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警觉地抬头,“如今太子与安王共同佐理朝政,安王为何要与卫尉大人过不去,不都是为陛下效劳的么?”
楚珝意识到自己失言,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抿唇道:“你问的太多了。”便将食水往前推了推,漠然道:“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你若想活着,还是别亏待自己的身子。”
说完,便兀自返身出去,也不见她有何动作,那扇沉重的木门便轰然阖上。
楚瑜见她出入这样随意,料想板壁上应有何机括,因沿着这头一顺顺摸索下去,可惜仍是徒劳,看样子仅凭自己盲目尝试,是绝对无法打开离开这个暗格的。
既暂时无法逃走,当然得先顾着性命要紧。楚瑜看着眼前的饭菜,只瞅了眼便举起筷子,望秋吓得忙拉着她的胳膊,“小姐,仔细菜里有毒!”
楚瑜淡淡道:“她可犯不着下毒,我活着会比死了更有用处。”
楚瑜忖度着,这对夫妻之所以将她拘禁此处,无非是为了从她口中探听到朱墨的秘密,再不然,就是以她为人质来要挟朱墨,退一万步讲,即便他们别无所求,只消有楚瑜这个掣肘,朱墨便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此时,楚瑜才明白夫妻间的联结有多紧密,真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惜她已经来到此处,即便不想成为朱墨的负累也已经这样了。
烦恼亦无用处,楚瑜叹了一声,认命地抓起馒头啃起来。不得不说,安王府的饮食亦颇精细,连馒头都做得有滋有味,当然,也可能是她饿得太久,吃什么都觉得香。
望秋心不在焉的咀嚼着,却发呆说道:“不晓得盼春姐姐知道咱们不见了会是何模样。”
楚瑜闻言心里一震,这两年多来她和朱墨虽然屡有争吵,但并非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顶多也就是回娘家避避难而已,但这一回……朱墨能想到她是被人抓去了吗?他会不会急得和只没头苍蝇般?
存了一肚子的心事,这一夜楚瑜睡得很是不好,也可能是没吃饱饭的缘故。当然,这地牢太过狭窄,连躺平了都觉费劲,也是让人不能安睡的一个因素。
这般浑浑噩噩的,主仆俩都不知在这暗道里过了多少光景,一日三餐会有人按时送来,除此之外,楚瑜便很少见到安王妃的面——他们夫妻俩似乎忙碌得很,终日不见踪影。
这一日,一个五大三粗的仆妇陡然出现在她们身前,身子堵得跟一座肉山似的,主仆俩都唬了一跳。
仆妇粗着嗓音道:“朱夫人请随奴婢过来,奴婢奉命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楚瑜不得不多抱三分警惕。
“肉山”面无表情的道:“夫人来了就知道了。”
似乎怕两人借机逃走,肉山还命侍卫给她们带上蒙眼的黑罩,真真是防备得滴水不漏。
两人被捆缚着上了马车,不知行了多久,在摇晃中几乎酣然入睡。及至有人扯开黑布,楚瑜才觉眼前光线刺目,用手挡了挡,好容易才适应过来,只闻得周遭喧喧嚷嚷,推杯换盏之声不断。
原来她们竟身处一间紧实的小屋,隔着屏风,外面便是宽敞热闹的大厅。
楚瑜下意识的往厅中看去,只见高大的紫檀木桌椅上净是些衣着富丽的公子,想来家中不是名流便是显宦,而往来陪侍其间的,却是些姿容俏丽的尼僧,半蓄着发,一个个媚笑不断,语声甜柔。
脂粉香气亦萦绕其间。
楚瑜还从未见过这等腌臜地方,何况是在佛门清净地,和此处比起来,李思娘那做暗门子生意的都规规矩矩多了。
楚珝的声音冷不丁在她耳畔响起,“妹妹觉得此地如何?”
楚瑜眉头深深蹙起,勉强口不应心的道:“甚好。”
“是么,我倒以为不然。”楚珝端详着她这张秀丽绝伦的面庞,“妹妹姿容天成,比之那些尼僧何止美貌百倍,我看,若由你来服侍,这些达官贵人只怕会更满意。”
她轻飘飘的说来这些话,楚瑜只觉得毛发森竖,忙正色警告她,“你要是敢乱来,我立刻咬舌自尽。”
她是认真的,与其被这些污糟不堪的人侮辱践踏,还不如早早地死去以得清净。当然,若不是没办法,谁又真的想死么?
楚珝眸光一凝,掩口打了个呵欠,“我说着玩罢了,妹妹何必放在心上。”
她故意将楚瑜带来此地,当然是故意示警,警告她的命都捏在自己手心里,若楚瑜不肯依从,她有办法让其落到生不如死的下场。
对应的,楚瑜对她的威胁也同样奏效。
楚瑜再度望向厅内,见南明侯世子钟垦亦在其中,不由暗暗咒骂道:这没正性的,连尼姑也不放过!无奈她现在正有用得上钟垦的地方,一时也顾不了许多了。
楚瑜瞅了楚珝一眼,平淡的说道:“我要去更衣。”
一路上坐车坐了不少时候,天又正闷热,连后背都汗湿了大截。
楚珝向一个尼僧扬了扬下巴,“带她过去。”
望秋当然也忠诚的跟上自家小姐。
马车上就有替换的衣裳,楚瑜随便取了一套出来,趁着望秋替她将挑线裙子披上,便若无其事的问那尼僧道:“师父在这庵里住了有多久了?”
无关紧要的问题,答答也是无妨,小尼姑道:“不多不少,已经两年多了。”
“那师父你可认得钟世子?”楚瑜将两只胳膊从袖筒里伸进去,装作无意的说道。
小尼姑低着头不说话了,只道:“夫人您要不要喝水?”
楚瑜剜她一眼,这小狐媚子机灵着呢,不见兔子不撒鹰,看来还得用银钱来收服她。
楚瑜因向望秋递了个眼色,望秋知趣的搜出一个翡翠缠金钏,一个虾须镯,轻轻放到尼僧手中——钱财乃身外之物,但没钱却是寸步难行,因此楚瑜时刻不忘带些银钱在身边,那一回去衡阳,因惧盗贼滋扰,楚瑜悄悄把些首饰银两缝在寝衣内侧,如今虽然返回京城,这个习惯却保留下来。也幸因如此,楚珝命人搜身之时,才未被她搜罗出去。
尼僧做出惶恐的模样,“夫人您这是何意?”却转手就将两样首饰塞进僧衣兜里。
楚瑜和煦的笑道:“我想请师父为我递封信,不知方不方便?”
已经吃进肚的东西当然舍不得吐出来,小尼姑想了想,“这个倒是不难,不过夫人您可得快些,不然她们进来就不妙了。”
楚瑜当然晓得,因见案上就摆着纸笔,便速速蘸墨一挥而就,继而将白纸黑字叠了几叠塞给她,叮嘱道:“万勿让他人看见。”
小尼姑满口答应着。
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出来,厅中热闹依旧,楚珝睃了楚瑜一眼,楚瑜则尽量舒展身姿,免得显出异样。
回去之后,楚瑜便焦急的渴盼着,她在那纸上并未明示,而是写了一首藏头诗,暗示自己所在的方位,她相信以朱墨的聪明一定能辨出来。
可惜,一连三五日都过去了,外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楚瑜焦躁也不中用,唯有和望秋一道静默的等待着。
活门又被拉开,这回是楚珝亲自进来,为她们送来解闷驱虫用的薄荷油。天知道,暗壁里头有多闷热,二人身上都长出痱子来了。
楚珝随手将清凉的药油泼洒在石板上,一面盈盈的望着楚瑜,“六妹还在等朱大人的消息么?可惜啊,我看他是不会来了。”
楚瑜顿时起了警惕,“你做了什么?”
楚珝摆了摆袖子,那张薄纸轻飘飘的掉出来,她躬身拾起,在楚瑜面前炫耀似的晃了晃,“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楚瑜没想到好不容易递出去的消息会送到楚珝手中,难免有些气急败坏,压抑着怒容道:“你怎么得到它的?”
楚珝佯叹一声,扶着鬓边的珠花,上头的金片薄如蝉翼,京中最好的能工巧匠也赶不出来,恐怕还是进上的东西。
第70章
“这还用问吗?妹妹; 你到底年轻; 不晓得人心有多复杂,你以为那些姑子很容易对付么?她们可比你机灵,你能给她们的,我也能给,而且给的更多,更好; 你说她们会听谁的?”
身为王妃之尊,她现在的确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邀买人心同样容易。
这一刹那; 楚瑜难以遏制的产生了一股懊丧之情,就好像自己辛苦的成果被人毁于一旦; 她冷冷注视着楚珝,“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
若说楚珝是奉了萧啟的授意将她关押在地牢,那她也认了; 可她不止如此; 还送她去那污秽不堪的尼庵; 故意让她有通风报信的机会; 再洋洋得意的到她面前摧毁。这其中所包含的恶意; 不是一句“听命”就能解释的。
楚珝直起身量,自下而上昂然俯视着她; 容貌昳丽; 神色却是冷冰冰的,“我最讨厌你那副自命清高的嘴脸了; 你以为你很尊贵么?莫忘了,三婶也不过是个没落官家女儿而已,凭什么人人都得趋奉着你们?凭什么你们可以肆意轻贱别人?”
楚瑜正要辩解“我并没有”,可楚珝并不听她说话,自顾自的道:“穿吃住行比不上你们几个也就算了,谁叫我是庶出,可凭什么连婚事也得排在你们后头?元夕那夜花灯会上,朱墨独独送你花灯,还不是看你衣衫鲜亮,在人堆里头最出挑么?”有些自怨的,她咬牙切齿道:“若我也有一身好衣裳,我就不信他瞧不见我。”
望秋几乎听得呆了。
楚瑜则是默然,半晌方道:“原来你也喜欢他。”
“是啊,可那又如何,他终究只为你来提亲。”楚珝自嘲的笑笑,“我终究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楚家五小姐,不对,在你们眼里根本没有五小姐,我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楚璃虽然骄纵,可她毕竟是二房独出,众人难免多几分注意。反观楚珝,因为生母早亡,自幼又多病,家里人也就顺理成章的漠视且疏远了,无怪乎她这样怨愤。
但这些也就罢了,楚瑜万万没想到她会因朱墨疯魔到此等地步,忍不住提醒道:“你莫忘了,如今你已是安王妃。”
“我当然不会忘。”楚珝嫣然一笑,“等安王殿下登基,我还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所以朱墨也没了不起的,等陛下驾崩,你们俩都不过是沦为卑微的阶下囚而已。”
楚瑜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外头便传来下人呼唤王妃的声音,楚珝脸色微变,忙匆匆理了理鬓发出去。
当然,那扇门她也没忘记重新关上。
楚瑜与望秋对视一眼,各自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秋迟疑道:“婢子没听错吧,安王殿下是想要……谋反?”
她还真没听错。楚瑜的面色沉沉如霜,楚珝这样狂气,可见这桩大计是势在必行的。想想也对,皇帝病重,朝政不稳,若不趁这时一气逼宫,待陛下咽气,太子顺利登位,天下便再无安王的容身之地了。
她或许该想个法子通知朱墨才好?楚瑜焦虑不已,只恨不能生出翅膀飞出去。
望秋默默拉起她的手,宽慰道:“小姐放心,安王他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太子殿下与姑爷不会毫无防备,端看如何应对罢了。”
这丫头偶尔倒有些神来之笔的聪明,楚瑜赞许的看她一眼,却在心里叹了一声:天下动乱却也不关她的事,可是牵涉到个人,就不知她能否有命活到重见朱墨的那日。若太子胜了还好,她尚有一线生机,可若太子败了呢?
楚瑜不免忧心忡忡起来。
她们这暗道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外边的狂风吹不进来,同样的,她们也无从得知外边的情况。不过从那来送饭的仆妇的脸色,楚瑜倒是看出局势越来越紧张了,大人物跺一跺脚,底下的小人物也得抖三抖,无疑这仆妇正在为自己以后的生计发愁。
夏日的夜本就燠热无比,这一夜热得尤其厉害,楚瑜从睡梦里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后背已密密的出了一身汗,连亵衣都汗湿了。
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她摸了摸黑暗中的板壁,只觉连木头都有些发烫,且外边似乎也乱得厉害,隐约有丫鬟奴仆的喊叫,“走水了,快拿木桶过来!”
莫非安王府竟失了火?楚瑜忙推醒身畔的望秋,二人细听了听,果然听到喊着“走水”二字,面色不由变得凝重起来。
孔洞里渐渐有尘烟飘入,呛得人喘不过气来,楚瑜见势不妙,这样下去,不烧死也会被呛死。她忙唤道:“望秋,你来帮我,看能否将这扇木门推开。”
许是木板受热膨胀的缘故,机缘巧合之下,不知被楚瑜摸着了哪一处,板壁豁然而开。二人狂喜,忙弯着腰挪出去。
可是这喜悦并未维持多久,原来厢房中的窗纸、布幔皆熊熊燃烧起来,俨然便是一个火窟,看来不止是哪一处走了水,而是整个安王府都被蔓延的火势波及。
楚瑜因见旁边倒着一架扶梯,抵在门框间,恰好形成一条窄窄的狭路,因吩咐道:“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