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一株小草,它可能已经在大漠里流浪了上百年!”
众人听了都啧啧称奇,武涧是侍卫,听说这种草能治刀伤,干脆将地上的草抱起来放到了驼背上,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烈日当空,长长的驼队开始缓慢的向沙山下移动。
无韵的脚腕肿得高高的,根本无法踩住骆驼身上的脚蹬,姬子皙只得背着她慢慢的走在驼队的中间。
女子静静地伏在他的后背上,清浅的呼吸淡淡的触到他的耳际,痒痒的。
他小声的问道:“离儿,脚腕还疼吗?”
无韵摇了摇头,察觉他看不到,又说了一声:“放心吧,早就不疼了。”
“那你还想去哪里看看?”
“我想紫玉了,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他低头继续前行。
沙湖上,两人小小的影子交叠在了一起。
☆、第三十六章 邗沟道
从暮春到仲秋,从大漠到江南。车马颠簸四个月后,姬子皙等人登上了自淮夷城开往邗城的大船。 “霜落邗沟积水清,寒星无数傍船明。菰蒲深处疑无地,忽有人家笑语声。”
吴王吴王开凿邗沟之前,吴国与中原诸州没有天然水道相通,南船北上,需由江水入黄海,再由云梯关溯淮河而上至淮夷城,最后向北由泗水达齐鲁。如此行程,既要绕路又要冒入海航行的风险。
三十年前,吴王以迎娶齐国王姬齐姜为名,从邗城(今扬州市)江水北岸向东北开凿航道,沿途拓沟穿湖至射阳湖,至阴城北五里与淮河连接。这条航道,大半利用天然湖泊沟通,即为邗沟东道。如今佳人已逝,原本为两国联姻而修筑的邗沟水道,最终成了吴王北上伐齐、占据“南必得而后进取有资、北必得而后饷运无阻”的军事重镇、淮夷的漕运通道。
船行邗沟水面,只见帆樯衔尾,绵亘数十里。夜幕低垂,船上的灯火引来夜游的萤火点点、绕着船头盘旋。
今日是姬子皙的生辰,也是他和无韵成亲一年的日子。出门在外,诸事不便。趁着满月高悬,无韵领着众人为子皙办了一个小小的生辰宴。这一年跟着他一路向北,领略了与江南完全不同的世间风情,众人今夜抛开了许多俗礼,个个兴致极高。武涧新钓的湖蟹膏腴鲜美,食过秋蟹,连素不饮酒的她也跟着小饮了几杯花雕。
耳热酒酣之际,姬子皙取出了那只紫竹箫,低沉清雅的曲调在平静的江面上蔓延开来。月射寒江,一身雪衣的男子低垂修眉,温润如玉,系发的缎带随着江风微动,如此良辰美景,令闻者怦然心动……
一曲终了,子皙抬起头来,众人不知何时已悄悄退去,只剩无韵一人坐在他的面前,静静地,双眸像是凝望着他,又像是穿过他,云游去了别处。
“离儿?”他低声唤道。
“嗯?”她回过神来,发觉身边已经空无一人,而自己正独坐在船板上痴痴的望着他。
“定是自己听的太入神,被他曲子中的深情与矜持所蛊惑。”想到这儿,无韵原本微醺的面颊上偷偷地染上了一抹红晕。
为躲避对面那道含笑的目光,她站起身走到船舷旁,将双手扶在栏杆上。大船的船舷处本无栏杆。这道栏杆是他想起澧水河边,浣纱的姑娘曾嘲笑她怕水后才加的。伊人独立,一身浅紫色的烟罗衬得她如在梦境。原本挽起的青丝被放了下来,钗环尽去,只用一条粉白丝带松松地束在身后。眉目盈盈,像是藏着无数心事,耳边垂着的一对珍珠耳珰,莹润了她的倾世容颜,江风习习,丝带与青丝纠缠,吹不散眉弯。
看着眼前身姿玲珑的女子,姬子皙一阵心动。他起身站到她身后,将双手搭在她身子两侧的栏杆上、把娉婷的她环在了怀中。
无韵羞赧的刚要挣扎,只听他低声道:“江上风冷,一会儿就好,别吵醒了他们。”无韵只得转过身去,窘迫的盯着江面上徘徊不去的萤火不敢出声。更深露重,依偎在一起的两人默默无语。只是彼此心中明了,今夜以后,他们之间有些什么不一样了。
一个月后,船入太湖水域,众人在一阵欢呼后又没了声息。
自姬子皙生辰那夜起,为了躲避与他碰面的尴尬,无韵整日呆在自己的舱内。所以,神思恍惚的她并没有留意到:她们的船早已过了姑苏码头,直奔山阴大城而去。
十月霜降,大船到达山阴码头。
姬子皙敲了敲无韵的舱门道:“离儿,你看谁来了?”
鹿郢立在山阴码头,翘首望着缓缓驶来的大船。两年不见,妹妹,你是否别来无恙?
韩子廉站在他的身后,心情复杂的望着正往船头走来的一对璧人。无韵紫衣翩然,“窈窕淑女”终于长成“君子好逑”。三年前那个游学归来的春日,娇俏的少女站在青梅树下,那份“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还有那脑海中满山遍野的迎春花,终是开到了别人的怀抱。恍然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已永远离他和子柯而去。
船头靠岸,姬子皙扶着她一落地,就见她急急地朝鹿郢跑去。第一次见到在自己面前如此失态的她,姬子皙只是苦笑了一下,暗自腹诽道:“大舅兄什么的,真是……”令人无语啊!
鹿郢朝着跑过来的紫衣人儿迎了上去。
“哥哥!”无韵抓住了伸过来的大手,泪盈于睫。她看着眼前的鹿郢,俊朗的面容不知何时染上了几分沧桑之色,发鬓边的两缕白色刺痛了她的眼睛,“哥哥,我回来了!”。
“嗯,回来就好!”鹿郢低声道。兄妹两人双手交握,无语凝噎。
姬子皙走上前来,看着旁若无人的兄妹俩轻轻咳了一声,“咳咳!”
鹿郢回过神来,两人彼此打量了一眼,一份莫名的疏离之意在两人间流动。
姬子皙打破了沉默,笑着向他拱手道:“惊鸿此次只为陪离儿归省而来。太子,你我可否以家礼相称?”
鹿郢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下来,勉强点了点头:“既如此,妹婿别来无恙否?”
“惊鸿谢过舅兄,舅兄别来无恙!”子皙以妹婿之礼应道。
公子廉走上前,看着装模作样的两人暗暗瞥了一下嘴,拱手对姬子皙道:“韩子廉见过南越君,恭喜南越君与王姬喜结连理!”
姬子皙与无韵听到他的声音,齐齐转过身来对他还礼道:“惊鸿(无韵)见过义兄,多谢义兄!”
几辆低调的马车驶了过来,鹿郢牵起无韵的手,对姬子皙道:“妹婿,请!”
姬子皙盯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弯了弯嘴角,拱手道“舅兄请!”
鹿郢领着两人朝着最前头的一辆黑色马车走来。
听到外面的话语声,马车内的人“哗”的一声拉开了车门口的帘子,一张泪中带笑的脸探了出来。
“母后!”无韵惊叫道,疾奔到车前,屈膝跪了下去,刚刚止住的泪珠又顺着面颊滑了下来。
车内的雅鱼也是泪流满面,她伸出手将无韵扶起,喃喃道:“黑了些,瘦了些,想是漠北风寒。不过我的女儿更美了!阿韵,你可知,自你离开越国,母后盼了你整整两年!”
无韵抱着她泣道:“母后,是女儿不孝!”
鹿郢看着相拥而泣的母女俩心中也是涩涩的。他抬手拍了拍雅鱼的肩头:“母后,妹妹远道而归,莫让她哭坏了身子。”他转头向着姬子皙的方向点了点头:“喏,有一个人,母后不是一直想见见?”
姬子皙走上前来,双膝跪在马车旁,恭声道:“小婿姬子皙见过母后,母后安康!”
雅鱼放开无韵,用锦帕拭去了眼中的泪水,抬眼看向他,神情忽的一震,暗道:“好样貌!竟与二十多年前的施夷光如此神似。只是他身为男子,情态更为英挺,‘积玉列翠,世无其二’,鹿郢果然没有夸大。
她看了看无韵,发现一丝红晕正沿着她的耳际,慢慢地在面颊上晕染开来。雅鱼的心中顿时了然,脸上不由的露出了笑容。她对姬子皙笑道:“快快请起,是母后失仪了,子皙莫怪。”
“小婿不敢!母女连心,久别重逢,乃是喜事,还望母后不要过于伤怀。”
“好好,母后且听你一言。”她转头对鹿郢道:“太子,招呼众人上车,回宫再叙。”
“是!”
马车哒哒的行进在山阴城的驰道上。车内的母女两人相互依偎在一起。雅鱼看着无韵身上的紫色披风不禁动容道:“这件衣服可是两年前母后让你哥哥送去的那件?”
无韵点点头:“这是阿韵最喜欢的一件,一直未曾谢过母后。”
“这是母后当做的事,何来言谢?莫生分了!”雅鱼佯装怒道,她伸出手,抚着无韵及腰的长发问:“这两年来,姬子皙他,待你可好?”
无韵点了点头。
“那为何你二人成亲整整一年,你还梳着未嫁时的发式?”雅鱼抬起手中的青丝疑道。
看着雅鱼手中的青丝,无韵的脸一下子红了。想起自己下船时过于急切,竟忘了把长发挽起。
“难道你们至今没有……”雅鱼惊诧道。
无韵将头低到了胸口。
雅鱼见她如此羞怯的模样,在马车上也不便细问。只得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啊!”
一个时辰后,马车队伍驶进了山阴小城,穿过重兵把守的城门后,一座座巍峨的宫殿就耸立在眼前。
姬子皙走在马车上,看着气势恢宏的越王新宫,暗道一声:“两国兵戎相见之日,怕是不远了!”
马车一直停在了一座秀雅的宫殿前,无韵扶着鹿郢的手下了马车,转头将雅鱼也搀扶了下了。宫殿不大,胜在精致。灰色的瓦当,粉白的山墙,廊柱上饰以玄鸟彩绘。殿门正上方挂着一个蓝底白字的匾额“漪澜殿”。看到这三个字,无韵刚刚止住的泪珠又滚落了下来。雅鱼拉着她的手进了殿内的院子。虽是初冬,院子中花木扶疏,不见任何凋零之象。看得出修建此殿的人定是为她费尽了心思。
鹿郢走到她们身侧道:“母后,妹妹与妹婿舟车劳顿,今日且让他们休憩一晚。有什么话可否明日再叙?”
雅鱼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阿韵,你二人暂且休憩一晚。明日午后,母后派人唤你到母后的凤仪宫坐坐,母后先走了,不需相送。”
无韵与子皙忙施礼道:“耽凭母后,哥哥(舅兄)安排!”
天色渐暗,众人自去安顿不提。
☆、第三十七章 芙蓉镯
山阴大城的布局与姑苏大城基本一致,只是规模小了一半。主城由阴山大街、丝市街、银子市街三条街道纵横而成。城小人多,更显的“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
鹿郢领着无韵在大街上逛了一天。两年前,兄妹俩曾一起逛过姑苏大城,所以对山阴城里的景象处处都有熟悉之感,两人如同故地重游一般,兴致盎然。无韵更是对各家屋顶上的瓦当产生了兴趣。
这些瓦当多数为半瓦当。瓦当多素面,少数饰树木双兽、双目和树木卷草纹,偶见“天齐”瓦当和卷云纹、兽面纹瓦当,远远看上去,古香古色,匠心独运,让人有种回家的归属感。鹿郢见无韵对这些瓦当极其喜爱,便让人细细的描了样子,准备回去烧制一批、好装在漪澜殿外的女墙上。这样,无韵一回来就能看到,想家时也有个念想。
姬子皙让人也描了一份图样,准备回去装到肖耀殿的山墙上,无韵想家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到。公子廉陪在他身侧,跟在鹿郢与无韵身后。前面的无韵看景致,姬子皙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无韵。听到他吩咐随从凡是无韵驻足的地方全都画下来,凡是无韵拿起过的小物件全都买下来,连无韵感兴趣的瓦当样子也不放过,全部描绘下来……公子廉暗自感叹:“近水楼台与远在天边,渚宫里那位的心事怕是要成空了。”
日落西山,游玩了一天的众人回到了王宫。
因为还没有正式迁都,越王与一干重臣还在会稽城旧都,此处暂时由太子鹿郢理政。雅鱼也是为了迎接无韵而临时赶到这里,后宫事物繁杂,她只能在这呆两日,明日就得回去。
众人在凤仪殿享用了一顿丰盛而热闹的晚宴后,各自散去。无韵跟着雅鱼去了她的寝殿,姬子皙则被鹿郢请去了东宫书房。
侍女上了新沏的雅片茶,母女俩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雅鱼挥了挥手,让侍女们都退出了殿外。
“阿韵,侍女说昨儿个夜里姬子皙睡在了外室的榻上。今日你们出门,母后将芽儿唤来细问才知,你与子皙成亲以来就一直这样分房而睡。你告诉母后,莫非是芽儿手里的那些避子丸让你们有所顾忌?”
无韵的睫毛颤了颤,放下茶盏,抬起眼睛望着雅鱼道:“母后,这件事暂时与那些药丸无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