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舍不得走,可皇帝不想她为难。“也好,那朕明日再来看你。”
“多谢皇上。”凌夫人的笑容看上去温和明媚。
“朕嘱咐了御医好好给你调养。可宫里的御医总是那么温吞性子,调养的慢些。倒是徐丽仪,自幼研习医术,有些心得。有她在你身边看顾,朕也放心些。”
“皇上思虑周全,徐丽仪又宽厚热心,这都是妾身的福气。”凌夫人垂下头去,眼底映出了笑意。
“好好歇着。”皇帝起身就走。
腾玥连忙将粥碗塞给腾芽,快步跟了出去。
腾芽只顾着接那只碗,手里的帕子掉在地上。腾玥就那么从帕子上踩过去。
那帕子上沾满了灰和黏嗒嗒的粥,像极了她的主人,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被羞辱。
凌夫人看着面无表情的腾芽,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有些累了,你们去吧。”
和皇帝说话,也耗费了她不少精神。没有安慰腾芽,是因为她再清楚不过了,旁人说什么,都不及自己想明白要紧。很多事情,只能自己帮自己。
“这个给你。”凌烨辰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绢子。
虽然颜色是浅赭,不怎么适合女孩子用。可料子却极好,看着又软又滑。
“不用了。”腾芽没接:“我房里还有呢。”
“拿着。”凌烨辰塞进她手里。“就当谢你成日里推着我,还给我做了这么好的车椅。”
“那你这谢礼是不是太轻了?”腾芽打趣的说:“好歹也得来点实际的!”
会看玩笑,说明她心里没那么难受了。
“不管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都给你。”凌烨辰微微扬起唇角。
这好像是腾玥第一次看见他笑。送了父皇出宫门,她转回来,就看见凌烨辰往腾芽手里塞绢子。这也罢了,他竟然还对着腾芽笑,笑的那么春光明媚。
要不是亲眼看见,她根本不知道凌烨辰竟然会笑。
“烨辰哥哥怎么从房里出来了?”腾玥收拾了脸色,快步走过来。“是不是姨母已经睡下了?”
“是呢。”腾芽边点头边说:“凌夫人有些倦了,想歇一会,就让我们出来。”
“烨辰哥哥,我去看看你的汤药熬好了没有。不如你先回房歇下,我一会儿端去给你。”腾玥就是要想方设法的阻止腾芽留在凌夫人和凌皇子身边。有她在,保不齐会妨碍她仰仗大树好乘荫。
“不必。”凌烨辰很不喜欢腾玥。只觉得她虚伪的过头了。“腾芽会给我弄好的。”
“嗯。”腾芽配合的点点头:“我会做好的,长姐放心。”
腾芽就是知道她的心思,才故意说一句:“从早起就忙活到现在,长姐你也累了。这点小事我都能做好,你快去歇一会吧。”
说完她推着凌烨辰往后院去。
“后院不就是几朵菊花么,你们成天看还看不够?”腾玥不满的嘟囔一句。
“还有腊梅呢!”腾芽听不懂似的搭一句。
看着这两个人的背影,腾玥心里就不舒服。要想个什么办法,赶紧把腾芽赶走才好。可是,凌烨辰似乎很喜欢她呢。
不行,越是这样,她就得越早防范……
“你天天看这些花,看不腻?”凌烨辰也是觉得没什么可看的。
“不腻。”腾芽微微一笑:“也许在你眼里它们毫不起眼,甚至还有点丑。没法和牡丹、芙蓉那些花相较。可开在这么苦寒的时候,就是它们的本事。以前做绣活的时候,母妃常常带着我在院子里看花,一看就是一整日。要不怎么能把风拂过的花朵绣的活灵活现!”
“那你为什么叫腾芽?”凌烨辰一直纳闷:“皇家的女儿,不是从王从玉多些。腾珠,腾玥,不都是从王字旁!”
“我四妹叫腾玧也是王字旁。”腾芽挑眉一笑:“从王字旁怎么了?我到觉得芽字更好。就像那些不起眼的芽草一样,默默的生长,任凭风雨飘摇,屹立不倒。”
凌烨辰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她之所以觉得腾芽与众不同,并不是因为她至今还没有复原的脸,也不是因为她娇小瘦弱的身子,而是她身上这股韧劲。真的很像是从土里拼命拼命钻出来的芽草。哪怕是在石缝间,又或者是别的花草背后,毫不起眼的位置。她都能活的那么勇敢坚毅。
“你怎么了?”腾芽看他目光空洞,不免纳闷。
“没什么。”凌烨辰指了指腾芽手边的那朵菊花:“忽然觉得这花挺美的。”
“我给你摘下来,拿个瓶子插起来,摆在你房间。”腾芽笑眯眯的样子,那么活泼。
凌烨辰点了点头:“我要的不多,每天一支就好。你看见了喜欢的,就摘下来给我。”
“好。”腾芽爽快的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笑很有感染力,让这么了无生趣的院子变得舒适惬意。凌烨辰闭上眼睛,忘掉了不开心的事,感觉身子和心都很轻松。
如果没有国仇家恨,只有安宁的日子,那该多好。
这个时候,皇帝的御辇停在了九重殿外。
他本是不想过来的。但是凌夫人叮嘱了一句,他不想不听她的话,也就只好硬着头皮过来。
“夫人,皇上来了。”禾平欢喜的走进来:“御辇已经停在宫门外了。”
“好了,别哭了。”宓夫人抚摸着女儿的背脊,轻声道:“你父皇来了,若看见你这个样子,怕是要生气。谁家嫁女儿不是欢天喜地的。”
“可是母妃,我的手还很疼呢。”腾珠哭的跟泪人似的,手腕的地方,肿的跟馒头一样。
“还不是你自己不听劝。”宓夫人叹着气:“那腾芽的命多硬啊。那么多人恨毒了苏贵妃,都没能了断一个才九岁的女娃。你这么过去,不是存心让她克着你!”
“母妃,不是腾芽弄伤我,是那个该死的瘸腿皇子。”腾珠哭的直喘气:“他……他就是为了护着腾芽。”
“那不是一样嘛……”宓夫人实在是有些灰心。“珠儿,若是有一天,母妃不在你身边了,你可要怎么办?”
“不嘛,我要母妃一直在我身边。”腾珠用肿的多高的手抱着宓夫人,哭的停不下来。
宓夫人被她招的双眼发酸,心里的滋味也不好受。“好了,好了,母妃答应你,母妃不会离开你的。会一辈子呵护我的好女儿,我的小公主。”
德奂的声音响起,宓夫人连忙拍了拍女儿的背脊。
腾珠松开手,跟着母妃一并起身迎驾。
“臣妾给皇上请安。”
“珠儿拜见父皇。”
“免礼。”皇帝一进来,就往腾珠的手腕上看了一眼。“手腕好些了吗?”
腾珠摇了摇头,侧目看见母妃的表情,又马上点了点头:“劳父皇惦记着,珠儿已经好多了。”
“没事就好。朕让人给你拿了最好的药膏。”皇帝使了个眼色。
德奂连忙把药膏呈上来。
“多谢父皇。”腾珠勉强的露出笑容。
“出嫁是高兴事,往后就是人家的媳妇了。”皇帝这话听起来,还有几分慈爱在里头。
宓夫人心中感动,少不得随声附和:“是啊,一眨眼女儿都要出嫁了。臣妾也陪伴的皇上这么多年。”
“是啊。”皇帝将目光移向宓夫人的脸。“一晃朕和你的女儿都要出嫁了。”
宓夫人微微一笑,掩饰不去眼底的酸涩。“皇上……”
皇帝将手递给她。
宓夫人连忙把自己的手搭在那宽大的手掌上。“皇上。”
“让禾平去给珠儿上药吧。朕有几句话想和你说。”皇帝的声音平和,并没听出什么不妥之处。“是。”宓夫人笑着应下,侧首对禾平点了点头。
禾平这才扶着二公主,从宓夫人的厢房里退了出去。
“这么多年,朕可有什么地方亏待了你?”
房门才关上,皇帝就冷不丁的问了这么一句。
宓夫人心里隐隐有些害怕,连忙摇头:“皇上这是说哪里话。这些年,若不是仰仗皇上的眷顾,臣妾怎么可以安居宫中,抚育珠儿成人。再说,臣妾一心只盼着国泰民安,皇上龙体康健,女儿能平安,别无所求,岂会觉得被亏待。”
对上皇帝看不清的眼神,宓夫人怎么觉得自己这些解释越描越黑。
“皇上,臣妾……”
皇帝松开了她的手,平和道:“没有便好。”
“皇上,臣妾愚钝,虽然有心为您分忧,却不堪驱使。只要皇上不嫌臣妾笨拙,还愿意让臣妾相伴身侧就是我们母女天大的福分。”总觉得是哪里不对劲,宓夫人实在是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让皇帝不悦的事情。
难道是这些日子只顾着操持女儿的婚事,疏漏了什么?
她一双脉脉含情的眸子,痴痴凝望皇帝的眼眸。可除了一贯的深邃,她也并没发现什么不同。“朕知道你的心思。”皇帝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时候不早了,等会还要为珠儿上头,你歇会吧,朕回皇极宫了。”
“臣妾恭送陛下。”宓夫人想要留下皇帝,却只能顺着他的心意。
待皇帝走了,她才让乐平去把禾平唤过来。
“公主的伤好些了呢。皇上送来的药是真的好用,抹上去凉凉的,一会就不疼了。”禾平欢喜的说完这番话,才发现宓夫人的脸色不对。“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禾平,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宓夫人身子颤抖,心口窒闷。“方才皇上问我,这些年有没有亏待过我……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怪怪的?”
“夫人是不是多心了。”禾平少不得宽慰:“兴许是二公主要出嫁,皇上怕您往后会觉得闷。毕竟这么多年,二公主一直陪您住着。”
“不会。”宓夫人皱眉,仔细回忆方才皇帝的话:“皇上问这么多年,可有什么地方亏待了我……这话好像只说了一半。”
想到这里,宓夫人如坐针毡,整个人都不好了。“言外之意,如果皇上不曾亏待我,那就是我做了什么对不住皇上的事情。禾平,会不会是上次那刺客的事情被皇上发现了端倪?”
“不会吧!”禾平压低了嗓音,道:“奴婢让人去打听了,说是那刺客被擒获之后,就嚼舌自尽了。尸首当时就送出了皇极殿,还是德奂让人卷了草席,扔去乱葬岗了。他要是真的说了什么,皇上怎么可能过了这些天都不来问罪。夫人,您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才会这么多心。”宓夫人喃喃的重复着禾平的话:“扔去乱葬岗了!”
忽然抬起头,她眉心蹙紧:“有没有人看见那奴才的脸?确定被抬出来的就是咱们的暗士?”
禾平被宓夫人问的也紧张起来:“这倒没有……”
“你赶紧,让人去乱葬岗找找看。这才几天的功夫,那尸首应该还在!总之务必尽快确认此事。”宓夫人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禾平呀,你不了解皇上。皇上的心思若是显露出来,那或许是愿意让你知道,让你明白怎么去改。可若是他不动声色,不显山不露水,那可真就坏事了。”
说真的,禾平听了宓夫人的话也有些害怕,面上却尽量不显出什么。“夫人宽心,奴婢这就让人去瞧一瞧。”
乐平这时候快步走进来,喜声道:“夫人,给二公主上头的喜婆来了。请夫人前去观礼。”
“也好。”宓夫人收拾了脸色:“珠儿那孩子也实在让人不放心。索性她是嫁去了冯家。往后的日子,再怎么也不至于受辛苦。”
“还是夫人的眼光好。”禾平少不得附和一句。
“唉……”宓夫人有点后悔,把女儿养的那么娇惯。就因为这个女儿不如先皇后的女儿身份尊贵,也不如苏贵妃的女儿受尽恩宠,她才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对她好,想要补偿她作为母妃没能给她带来的荣耀。可现在想来,这也许是真的错了……
回到皇极宫,皇帝就传了羽林卫首领过来。
殿门关着,德奂亲自站在门口盯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明早二公主的花轿出了宫门,你便领人马上控制住九重殿。”皇帝眉目清冷,威严道:“不要走漏风声也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给她个全尸,对外只做暴毙论。”
“奴才明白。”首领恭敬的应下。
摆一摆手,皇帝示意他退出去。
首领没有耽搁,行了礼,后退着离开了正殿。
随后,德奂才敢进来。
这时候,皇帝捏着鼻梁骨,闭目养神,像是有万千思绪。
“皇上,要不早点歇着吧?”德奂轻声问。
“朕对她是不是太过狠心?”皇帝似是心中已经有答案,却还是想要问一句。
“皇上您公正持重,怎么会狠心。只怕是某些人不懂事,不能领会您的苦心才一步步走错路。”德奂有些惋惜的说:“错的太多,自然就回不了头。”
微微颔首,皇帝仍然闭着双目。“朕允准她的女儿好好的活着,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这一句说出来,德奂才明白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