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去出恭了,还是偷懒跑去睡觉了,这似乎都是魏璎珞的好机会,也是她唯一的机会。
一只绣花鞋从门后踏了出来。
然后,一路从寝殿走进了后院。
院中假山怪石,奇花异草,却有一样东西显得格格不入——一只大水桶。
魏璎珞不晓得这水桶哪里来的,就像她不知道宫里的守夜太监去了哪。
“多半,是沉璧动的手脚吧。”她喃喃低语了一句,然后走到水桶旁,揭开盖子,朝里头探去……
第二天,便是太后出宫礼佛的日子。
丝竹悦耳,琴声如诉,宝月楼里,沉璧踏乐而舞,折腰之际,目光往弘历身上一瞟,见他单手支颊,正在走神,眼睛虽看着她,心却不知飞去了哪里。
“哎呀!”
弘历回过神来,起身朝跌倒在地的沉璧走来:“怎么这么不小心,李玉,宣太医!”
李玉嗻了一声,匆匆离去。
“怎么跳舞还心不在焉?”弘历将沉璧横抱上榻,“待会要陪太后去药王庙,若是弄伤了脚,你就哪里也别去了,留在宝月楼里发呆吧。”
见沉璧脸上显出焦急的样子,他忽然笑了,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刮。
“朕也会留下来。”他笑道,“陪你一块发呆,可好?”
沉璧楞楞看他一会,忽然从榻上滚下来,跪在他面前,泪水涟涟道:“皇上,我有件事在心里藏很久,一直不敢禀报,可皇上待臣妾这么好,若我再不说实话,实在于心不忍!”
弘历楞了楞:“你要说什么?”
沉璧抿了抿唇,似经历过一番天人交战般,咬牙道:“皇上,璎珞她……”
烛火在桌上烧,却带不来任何温度。
当李玉带着太医匆匆赶到时,见到的是弘历面如寒霜的面孔,以至于整个宝月楼都提前进入了冬天,每个人都被冷的瑟瑟发抖。
“皇上!”沉璧忽然喊道,然后一瘸一拐的追在后头,“您要去哪,您……您答应过嫔妾,不会为难璎珞的!”
可弘历哪肯听她的话,他快步而出,去了延禧宫。
延禧宫里,早已人去楼空。
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床铺,弘历忽然开口:“李玉。”
“奴才在!”李玉忙上前。
“传旨。”弘历冷冷道,“封锁神武门。”
李玉楞道:“太后今日要去药王庙,现在封门,难免惊动太后——”
弘历:“封!”
李玉跪下:“嗻!”
一辆驴车在两名小太监的驱使下,渐渐靠近神武门。
车上几只水桶,被大苫布盖着,水桶个个相同,其式样,赫然就是魏璎珞院子那只水桶的式样。
一个小太监打着呵欠道:“每天三更就要去玉泉山运水,一路走到紫禁城,能把人活活累傻!宫里水井和玉泉山的水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水吗?”
另一个小太监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示意他谨言慎行。
小太监瘪瘪嘴:“是是,我知道,给皇上太后用的水,当然是天底下最好的水!玉泉水的水又甘又甜,是水井能比的吗?”
两人唠嗑间,驴车的前轮过了大门。
轰隆轰隆,马蹄声由远至近,李玉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远远一指驴车:“皇上口与,封锁神武门——快!拦下那辆驴车!”
护军们就算不认识他,也认识他身上的衣裳——那必定是宫里的大公公,更何况他身后还跟了那样多的宫中侍卫。
于是原本树立的长矛往前一交错,挡下了驴车的去路,两名小太监不知所措,战战兢兢立在驴车前。
李玉翻身下马,身旁跟着袁春望。袁春望快步走到驴车旁,狭长凤眼瞥向上头那只半人高的水桶,冷笑道:“宫中珍品被盗,怀疑就藏匿在水车里,来人,把他们全部押回去!”
于是在浩浩荡荡一群人的监视下,驴车被一路押送至养心殿前。
弘历早已等在那里。
袁春望垂首行礼:“皇上,水车全部追回。”
弘历气得手发抖,竭力平静:“李玉!”
李玉挥挥手。
嘴角泛起一丝笑,袁春望领着众人退下,在场只剩下弘历,沉璧,李玉,四名押送水车的心腹侍卫。
“皇上。”沉璧抱着他的胳膊,哀哀祈求,“璎珞素来心高气傲,哪里守得住凄冷的延禧宫,那声声的哀求,只央我救她一命!我实在于心不忍,又欠了富察大人救命之恩,才答应帮他们二人私奔。”
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三言两语,颠倒黑白。
“我错了,璎珞也错了。”她流泪的模样纯真又美好,说出来的话,也似全心全意为他人着想,“请您看在从前的情分上,饶她一条性命,好不好?”
可听了她的话,弘历只会更加愤怒,他一把甩开沉璧,快步走到驴车前,伸手抓住苫布,却迟迟无法掀开。
李玉忐忑道:“皇上?”
根根手指都在发抖,弘历深吸一口气:“你来!”
李玉:“嗻。”
弘历退后半步,闭上眼睛。
众目睽睽下,李玉一把掀开了苫布,正要打开水桶盖,谁料水桶摇晃两下,从车上轰然滚下。
水桶在地上滚了几圈,盖子打开,一个人从水桶里滚了出来。
“你……你……”李玉指着对方,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弘历一直闭着眼睛不忍看,直至此时,才慢慢睁开眼睛,待看清楚对方的面容,亦是一愣,脱口而出道:“怎会是你?”
第一百八十四章 罪
从水桶里滚出来的不是魏璎珞,而是小全子。
小全子谄媚笑道:“皇上恕罪,奴才奉令妃娘娘之命,藏在水桶之中。
弘历长出一口气,见李玉等人看着自己,又立刻板起脸来:“她装神弄鬼,到底想干什么!”
小全子斜眼看沉璧:“主子说了,紫禁城里有人要害她,为了引出这个人,才让奴才藏在水车里!”
弘历:“宣令妃!”
李玉:“嗻!”
李玉花了一些时间,才在延禧宫里找到魏璎珞,为了麻痹袁春望,她与小全子互换了衣裳,然后替他躺在屋子里,称病不出,待李玉寻来,才推门而出,让李玉留了些时间给她打扮,然后一边咳嗽,一边往苍白的脸上扑打上胭脂,稍稍润了润脸色,又换上一身严装,这才从延禧宫出来。
如同一名整装罢的战士,奔赴着只属于她的战场。
弘历一见她就眼中发亮,却又迅速沉下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妃先是诱臣妾私奔,后又设计了一出捉奸大戏。”魏璎珞朝他福了福,唇角带上一丝戏谑,“只可惜,两样都没骗过皇上。”
“璎珞,到了此时,你还狡辩。”沉璧叹了口气,似为她的执迷不悟而感到可悲,“皇上已派人去西直门寻人了,怕是很快就能将富察大人拿回来了……”
话音未落,便有两名侍卫求见,身旁跟着傅恒。
见了他,沉璧唇角一翘,又迅速沉下去,伤感道:“皇上,你瞧,他们果然约好在西直门外碰头。”
傅恒淡淡扫她一眼,对身旁侍卫道:“你说。”
侍卫莫名其妙看了沉璧一眼,对弘历叩头道:“皇上,西直门外只有一辆空马车,奴才是回宫复命的时候,在神武门遇上大人!”
沉璧秀丽的眉毛慢慢蹙起,视线在傅恒与魏璎珞之间来回。
傅恒镇定自若道:“皇上,容妃那日突然现身,教唆奴才带令妃远走高飞,奴才实难忍受,想向皇上禀报,可转念一想,手上并无证据,公然指认宠妃,实是难以取信。迫不得已,只好放长线钓大鱼,假意答应……”
不等他说完,沉璧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你们两个联手设计了一场戏。”沉璧伸出一根涂抹着蔻丹的手指头,从傅恒点到魏璎珞,天真中透着一丝苦恼,“是为了让皇上怀疑我吗?”
“容妃。”魏璎珞将她先前说过的话,重新还给她,“到了此时,你还狡辩。”
“皇上,你真的觉得是我在诬陷他们吗?”沉璧抱着弘历的胳膊,纯真的目光望着他,“就算我要构陷令妃,何必牵连富察大人,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后妃之争,极少牵扯到朝臣。况且沉璧若是想要对付魏璎珞,有更多更好的法子,犯不着将事情闹得这样大。
弘历低头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如此怪异,让沉璧忍不住背上一寒。
“李玉。”弘历道,“将海兰察八百里加急送的匣子带来。”
“是!”李玉立刻退下,回来时,手中捧着一只沾满尘土的木匣。
弘历:“打开。”
李玉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套霍兰族孩童的旧衣,一只银项圈,以及木马木剑等小玩具。
明明是极稀疏平常之物,沉璧见了,却一下子变了脸色。
弘历:“傅恒,这就是容妃陷害你的理由。
傅恒震惊:“皇上,这是——”
弘历:“朕命人到霍兰部,第一件便是去查容妃的往事。图尔都说她迟迟未嫁,只因容貌绝俗,受封霍兰圣女,常年侍奉天神,但霍兰部的圣女,年满二十便要卸任,由新选出的女子担任,而她则按照霍兰部的旧俗完婚。图尔都费心掩饰,但朕还是查到了端倪!”
他每多说一字,沉璧脸上的表情就更冷一些,等他说完,沉璧便再也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或许这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女子,才是真正的霍兰部圣女。
沉璧冷冷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弘历回的斩钉截铁:“魏璎珞绝不会一时气愤,便冲动伤人。”
也就是说,打从一开始,弘历就站在了魏璎珞这边,不信魏璎珞会用剪子刺伤她,不信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一切。
偏袒至此,只可能是因为一个缘故了……
魏璎珞心下一暖,与他对视一眼,如同互相注目了一万年。
沉璧一声冷笑。
魏璎珞回过神来,看向她:“沉璧,你嫁过人?生过子?”
“是呀。”沉璧拢了拢发丝,一种成年女性的慵懒感,“嫁过人,生过孩子,却还是被送进了宫,就为了满足你们皇上的色欲,我不得不与我的孩子骨肉分离。”
傅恒恍然大悟:“当时你坠马……”
“我故意的。”沉璧淡淡道,摘下天真的面具,她真正的脸上透着淡淡的倦意,厌倦这个世界,厌倦世上所有人,包括她自己,“我想死,可你不让。知道我多恨你吗?恨的想让你身败名裂,最后学我一样,从悬崖上跳下去。”
“所以你才设计了这出私奔大戏?”魏璎珞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是为了这个,才故意接近我,与我做朋友……只为赢得我的信任,然后怂恿我私奔?我与你无冤无仇,你……”
“可他爱你。”沉璧笑了起来,“皇上也爱你,没有你,他们两个怎么自相残杀,怎么身败名裂,怎么让天下人嗤笑,又怎么……让我出了这口气?”
“疯子。”魏璎珞喃喃道,同样的疯狂,她似乎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过,尔晴,那同样也是一个为了出一口气,便让无数人因此枉死的女人。
“是啊,我是个疯子,可我这个疯子,总不能一个人上路吧!”沉璧扬手一拔,从发间拔出一根长簪,只见簪头寒光闪闪,竟已被她磨成了一柄凶器,她伏低身子朝弘历冲去,快的如同一根离弛的箭。
“皇上!”魏璎珞想也不想,便朝弘历冲了过去。
却有一个身影比她更快,几乎是顷刻之间,就挡在了他两身前,宏伟的背影,犹如一张最忠诚,也最无悔的盾。
……是傅恒。
滴答,滴答,滴答,鲜血从他横着的手臂上垂落下来,一根簪子深深扎在他手臂中。
“抓住她!”弘历怒不可遏,一指沉璧,对匆匆赶来救驾的侍卫道,“关回宝月楼,李玉,李玉呢,还不快喊太医来!”
不等他喊完,忽觉肩上一沉。
“璎珞?”他一转头,愕然道,“璎珞你怎么了?”
魏璎珞本就病体难支,加之短水短食,如今又受了这样大的惊吓,竟一口气没上来,晕在了弘历肩上。
凑得这样近在,弘历才发现她脸上的红晕,不过是胭脂强行扫出来的颜色,抱在怀中,更是只能摸到骨头,不由得又慌又恼,大喊大叫道:“李玉,李玉!没用的东西,太医怎么还不来?”
皇上,太医又不能飞!将这话咽回肚里,李玉现下只能道:“奴才这就去催,这就去催……”
养心殿内一片兵荒马乱,在弘历的一次又一次催促下,半个太医署的人都聚在了殿内。
不等他们诊出个结果来,太后便扶着刘姑姑的手,匆匆走进养心殿,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快把沉璧给放了!”
回头看了眼榻上人事不省的魏璎珞,弘历一咬牙,忽然一掀袍子朝太后跪下。
“太后。”怕她怪罪魏璎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