终于停止了疯狂的进攻,缓下一口气,这才挪动步子,凑到王越的身边,以手为掩,耳语道:“王将军,我们找到汪大人了。不是尸身,他……还没死。”
  痛心和喜悦同时涌上,从耳蔓延到四肢百骸。
  剑,自手中跌落,发出清脆的声响,戛然止音。
  *****
  王越跟着小兵,在皎皎月色中穿行。苍云山下地势曲折,翻山越林好几遭,又淌过一条浅浅的溪水,才走到悬崖下方较为平缓的地界。
  王越不由问道:“既然找到了,为什么不直接带着他来见我?”
  小兵欲言又止,抿唇指了指前方:“王将军,就在前面不远了,等您看了便知。”
  王越按捺下沸腾的心情,加快步伐。
  自他镇守山西大同以来,已是大半年未与汪直相见。千里迢迢赶回,面对的却是一个假汪直,他曾以为是汪直变了,待得知真相后,即松了一口气,又是痛心疾首。他所认识的小汪汪没有变,却再也回不来。可今夜,事情再次峰回路转,汪直竟然还活着!
  小兵领着他拐了一道又一道的弯,终于在山林掩映的深处,看见了闪动在夜色里的星星火光。王越回忆了方才一路,似乎周围只有这一户人家。想来也是,苍云山下道路曲折,怎会有多少人在这里居住。走近了看,竟是农家小院的模样,王越之前派去寻找汪直的另外几人都站在门口,整齐迎候。
  王越的心情愈发紧张:“汪直……在屋里?”
  众人点头,王越稳了稳情绪,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了屋门。
  先是一线缝隙,接着一点一点敞亮。
  凤眼细长,眉毛挑起,唇角微微勾起,对着他轻巧一笑。汪直坐在轮椅上,下半身空空荡荡,双腿已被截去,额角也破了一块,但那一笑之中,于万千感喟里夹杂一丝戏谑,如往日记忆,轰然冲上王越的头顶。
  只这一眼,他便知道,这是汪直,这才是真的汪直。
  王越也笑,笑着笑着,几乎快要掉下泪来。七尺男儿,流血不流泪,可他对着那一如往昔的面孔,那依旧落拓的神色,再看向空空荡荡的裤腿,眼睛不觉湿润了。
  “干什么呢。”汪直瞟了眼王越,朝面前的座位努努嘴:“坐,别站着这么高,我看着不舒坦。”
  王越手心发颤,摸了凳子坐过去,回避着自己不去看汪直的腿,可眼神却控制不住,愈发感怀。
  “干嘛呢,看什么看,又不是没看过。”汪直随手捏了个纸团扔过去,正正砸中王越的鼻梁:“从悬崖上摔下来,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我还活着,已经很难得了。”
  王越喉咙哽咽,牵强笑笑:“是啊,你还活着,我真高兴。我只是……”他抽抽鼻子,说不出话了。
  “吱呀——”一声,侧门被推开,一个老人走出,给王越倒了杯清水。
  “谢谢苏伯。”汪直对那老人致谢,老人轻轻点头,也没做声,不愿打扰两人,离开了房间。
  汪直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对王越道:“当初我从悬崖摔下,幸得山壁中途生了一颗茂密的松柏,我正巧摔在上面,多了缓冲的力,速度被减得差不多才被松柏弹开,之后跌在地面,又被长居此处的苏伯捡了回来,居然保下一条命。”
  “苏伯是好人。”王越不住点头,听他说起当初经历,心中尽是惊颤:“那你这腿……”
  汪直皱眉:“看不出来吗?保不住,截了。”他说得爽快,可也掩不住提及此事的失落和徨然。
  王越咽了咽口水,看了眼汪直额角的伤疤,没有继续问下去。换了个话题:“尚铭之前在苍云山下找过你的尸身,你知道吗?”
  “知道。”汪直轻嗤一声:“他也搜过这里,只是苏伯将我藏了起来,他们没找到,走了。”
  王越问他:“那怎么我的人来找,你不藏?”
  汪直撇撇嘴:“你这不说废话吗?你的兵我还能认不出来?就门口那几个,都是熟脸。”
  他这番话说得王越心头甚是欣慰,终于筛掉些许愁眉苦脸的表情,嘿嘿笑了笑:“你不知道,先前我都失了希望,以为你必死无疑。你可知道如今的朝中,已有了一个假汪直,作威作福,还拉得西厂的地位一落千丈。他长得同你很像,但我一眼就能感觉出来,那不是你。”他站起身,上前拍拍汪直的肩膀,喜不自胜:“现在终于找到你,我同样一眼就认出,这才是正派的汪大人。”
  汪直淡然点了点头:“杨福的事,我知道。”
  “你知道?”王越略有些惊讶:“你知道有人冒充你,还能坐在这儿闲着啊?不应该像往常一样杀回去吗?”他眨眨眼,充满期待地看着汪直:“哎,说到这儿,你什么时候回去?我先在宫中替你备好了基础,替你把那假人撵下台去,浩浩荡荡迎你回宫,如何?”
  他充满希冀地描绘着,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汪直回话。
  唯有沉默响应着他。
  良久,汪直长叹一声,似嘲似笑:“回去?怎么回去?我这个样子,回去还有意义吗?” 

☆、175 展翅飞去


  王越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至少宫里有太医,环境肯定比这儿好,有助你恢复。”
  汪直低低一笑,摇头:“回到宫里,你以为我还能同从前一样吗?皇上不需要没用的人在身边,西厂也不需要。尚铭想要独领风骚,杨福想要取而代之,就让他们去玩好了。”
  “你……”
  “我累了,也倦了,从前恋慕权势,总想事事争在前头,总归只是别人的武器。现在这样也好,好让我省省心安养,不想参与朝中之事了。”汪直顺手取过方才苏伯给王越倒的清水,自己喝了一口。
  王越心头一哽,喉咙发痒:“可你还这样年轻,难不成,还要在这里度过余生?”
  “事有因缘,我有今日,也是当年沾过太多人命,一报还一报,能活下已是上天眷顾,如今想通,也不愿奢求太多了。”汪直扬唇一笑,前半生太多旖旎风光,在他坠下悬崖的那刻便尽数消散,身体急速下坠之时,他分明感到了解脱,只未料到最后却是活了下来。
  活下来,捡回一条命,亦继续背负着沉沉罪孽,如同枷锁一般。如今的他,已然他对朝堂之争失了兴趣,不想再卷入那云波诡谲。又或许,他不敢出面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他依然不敢面对那个人……
  王越叹道:“你若是不回去,我在朝中便再无知心友人,好生寂寞。”
  汪直瞟一眼他:“你不知道这儿了吗?常来坐坐,我不介意。”
  “翻山越岭一路,好累的……”
  “嫌累就别过来,没求你。”
  王越立刻变了脸:“那不行,你想我的时候,我还是得来。”他犹豫片刻,试探着问:“那……沈瓷呢?”
  汪直乍然听到沈瓷的名字,背部僵了僵,嘴唇绷紧,良久,才问道:“她……现在怎么样?”
  “跟我一样,也以为你死了。”王越撇撇嘴,似乎颇觉不满:“来见你之前,我正同她一起,本想杀了朱见濂替你报仇,却突然得知你还活着的消息,连忙赶了过来。”
  汪直连忙问:“那你得知消息的时候,她在旁边,也听到了?”
  “没有,她离得远,什么也没听到。”王越解释道:“而且当时,我把朱见濂的鼻子打歪了,她没顾着我这里……”
  汪直垂下头,不禁落寂:“她还是同朱见濂在一起啊……”
  王越愤愤不平:“就是,朱见濂一心想要置你于死地,沈瓷明知是他将你推下山崖,竟还能同他如胶似漆。”
  “不是他推的。”汪直说。
  “啊?”王越张大了嘴;“可是尚铭说……”
  “尚铭的话你也信,傻了吧。”汪直鄙视地看他一眼:“不过,他那日的确在场,也确实费心想杀掉我。”
  王越的神情又凶悍起来,握紧拳头:“那就没冤枉他。”
  汪直手撑着头,指尖有意无意拨弄着什么,低声道:“可是,我怪不得他,沈瓷也怪不得他,是我自己多年前下手在先。”
  “这……”
  “我没死,所以你也别再想着去替我报什么仇,他不继续来找我报仇就不错了。”汪直顿了顿,神色突然黯了下来:“至于沈瓷……”
  看着汪直怅惘的神色,王越连忙道:“我……我这就回去告诉她你还活着,让她过来见你!”
  汪直抬起手:“别,我不是这个意思。”
  “啊?”
  汪直别过眼:“就让她以为我死了吧……”
  “为什么?”王越急了:“你想见她,就见啊。别担心,她要是不愿意来,我保管把她绑过来!”
  “别去!”汪直再次厉声喝道,长长的睫毛闪了闪,黯黯垂下来,低沉道:“我想她,却……不想见她。”
  王越张嘴还要劝,低头看到汪直空荡荡的裤腿,到嘴的话语又咽了下去:“你这是何苦呢……”
  汪直一笑:“不为自苦。虽然我不见她,却不能让她这么轻轻松松忘记我。”他脸上神情变幻不定,静了半晌,慢慢从自己衣襟的胸口里掏出一块绢布,展开,里面裹着一支金丝凤鸾钗,钗头一只展翅欲飞的鸾鸟,尖利的钗尾还带着血迹,已经固结风干成了深棕色。
  正是汪直曾经送给沈瓷的信物,后来在苍云山上,沈瓷又把这当做武器,刺向他的喉咙。
  方刺入血肉,她便收了手。可那血迹还在,沾在金钗尖利的尾上,结了痂。其实轻轻就能擦掉,可汪直一直留着,甚至用绢布包好一直放在胸口的衣襟里,如是提醒,如是思念。
  “这个,拿给她。”汪直将包好的金钗递给王越。
  王越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
  “等她看了,会明白的。”
  苍云山,是她陪着他一同攀上的,她心心念念的小王爷参与了杀害他的行动。这一遭波澜因她而起的,若自己还活着,她便可寻求理由解脱遗忘。但让她以为自己已经死去,这不可扭转的结局便会沉淀在她心中最深的位置。
  这一生,他注定是得不到她了。可他就是要她一辈子记得他,一辈子歉疚,一辈子都在心里给他留下一个位置。哪怕她爱着别人,陪在别人身边,也绝不可能完完全全将他忘记。
  这金钗就是最好的提醒,那钗尾点点斑驳的血迹,是回忆。
  “你带走了这样东西,还得给我拿回来另一样。”汪直对王越说。
  “什么?”王越眨眨眼。
  “在我的私宅,书房木柜的最底层,有一个锁住的匣盒,里面有一件缠枝石榴花的斗彩玲珑瓷,经过了窑变的。你给我带来,必须完好无损。”
  那是沈瓷亲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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