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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天晴,沈瓷施了釉,让竹青出门,花钱请了一位把桩师傅入府,帮忙进行烧窑的工序。
烧窑是太需要耗费精力的事,从前在景德镇,都是身材强健又富有经验的把桩师傅做,她的经验少之又少,只得寻求外力。
这是沈瓷在淮王府制出的第一批陶瓷,因为原料的限制,总共也只有十八件。不过,瓷的成功与否,与在窑内摆放的位置有莫大关系。摆放在中央的,成功率极高;而边侧的,残次品则较多。这一批器物的数量少,大多都能够放在较好的位置,成品率应当不错。
为了防止陶瓷之间粘连,每件器物都被放置在单独的匣钵之中。此外,在窑炉火口上,还放置了一种检验火候的坯片,叫做照子。
待烧制了半日后,把桩师傅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用铁勾将照子勾出,以检验瓷器的烧制情况。
到了三天三夜后,把桩师傅停止了烧炉,开始降温,等待自然冷却。
这个过程,最忌心浮气躁。若是冷却失败,釉面便会毁之一炬,一批瓷器也都会付诸东流。
然而,就在沈瓷等待着冷却的时候,昏迷了近半月的旧王妃杜氏突然醒了。
她张开了眼睛,脑海还停留在半月前的情境。她记得淮王最后说的话,也清楚地知道,她如今已经不是王妃,还欠着三个月的祠堂反省。曾经高高在上的自己沦落于此,这能怪谁呢?当然得怪那个把她害到如此境地的朱见濂。
她嘶哑着喉咙,咿呀咿地发声,守候了母妃多日的朱子衿愕然惊醒,一看杜氏瞪着的双眼,简直感激涕零:“母妃,母妃,您终于醒了……”
“是他害了我们……”杜王妃抓住朱子衿,残喘着气息,用尽全身力气咬牙切齿道:“是朱见濂!是朱见濂害了我们!”
朱子衿反手握住她:“母妃,你的意思是……”
她的话还没问完,便见杜氏那双浮肿的眼睛再次阖上,整个人气力不支,竟是又睡了过去……
【注释】
苏麻离青:一种蓝色钴料,是郑和七次下西洋从伊斯兰地区带回的。元代景德镇与明初的青花瓷,大多用它绘制花卉枝叶。
陂塘青:陶瓷青花料之一。成化青花用平等青料,呈色蓝中泛灰青,清澈而明晰。
唐代以前,陶瓷大多是以红黄绿三色为主,很少会有蓝色,因为国人不会提炼“钴”这种蓝色釉彩。待唐代以后,陶瓷才渐渐出现蓝色。蓝色钴料的传播,与伊斯兰教当时进入中国有关系,因伊斯兰对蓝色的崇尚,所以其带着蓝色釉彩的陶器也传入中国。(说到这里,突然觉得穿越到了《迪拜恋人》,哈哈。)
☆、036 初次开窑
这日黄昏,在瓷窑冷却了一整天后,终于到了开窑的时辰。
按照景德镇的规矩,开窑前需举行拜神仪式。沈瓷领着竹青一早跪在窑前祭拜,这是她来到淮王府后独立制作的第一批瓷器,每一件都倾注了莫大的心血。从前凡事都有爹爹帮衬,如今只余孑然一身,才知诸事不易。但亦是因此,才能在无助和困顿中挖掘潜资,以遗留的夙愿掩盖住湿润的眼睛。
仪式完成后,把桩师傅帮忙开窑,将一件件装有瓷器的匣钵搬出,摆放在一旁的空地上。
竹青兴奋得眼都直了,虽然她未曾制瓷,但这一件件都是她辛苦摇杆的成果,尚未瞧见成品,她不禁攥紧了手中的方帕:“好忐忑。”
沈瓷面上不说,心里却是紧张不已。未等所有匣钵搬完,便迫不及待地上前,将成品从匣钵中取出。
烧窑时,窑炉内一个个的匣钵依次排列,处于中央位置的瓷器最易产生精品,而周围那些则要看运气,能达到六七成的成品率,便是不易。器型、火候、釉料、冷却,无论哪一个环节出了差池,都可能发生炸裂或歪斜,从而前功尽弃。越难的瓷器,裂得越多,所承担的风险越大,但价值亦更高昂。
由于数量不多,沈瓷的这批瓷器几乎都被放置在较好的位置。她将一个又一个的匣钵打开,如同博戏赌物般,指不定手中会开出个何种模样的。所幸,除了两件外围的压手杯损毁外,其余品质都不错。
待到开至最后一件匣钵时,沈瓷的心前所未有地砰砰跳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打开匣钵,取出的,便是那只绘着山石兰草和一只紫貂的梅瓶。
“真漂亮啊!”竹青在一旁低声惊呼,围着这梅瓶转来转去。此物小口短颈、丰肩瘦底,釉面透亮光滑、晶莹如玉,最难得的是上面的图案,线条流畅自如,肆意泼洒,没有半点迟滞之感。
不得不说,这件成品,就连沈瓷自己也颇为喜欢。不过,其间亦有不足之处,便是胎体略厚,缺乏轻薄之感。她的拉坯技术还不够运用自如,需得更多磨练。
“下次还能做得更好一些。”沈瓷坚定道。
“下次?”竹青迟疑了片刻,小心道:“姑娘,光是做这一次,就把王府三个月的月钱全花光了,若不是王爷最初还另赐了些银两,我们这几个月衣食都是问题。”
沈瓷愣了愣,虽然她采购原料时,已经尽量节省了,但若是材料太差,瓷器的品质必然受到影响。此外,烧窑也是一项大开支,不是随便什么木材都能用来烧制瓷器的。此次她选用的松木柴,亦是烧出精品瓷器的必备条件。大火燃了三天三夜,烧的不光是瓷器,还是大把的银两……
可是,今后没钱该怎么办呢?沈瓷心里琢磨着,只思索须臾,便开口道:“不如,我们先把这批做好的瓷器卖了吧,卖了便有钱了做新的了。”
然而新的问题又接踵而至,如何卖?她在鄱阳人生地不熟,王府也并非来去自如之地,若单独为此租一处店面,成本未免太高……
竹青眉头紧蹙,亦想到了这个问题。两人沉默良久,竹青忽然眼前一亮,提议道:“姑娘,你想这么多作甚?找小王爷帮忙不就成了!”
见沈瓷仍在小心斟酌,竹青又道:“依我看,姑娘你就把这梅瓶送给小王爷做礼物。恰巧这上面刻着紫貂,小王爷见了,必知你感念着他,兴许一高兴便答应帮你了。要么,寻人替你推售瓷器;要么,在手下的店面腾出一块,专门卖你做的瓷;若是他觉得买卖麻烦,直接自己出资买下,也未尝不可能。姑娘,别犹豫了,您如今也算是小王爷的人,不麻烦他麻烦谁呀?这事儿,拜托他来做,准没错。”
沈瓷低头,又看了看手中修长短颈的梅瓶。这幅画作本在她的计划之外,如今却成了这批瓷器中最满意的一件。它承载着她晦暗明灭的心思,是她稍纵即逝的妄念,亦是她过眼云烟的记惦。她想,这原本便只是那一瞬的偶然兴起,若是自己不敢直面,反倒显得居心叵测了。
于是她抬眼,轻轻一笑,对竹青道:“事已至此,便依你之言罢。”
☆、037 碎瓷惊风(一)
待沈瓷对所有成品进行了最后的修缮后,夕阳已是垂落。她将所有瓷器封存入库,只让竹青抱着那只梅瓶,回到了小王爷的院落。
朱见濂此时已扔下手中翰墨,从书房步出,方跨过门槛,便见沈瓷领着丫鬟在书房外站着。
她只穿了素净的衣裳,秘色对襟衣衫,淡绿轻罗长裙,只袖口用极浅的丝线绣了几道缠枝莲纹。发式亦简单,只用木梳随意挽在脑后,横贯一支碎珠细簪。她静静站在那里,眼睛看着他,桃花瓣一样的嘴唇,牙齿轻轻咬了咬,竟是朝他笑了。
朱见濂怔了一瞬,鬼使神差走近了,才发现她的侧脸上还沾着些烟尘,想必是刚从瓷窑回来。
他醒过神来,草草瞟了一眼竹青手中的梅瓶,笑问:“姑娘做什么呢?脸都没洗干净就跑过来啦?”
沈瓷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又觉于事无补,索性放下手笑道:“承蒙小王爷关照,今日刚在贵府烧制出第一批瓷器。虽尚有诸多不足,但颇具意义,特地给您送来一件,聊表谢意。小王爷若是不嫌弃,就请收下吧。”
待到此时,朱见濂才去细瞧那瓶上花纹,隐隐觉得熟悉,半晌后方忆起,这正是那日沈瓷交给他的信笔之作。
一股细细的喜悦攀上他的周身,在如今府中人人惧惮的情势下,她的这份惦念令他心安,微笑亦浅浅勾勒在唇角。
小王爷心中虽愉悦,嘴上却仍要挑拣几句。他上前几步,细瞧了瞧竹青手中的梅瓶,道:“画得倒是不错,可这瓷胎太厚了。”
沈瓷面不改色:“小王爷说的是,这拉坯技术还需勤加练习。待有一日我能制出薄胎,若是小王爷赏脸,便再送您几件。”
朱见濂忆起那日的拉坯情境,想到自己连泥都没扶起来,便不再找茬,朗声笑道:“行,姑娘既然记着我,那我便收下了。”
然而,沈瓷此行,不仅是为送礼,还为求财。此刻见他展颐,适时便开始顺水推舟:“不过,这次开窑以后,恐怕要等得许久,才能烧制下一批陶瓷。”
“哦?为何?”
沈瓷蹙眉,故作忧切,叹息道:“小王爷有所不知,制作陶瓷成本极高,若要制作精品,花销更大。越好的陶瓷,烧制难度越大,光是这一批资质平平的瓷器,便已花光了小女之前所有的积蓄。小女想要卖掉这批瓷器赚钱,却是形单影只,难寻门路,只能暂且停下,待攒够了钱,才能着手做下一批。”
朱见濂瞧她滔滔不绝,言语也不似平日风格,看出这是变着法来找自己讨钱来的,心下暗笑:“姑娘,以前似乎没见你这么会说话啊。”
沈瓷见他丝毫同情都没表露,咬牙道:“那是因为从前还未陷入如此窘境中。”
她这话倒是让朱见濂愣了愣,不由又忆起他们初见的场景。他想,她这样的人,真正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不会有任何多余言语的。她只会默默把一切印在心底,眼里藏了把刀子。
不过,相较起来,他还是更希望她像现在这幅模样,带点胡搅蛮缠的抱怨,带点居心叵测的顺从,有目的地来讨好他,这才应该是这个小姑娘原本的模样,不是么?
想至此,他竟是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不再掩饰脸上的笑容,亦不再绕弯子:“说吧,姑娘,你今日前来,是想要什么?”
沈瓷并不知他心中曲曲折折想过了什么,虽奇怪他态度的转变,亦是欣喜不已,欠身行礼道:“回小王爷,我想……”
她的话语刚起了个头,还未说到正题上,却见院落门口一阵躁动,朱子衿未等侍卫的通报,便径直闯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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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氏再次晕厥后,朱子衿回味着她清醒片刻同自己说的话,只觉心中有一簇火越烧越烈。原本,她还不太相信是朱见濂害了她的母亲,如今听得杜氏气息残喘之际都咬牙切齿地念着他的名字,便不得不信了。
她先是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觉得心下难安,便跑到屋外喘了两口气,奈何杜氏的话语反复回荡,撑得她头疼欲裂,终于忍耐不住,一定要到朱见濂那里去讨个说法。
可是,当她未等侍卫通报,径直闯入后,看见的却是朱见濂喜逐颜开的画面。他竟是笑得那样开心,在她的母亲病榻缠绵、晕厥未醒之际,他竟是在这里同他的小情人相谈甚欢!
一时间,她脑袋里什么也想不下了,什么也听不清了,除了朱见濂那扬得高高的唇角,别的都看不见了。她凭着本能向前走去,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而他就站在原地,不看她,还在等着他那小情人的下一句话。这模样如同快意的挑衅,令她怒气更甚,待逼到近处,顺手就从旁边那丫鬟怀里抽出了梅瓶,速度快得令人发指,高高抡起,狠狠朝朱见濂的头颅砸去……
☆、038 碎瓷惊风(二)
朱子衿手中的梅瓶最终没有落到小王爷头上。
当她气势汹汹朝前奔去时,没有发现他面前那个姑娘已经用目光锁定了她。某种天生的敏锐和直觉令沈瓷意识到她不光是想来吵架的,还得实打实做点发泄的事儿。就在朱子衿抡起梅瓶狠狠朝小王爷头上砸去时,早已绷紧神经的沈瓷突然蹿了过来,伸出手来用力推了朱子衿一把。可奈何速度太快,力道太足,她没能完全把朱子衿推开。那高高的梅瓶砸了偏,落在她的额角。只听得器物“啪”的一声脆响,伴随着沈瓷瘫软的身体,统统跌落在地上……
沈瓷的额头上被砸出一个血窟窿,血液一股股地往外涌。护卫们上前,把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朱子衿拉开,大力扭送了出去。朱见濂脑中一阵空白,他颤抖着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抱起昏迷的女孩,伸手想要捂住她血液外涌的伤处,却只感到鲜红的液体不停从指缝间溢出,连着他的心也似被砸得鲜血淋漓。
他总是欠着她的。
最初的时候,他在沈家的店铺门前遇见了她,因着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