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袁一刚走到前堂坐定,收到风声的丁管事,也急急忙忙的来到前堂。他躬身走到袁一身边,带着一脸像是用力挤出来的笑脸,小心地询问道:“郡王,今天,怎么会想着来前堂坐坐?”
袁一看了眼神情紧张的丁管事,用极其正经的口吻道:“今天早上,我做个梦,梦见郡王府来了很多客人。所以,就起了个大早,坐在这里准备迎客。”
听到他这番神经兮兮的话,丁管事暗暗凑近他嗅了嗅,并没有闻到任何酒味,便在心中寻思,这个郡王天天蒙在房里喝酒,想必喝得太多,把脑子给喝坏了。
此时,见丁管事没说话,袁一继续道:“我第一次在郡王府招待客人,可不能怠慢人家。你把府里最好的茶水点心都张罗来,然后,让府里的乐师们弄来弹弹小曲,再弄几个漂亮的舞娘,在这里跳跳舞。这样就差不多了。”
虽然,觉得袁一言行怪诞滑稽,可是作为一个资深管事,他知道,就算自己的主子是个傻蛋,对于他各种匪夷所思的吩咐,可以在心里质疑,但是,必须毫不敷衍的执行。
因为,相对于一个聪明的主子,一个傻蛋主子更容易伺候,也更容易讨好,而讨得傻蛋主子欢心的好处是,可以享有支配整个王府的权力。
丁管事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叮咚”响,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灿烂,如此,他便躬身领命而去。
丁管事在府中跑前跑后张罗了一番后,便有一个个提着食盒的婢女,将一碟碟精致诱人的糕点,一盘盘摆放整齐的新鲜水果放上了案头。而后,小厮抬来了乐器,随后而来的乐师们向袁一行过礼,便入座奏乐。
最后,一名穿着红色长袖舞裙,几名穿着白色长袖舞裙的舞娘款款而来,用娇滴滴的声音向袁一行过礼,便用柔软的身姿跳起了柔媚的舞蹈。
在热闹非常的前堂中,数名穿着亮丽,容貌清秀的婢女分两列垂首而站,像是在等待着袁一口中说所的客人。
此时,袁一斜倚在座上,拿起案几上洁白如玉的茶盏,将其中青翠甘甜的茶水送到嘴边淡淡饮了口,而后,握着茶杯,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舞得卖力的舞娘。
在旁人看来他像是被这些舞娘迷住了,其实,并非如此。此时,他心中有盘棋,他的白棋已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布下好局,只等着黑棋走进局里弃甲倒戈。如今,他只希望,将梅仁摆上棋局的决定,没有错。
他在前堂坐了将近一个时辰,等来了第一位客人。当丁管事带着一脸奇怪的表情来到袁一跟前,禀报道:“郡王,折冲第一府的都尉陈精忠要见您,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向您禀告。以前,他来过几次,您都让我把他打发走了,这次,是不是也把他打发走?”
袁一摇摇头:“不。带他来。”
丁管事看了眼轻歌曼舞的前堂,颇感不妥道:“我看陈都尉一脸紧张,像是来找您谈公事。要不要让她们暂且回避一下?”
袁一摆了摆手:“不必。他来找我谈事,我就一定要跟他谈吗?”
“是。”丁管事带着一脸不解转身而去,不多时,他把陈精忠带到了前堂。
其实,陈精忠来郡王府之前,并没想到袁一能够见自己,他之所以来这一趟,也算是例行公事,把折冲府发生的事情向袁一知会一声。然后,再把这件原本可以内部解决的事情捅到朝廷,这样就可以彻底把袁一拉下马。
算起来这是陈精忠与袁一的首次见面,当他看到坐在正座上身着华服,长相俊朗的年轻男子,他愣了片刻,因为,他发现眼前的荣郡王,完全不是外界所描述的样子。
正在他纳闷之时,看到座上的袁一向他招了招手,袁一这一轻浮的举动,像是在召唤奴仆,陈精忠感到被怠慢,照理,他可以当作没有看到,依旧站在原地。
可是,当看到袁一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他的脚竟然没出息地挪开步子走到袁一跟前,背也不听使唤的弯了下来,原本从胸腔高亢而出的声音,来到嗓子眼也没出息低了下来:“卑职见过郡王。”
袁一漫不经心地问道:“来这儿,有什么事吗?”
“卑职的确有件重要的事,要禀告郡王。”
“有多重要?”
“很重要。”
见他的话说一半,藏一半,有些想要忽悠过去的意思,袁一便故意不说话,将他撂在一旁,装作聚精会神地欣赏舞蹈。
过了许久,陈精忠站得实在有些尴尬了,便轻声咳嗽了几声,见袁一没有反应,便只好开口喊道:“郡王,郡王”
陈精忠一连喊了好几声,袁一才应声道:“嗯。”他侧头看了眼陈精忠,表现出一脸厌烦:“你怎么还没走啊?”
陈精忠原本就恨透了袁一,现在,又被袁一这样百般怠慢,他简直恨得咬牙切齿,当然,这种恨只是在心里。他圆滚滚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圆滑的笑容,微微点头道:“是。没有郡王的话,卑职可不敢走。”
袁一摆了摆手:“走吧!”
听到这话,陈精忠圆滑的笑容里显露出一丝阴谋得逞后的畅快,可当他刚迈起步子,听到袁一开口道:“对了,刚才你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吗?说完了?”
听到这话,陈精忠脸上笑容瞬间凝固,他愣了片刻,答话道:“卑职还没来得急说。卑职要说的事关乎到折冲府的机密,能不能请郡王借一步说话。”
“不用这么麻烦了,就在这里说吧!她们都是女人,懂什么国家大事,就算听到了,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说罢,袁一又将视线转向了舞姿翩翩的舞娘。
陈精忠投出一抹鄙夷的眼神,而后,又耐着性子躬身向袁一道:“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梅将军去到折冲府,就说丢了一份机密公文,里面有长安城以及邻近几个州县的军事部署,以及军力情况。若这份公文要是被别国情报探子盗去,或是,被一些居心叵测的叛党偷去,那后果不堪设想。卑职认为,盗取公文的人还没离开长安城,当务之急就是上报朝廷,封锁城门对出城的人实施严查。”
说完,陈精忠看了眼袁一,只见他正向对自己暗送秋波的舞娘挑了挑眉,见状,陈精忠用略带不快的口气道:“郡王,觉得卑职的想法可行吗?”
听到问话,袁一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不解道:“什么可行?”
陈精忠见他一再的忽视自己,终于忍不住发火道:“郡王,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他一脸不以为然道:“没有。你再说一遍,这次我会听着。”
陈精忠冷笑了一声:“郡王,你这是在耍卑职吗?”
“放肆!”他怒喝一声,将手中的茶盏往地上一摔,舞娘们吓得停下了舞步,乐师们吓得停止了奏乐,而陈精忠则吓得膝盖一软,跪倒在地。顷刻间,热闹非常的前堂变得鸦雀无声。
此刻,陈精忠的脑海中突然冒出关于袁一种种耍狠的传闻,心想,袁一在战场上可是以勇狠闻名,在突厥时,他凶残地屠杀了七千俘虏,洗劫了牙帐城,他会不会一个不高兴,把自己也给杀了?
第213章 瓮中捉鳖(二)
陈精忠越想越害怕,看到袁一从座上起身朝自己走来,他害怕几乎颤抖起来。
可他没料到的是,袁一竟将他扶起,换做一脸和颜悦色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其实,刚才没有仔细听你说话,是因为她们长得太漂亮,舞还跳得这么销魂,我看得太入神了,你却说我耍你,所以,我就索性装装狠样,逗你玩玩,没想到你这么不禁吓。真够扫兴哦!”
虽然,感觉袁一有些神经兮兮,可见他能这么和气的说话,陈精忠算是松了口气,挤出一脸难看的笑容道:“卑职年纪大了不禁吓,希望郡王能够体谅卑职的不懂幽默。”
袁一看了眼面前的陈精忠,只见他发间偶见银丝,眼睛皱纹深刻,年纪估摸将近五十。袁一笑着拍了拍他,道:“我懂了。我可是出了名的体恤下属,尤其对上了年纪的下属更要关怀备至。你就坐到我旁边,慢慢地把刚才的事,再说一遍。”
他刚把话说完,一旁伶俐的婢女便搬来一条方凳放到了正座旁,待他入座,便向陈精忠招了招手,示意要他也来坐下。而后,又向舞娘,乐师吩咐道:“你们继续。”
陈精忠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后,向袁一询问道:“郡王的意思是?”
袁一答话道:“你也知道,我把折冲府所有的事务,都交给梅将军处理了。常言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们应该相信他。”
陈精忠带着几分谨慎道:“话虽如此,可是郡王,我不是说梅将军的不好,只是就事论事。这么重要的公文不见了,梅将军不先派人去找盗窃的人,反而,在折冲府里抓起自己的人严刑拷打,说他们伙同外人偷了公文。梅仁并不是抓一个两个来审,而是,一抓就是几十个人,只要他觉得有嫌疑,就把他们关起来,说要把他们交到刑部,以通敌卖国罪论处。”
说着,他轻微停顿了片刻,道:“通敌卖国可不是小罪,重则株连九族,轻则也要掉脑袋。现在,折冲府被梅将军这样一抓,都是人心惶惶。”
袁一用颇感惊讶的语气道:“几十个人?他都抓些什么人?”
“梅将军先是抓了昨天守门的两个士兵,然后,又抓了果毅都尉,别将,在文书馆里当值的老冯,再是,昨天在校场上操练的一些士兵。”
听到这话,袁一心语:“梅仁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其实,对于陈精忠的每句话,袁一都听得很仔细,他也十分在意现在折冲府的局势,可他却尽可能的在陈精忠面前表现得满不在乎:“嗯。审出来了吗?”
陈精忠摇摇头:“没有。卑职觉得,梅将军做这些对找到公文,起不到任何作用,所以,还是将事情禀告给朝廷,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见袁一迟迟不答话,陈精忠又补充道:“现在,郡王的意思是?”
袁一不紧不慢道:“我相信梅将军的办事能力,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你也别瞎忙活了,坐在这里陪我看着这些美人跳舞,不更有意思?”
陈精忠低头沉默了片刻,问道:“郡王,真这么相信梅将军的能力?”
“当然!我是捕役时,他也是捕役,我们同在一个衙门,我从神兵司出来,做了固盟军统领,他就在我手下当差,我们简直亲如手足。”说着,袁一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当然,我并不是用人唯亲,我是想说,我很了解梅将军,知道他的能力,才会把差事交他。”
见陈精忠沉默不语,袁一继续道:“这样,我说一件事情,你就能明白。当年在突厥,我和梅将军跟大队走散,被敌兵包围,就我们两个人,单挑五千敌兵,五千敌兵啊,差不多就是一万人马啊!”
他边说,还边做着手势:“我一手扬刀,一手挥剑,我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从山上一直杀到山下,杀了三天三夜,杀得那叫一个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最后,我杀了整整四千人,而跟在我身后的梅将军杀了四百人,四百人啊!差多不得就是一千人马啊!梅将军真是勇不可挡,当然啦,话说回来,他比我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听到他这番犹如神话故事的描述,陈精忠在心中暗自发笑,可嘴上却恭维道:“那是当然,郡王可是当之无愧的盖世英雄,就算关羽在世,恐怕也不是郡王的对手。”
袁一笑了笑:“瞧你这话说得。谁能比得上关公?我要是早生个几百年,真跟关羽来上那么一场的话,我跟他最多就是打成一个平手。”
陈精忠笑着点点头,起身道:“卑职刚刚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告辞了。”
袁一假意留客道:“这么着急走干嘛?再多坐会儿嘛!”
“这次就不打扰郡王了。下次,一定陪郡王聊个尽兴,到时,郡王可要把所有的战绩一一告诉卑职!”
袁一点点头:“好!那你先去忙吧!”
这时,陈精忠转身而去,没走出多远的他小声嘟囔道:“真是个只会放屁的饭桶!”
这样的小声咒骂,通常情况下,一般人是听不到的,可袁一听力灵敏,这句话便随着悠悠的的乐声飘进了他的耳中。他拿起婢女新换上的茶盏,喝了口茶,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喃喃自语道:“这就对了。”
将近晌午,袁一迎来了第二位客人,上官婉儿。
这次,丁管事没有通传,直接把上官婉儿领到了前堂,袁一知道这应该是上官婉儿的意思,便向上前来做解释的丁管事摆了摆手,会意的丁管事便退到了一旁。
上官婉儿走到袁一面前,没说任何客套话,便开门见山道:“郡王,知道今天在折冲府发生了什么吗?”上官婉儿脸色阴沉,虽是问话,可听起来却更像是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