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家小姐那日跟她的对话历历在目,她怕女儿会为她做下的孽遭受无妄之灾,所以为了她的女儿,她不惜动用了王家守了几百年的一个承诺,她希望女儿这一生真能平安。
入夜时分,空中已经飘起了大片的雪花,这一年的天气格外冷,雪也比往年来的早,也不知是好兆头还是灾难的预示。
昏暗的灯光下依然可以看到漫天的红绸,刺眼的红,让人颤颤的心慌,前厅还荡漾着欢声笑语,推杯换盏的声响,让这个临都侵没在喜气洋洋之中。
朱雀附身将弦阳喜服上的褶皱拉平,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上的,珠玉流苏垂到嘴唇,从朱雀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尖尖的下巴。
“朱玉,小姐早上洗漱要用与体温高一些的温水,沐浴不可放栀子花瓣,因为小姐对栀子过敏。过些日子院子里的梅花就要开了,晨起时去收集上面的晨霜给小姐泡茶,余下的封坛埋在桂树下,晚上一定要焚上一支安神香,你记得睡得警醒些,小姐浅眠……”
“朱雀姐姐。”
朱玉疑惑的唤了朱雀一声,朱雀是跟在弦阳身边最久的人,她虽然话少,但这些事向来都是她一手着办,从来不曾假手于人,因为她怕别人做不好,现在突然出言叮嘱她,朱玉自然有些不解。
朱雀促然住了口,她如今这些话,多像在托付后事,但她也的确是在托付后事,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不抵相思半 第三百七十八章:只恐风花一片飞
朱雀回眸看了朱玉一眼,垂着眸子笑了笑却让朱玉惊了惊,她认识朱雀也有七八年了,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笑,原来朱雀也是会笑的。
“没什么,太宰府不比左相府,小姐身边只带了我们几个,所以我们都需多尽些心。”
弦阳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朱雀,朱雀看到有泪滴从盖头下落了下来,浸湿了胸前绣的美轮美奂的祥云图案,朱雀笑着回拍了弦阳几下,抽出自己的手臂,走出了新房。
飘来的雪花打在脸颊上,丝丝的凉,院子里几棵参天大树上挂着火红的灯笼,高墙上提着软剑的一个身影孑然而立,风吹起她一片衣角,簌簌的响动,到像是招魂幡一般。
“青鸾,好久不见。”
高墙上的青鸾身体突然一颤,咬了咬唇角,从高墙上和着雪花飞跃下来,那动作跟曾经的朱雀一模一样,相似的让人诧异。
“朱雀,你知道吗,我宁愿我们永远不会再见,只要各自能安好的活着。”
朱雀望着天空无奈的笑了笑,她们从上千个凤影之中脱颖而出,她们也以为杀掉所有竞争者,便可以一起存活下来,所以她们相互依存,相互信任,比任何人都要努力百倍。
可最终呢,还是只能活一个,因为凤影只能被皇家所用,她的主子入不了皇家的门,她便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青鸾,动手吧,我不会怪你的。”
朱雀很少笑,但她此时的笑却格外的暖,这样青鸾想起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她,她也是笑的如此温暖的对自己说。
“不要哭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妹妹,我会保护你的,没人再敢欺负你了。”
她说她是姐姐,但她们都是孤儿,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也无法判别谁更大一些,但她却真的做了姐姐能为自己做的所有事。
“你要不要跟颜小姐告个别?”
朱雀侧目看了看灯火通明的新房,摇了摇头,世人都说瑶池碧台赠锦月别具聪慧,但却不知她家小姐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她什么都看的透彻,只是从来不讲,也不对任何人动心思用计量,方才她落下的那滴眼泪,便足以说明,她懂了。
“日后若是小姐有得罪皇后娘娘的地方,希望青鸾你可以为她说句话,因为小姐真的没有存过害人之心。”
对面的菱花窗纱下,来来去去的人影晃的有些眼晕,青鸾知道朱雀在担心什么,她们生来就是敌对,现在又有千丝万缕扯不开的恩怨情仇。
“你放心,她不会的。”
她们都是自小跟随,自己小姐性情如何,没有比她们更加了如指掌,青鸾肯如此斩钉截铁的保证,就不会有丝毫的差错。
“那就好。”
朱雀向着青鸾靠近了一步,握住她手中的软剑指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平静的看着青鸾,这一日早在她心中预演了千千万万回,还有什么比等死更让人绝望的事情呢。
“原来我总觉得死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真的要死了,才明白,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等死。”
不同于朱雀的平静,青鸾握剑的手一直抖个不停,想当初她合力跟朱雀杀尽了所有选定的凤影时,满院子横踢竖八的尸体,刺鼻熏天的血腥气,被染红的泥土,都不及现在让她害怕。
“不~”
青鸾眉心皱出一道深沟,手中的软剑越抖越厉害,几乎因为她的颤抖,将朱雀胸前的衣襟戳出一个洞来。
“你下不了手,那我来。”
朱雀伸手抓住剑柄,狠狠朝心脏用力,噗的一声,青鸾听到剑穿皮肉的声响,惊恐的松开了手,但顺着剑刃流出来的血,还带着一丝热气沾在了她手掌上。
“朱雀~”
正是那一丝温度,让青鸾从惊恐中寻回一点理智,伸手将倒下去的朱雀紧紧抱在怀中,泪水顺着脸颊流在了朱雀胸口,这是她自进宫被选定成凤影后第一哭。
“傻丫头,不要哭,你该为我高兴,因为我再也不用战战兢兢的活着了,我可以去见我的爹娘了,他们一直在等我。”
朱雀虽然在笑,但眼眸中的泪水却不停的在流,也是此时她才知道,原来她也有眼泪,她也会哭,她在成为凤影之前,有一个无比温暖的家,但那个家因为战乱不复存在了。
“青鸾替我好好活着,来生我要做这世上最尊贵的人,再也不要让自己的命握在别人手中了。”
朱雀的身体还有余温,但她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青鸾抱起朱雀飞身出了太宰府,空中的雪下得越来越急,几乎将地上的血迹掩盖干净。
嘭的一声,新房紧紧关着的菱花悬窗被推开,寒风夹着风雪卷入,将掀起一角的红色盖头吹落,朱玉连忙去捡,弦阳盯着墙角的方向,一双无辜清澈的鹿眸盈盈泛着泪光,口中喃喃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
这样的世道怎容的下一个人真正的纯真,锦月用尽心思去挡,而她却花了所有心思让别人护着。
是的,她赢了,但她似乎也输了,不知道走进一场厮杀之中痛苦些,还是守着一个不爱自己,自己也不爱的人面前伪装一辈子更苦些。
穿云峰是临都郊外最高的一座山峰,在山峰顶端可以俯视整个临都城,青鸾用手掌在冰雪之地挖出一方墓穴,血迹斑斑的磨破血肉的手掌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痛感。
新打出的棺椁还有一股刺鼻的新漆味,朱雀死的十分安然,若不是发紫的嘴唇,青鸾还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朱雀姐姐,或许你说的对,死并不是最坏的结局,今日有我给你收尸,不知到他日会不会有人也为我,找这样一块风水宝地。”
漫天的雪依然在下,青鸾反手一推,朱雀的棺椁落在她挖好的墓穴里,迅速落下的雪花,瞬间将掩盖了那暗红的棺椁,此刻青鸾想起锦月临走之时对她说。
“青鸾,你就留在临都吧。”
不抵相思半 第三百七十九章:不用登临恨落晖
这是第一次小姐出门不带她,陪在这样一个聪慧的人身边,她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唯恐身份暴露,皇家凤影一向把忠诚藏于骨髓。
好在皇上从来不曾给过她任务,她以为能瞒天过海,但小姐这样的举动,显然早已经对她起疑了。
临都郊外的大雪铺了厚厚的一层,脚踩上去已经漫过了膝盖,斑驳的木门裂了大大一条缝隙,栓在上面的铁链锈迹斑斑,同样锈迹斑斑的还有那枚铜锁。
这里她不知偷偷来过多少次,却从来不敢进去,左相夫人总觉得,玉玲珑那双清冷的眼眸就在里面,但这次她却忍不住伸了手。
那铜锁噗通一声落在雪地里,不知是原本就没锁,还是年头久了,这锁自动断了。
吱呀一声,原本精致的院落已经是荒草丛生,满目萧条,她记得与门相对的便是一个小亭子,以前她时常跟玉玲珑在亭子里聊天,如今那亭子。
右相夫人稍稍一抬双目,整个人呆愣住了,摊到在地,亭中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盈盈而立,墨发如瀑垂到腰际,简单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白玉簪子,这样的装束,是玉玲珑生在最喜欢的。
“你~,你~,你是人是鬼?”
那白衣缓缓转过来,一张清冷绝艳的脸,一双带着寒意似月韵的眸,一副淡然若斯的神情,让左相夫人愤然的站了起来。
“原来是你?”
锦月清淡淡的笑了笑,用水袖扫去了落在石凳上面的一层薄雪,坐了上去,清淡的眼眸撇过右相夫人惊慌失措的脸,目色沉沉的撇下去。
“不知颜夫人把月当作了谁?”
左相夫人皱了皱眉,慕锦月身为叶家的人,那件事怕是瞒不过的,所以一早她便做好了心里准备,好在弦儿现在已经嫁给了赫连鸣谦,她无论如何是伤不到弦儿了。
“你跟她真是不像,她说话从来不会绕弯子。”
锦月笑着将手边的煮着的茶壶拎起,慢慢的将茶杯注满,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防似着世间只有她一个人存在。
“她亡故多年,劳颜夫人还时时挂记着,月该替她跟颜夫人道声谢吧?”
左相夫人沉了沉双目,也走了过去,这慕锦月虽然容貌及不上玉玲珑,但这份神韵却像了七八分去。
“你究竟想说什么?”
锦月将茶杯拿起,低头嗅了嗅,抬起了清淡的眸子,似是很陶醉的模样,挂着浅笑的面容轻轻的撇过右相夫人那张惊魂未定的脸。
“曲尘花,茶中瑰宝,世间只存三亩,长于稽灵山腰,隶属王家私产,果真担的上一叶一金这价钱。”
当年她便是在这个地方,将毒下在了这曲尘花里,看来这慕锦月果然什么都知道,今天是来跟她算总账的吧。
“你究竟想怎样?”
锦月莞尔轻笑,眸中的寒意比这寒冬还要冷冽,让左相夫人心中发怵,她知道有句话叫做血债血偿,做过的那些事情,她也没曾悔过,刻眼前这个像极了玉玲珑的女子,显然没有想给她的痛快。
“月请颜夫人见一个人。”
锦月将手中的茶杯握在手心,不曾喝过一口,只是把玩着,远处有两个人拖着一人缓缓走进。
被拖着的那个人衣衫褴褛,头发稀疏可数,而且枯黄脏乱,黑乎乎的头皮被抓出道道伤痕,露出的皮肉长出密麻的浓疮,看的只让人作呕。
拖着他的那两个人将他往地上重重一摔,那人发出一声嘶哑痛苦的呻吟,瘫倒在地,那张已知被仅留的几缕头发,遮掩的面容也漏了出来。
“啊……”
左相夫人面色惨白,惊呼一声,瘫倒在地,锦月敛了敛眉,俯下身子,脸上依旧挂着一抹浅笑,低头问她。
“颜夫人果真认得他。”
左相夫人扶着石桌重新颤颤巍巍的坐下,面前这看似人畜无害的女子,笑的清淡恬静,却无形之中将人吓破了胆。
“我不认识他。”
锦月不动声色的笑着,掌心里的茶杯却握紧了几分,那面容像是一只猫在斗老鼠,看的右相夫人心慌不已。
“也难怪,毕竟十七年了,贵人多忘事吗。那月帮你回忆。”
左相夫人眼眸惊恐的瞪大,身体不住的颤抖着,突然将双手抱住了头,她现在恨不得锦月能一刀杀了她,被她这样恐吓实在是难熬。
“不~,不~,不要。”
这人即便已经面目全非她也认得出是鬼影,原以为找一个朝廷束手无策的人,便可以高枕无忧,没想到听风楼竟然可以捉到他,并将他折磨的生不如死。
原来这些年,不是听风楼一直不知真相,而是听风楼的人还未动到自己,如今终于是找她算总账的时候了。
“看来颜夫人是想起来了,不知午夜梦回,可否也会心存不安呢?”
她自己做过些什么,会遭受些什么,其实早在这之前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如今女儿已经出嫁了,有了最好的依仗,她还畏惧什么呢,想到这里,左相夫人突然释然了。
“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玉玲珑的死的确跟我有关。”
锦月眸光冰寒一闪,愤恨的将手中的茶杯摔碎在地上,脸上的淡笑换上一抹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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