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清羽含着笑,自顾自地坐到楼湛身旁,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看向了对面的萧淮,眉毛微挑:“这位是?”
萧淮离京很久,回京了也鲜少露面,也难怪那么多人都不认识他。
楼湛心里想着,淡淡开口:“靖王府的世子殿下。”
左清羽再次挑眉,审视萧淮。
对面的年轻人身形修长,蓝衣玉带,眉目宛然,天生温润如玉,气质皎皎如月,仿若蒹葭倚玉树,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心里无端的就生出了几分敌意,却被完美的掩藏起来,左清羽含笑道:“原来是世子殿下,久仰大名。”
萧淮闲闲地抿了口茶,回笑:“魏国公府小公爷乃云京里第一公子,我也听说很久了。”
两个玉树琼枝般的人儿笑着对上视线,明明一个显得比一个诚恳真挚,楼湛的眉头却还是忍不住跳了跳。
她干咳一声:“小公爷找下官是为何事?”
左清羽闻言,移开了目光,从怀里摸出一支古拙的古簪来,顺手往楼湛发间一插,笑容真切:“昨夜你的古簪掉在了地上,幸亏我看到了。”
楼湛:“……”
萧淮:“……”
楼湛艰难地扭开视线,不知要如何解释:“……多谢。”
左清羽含情脉脉:“你我之间何需此言。”
抱歉我和你不熟。
这句话在脑中转了一圈,差点从口中蹦出去,楼湛勉强压下了那种冲动,伸手想将古簪拿下去,可目光一触及对面神情似笑非笑的萧淮,手就僵住了。
……这作的是什么孽,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却在萧淮的目光下有一种莫名的心虚感。
“客官,您的饭菜。”
好在店小二及时救场来了,楼湛刚送了口气,又纠结了。
左清羽怎么还不走?
楼湛咬了咬牙,决定彻底无视左清羽,低下头默默用饭。
耳边传来左清羽和萧淮的对话声。
“世子同阿湛很熟?”
“唔,感觉挺熟的,不知道楼大人认为如何?”
楼湛只好抬起头,僵硬地扯了扯唇角:“下官也觉得,和世子一见如故。”
说完又低下头去安静地用饭。
两个明珠般的人看到楼湛扭曲的笑,唇角温和的笑容一起僵住,一时有些难以恢复。
过了半晌,两人才重新挑起话头,这回谁都很乖巧,没再叫到楼湛了。
“听闻前几日世子便回了云京,还携着静宁郡主?”
“静宁守孝三年已过,皇祖母念她念得紧,便一同将她召回京。”
左清羽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半晌,一脸好奇地道:“听说静宁郡主还未婚配?”
聊些别的也还好,说到这个就有点不适合了吧。
萧淮平静地喝了口茶,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
明明看出了萧淮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左清羽却还是笑着继续道:“静宁郡主今年也有十七了吧,也该婚娶了。说起来……”
他的目光蓦地转向一旁专心致志、勤勤恳恳当着摆件,安静用饭的楼湛。
楼湛陡然生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果然,左清羽顿了顿,道:“阿湛今年也有十九了。”
“不如择日将你我的婚事办了,以慰楼伯父在天之灵?”
楼湛一口饭差点喷出去。
萧淮第一次喝茶呛到。
左清羽笑得极为愉快。
楼湛勉强将饭咽了下去,噎了一下,艰难道:“小公爷,下官早已说过,那不过是国公与家父戏言,不必当真。”
左清羽的笑容依旧无可挑剔:“不过是阿湛的自己的想法罢了,今日早晨,我父亲都还提到了阿湛,催我快快将阿湛迎娶进门呢。”
楼湛:“……”
“难道阿湛不喜欢我?”
脸色沉重的思索了片刻,楼湛实在无法欺骗恶心自己,也做不到找其他说辞糊弄,便直截了当道:“不喜欢。”
外人比如萧淮可能会觉得她冷漠无情,说话不留情面,可谁又能知道,她重活一世,知道许多人的真实面目。那些虚伪的面具被他们戴在面上,充当的是保护自己和欺骗他人的保护壳。
左清羽的笑容果然僵住,表情有些裂开。
楼湛无心关注他,下意识地去看了看萧淮的表情,后者却不是她想象的模样。
萧淮撑着精致如玉的下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唇角的笑懒懒的。虽然很浅淡,楼湛还是从他的眸光里觅出了一丝神色。
赞同的神色。
☆、第十二章
……难道是眼花了?萧淮……怎么可能会是这种反应?
楼湛一怔,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还以为是看错了,结果看到的还是萧淮赞同的眸光。
看她眨眼睛,萧淮也跟着眨巴眨巴眼,唇角分明含着揶揄的笑意。
楼湛微微凝噎。
……世子殿下的表现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旁边表情裂了一会儿的左清羽恢复过来,神色阴晴不定地来回看着萧淮和楼湛,活像是戴了一顶绿帽的男人抓到奸/夫/淫/妇的神情。
“世子,阿湛,你们……”
楼湛这才从表现诡异的萧淮那边抽出神来,心里微堵。
似乎又将萧淮牵连进她的事了。
从楼湛上任开始,云京里就莫名其妙地冒出许多流言蜚语,尽是些不堪入耳的意/淫猜测,流言多了仿佛就成了事实,她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狐狸精,骂不知廉耻,在这云京里早就声名狼藉。
可是萧淮不一样,这样一朵娇弱的高岭之花,这样一个温良大度之人,不应该受到她的影响致使名声受损。
再说了,左清羽厌恶她到了极致,上辈子就迫不及待地将她送进了监牢,这辈子再做点推她进火坑的事又有什么不可能的?但凡她和萧淮有所牵扯的事一传出去,太皇太后和皇上都会关注到她,到时候就更为举步维艰。
楼湛深深吸了口气,猛地一把拉住左清羽的手,向萧淮颔首道:“世子殿下,下官有事要同小公爷说,涉及双方私事,先走一步。”
话毕,也不等萧淮说什么,就强硬地拉着左清羽大步走出酒楼。
萧淮没想到楼湛会突然就带着人跑了,竟然愣了一下,待想到要追上去时,喉间忽然传来一阵血腥气息,他的头晕了晕,差点厥过去。
萧淮撑着桌子勉强站立起来,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唇边有血淡淡溢出。
原本缩在暗处的青枝差点跳起来,不管不顾地跳出来,心惊胆战地扶住萧淮:“主子!”
好在酒楼里人多,人声嘈杂,这边又有木梯遮掩,并不显眼,没有人注意到突然冒出来的青枝。
萧淮摆了摆手,掏出绢子,仔细缓慢地将唇角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眉头微蹙着,脸色已经苍白如雪,仿佛在经历着莫大的痛苦折磨。
“青枝。”
缓了一会儿,萧淮重新开口,唇齿间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息,“帮我再查查左清羽。”
***
“你到底想做什么?”
酒楼后有很多错综复杂的小巷子,就算白日里也很少有人路过,极为僻静。
楼湛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笑容无害的青年,眉宇间堆满了厌恶与烦躁。
“我什么都没做啊。”
左清羽靠着墙,抱着手,低头看着楼湛,唇角微微勾着:“倒是阿湛,似乎从昨日开始,见到我就很火大烦躁,我能问问阿湛,为什么那么厌恶我吗?”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受伤之色,“明明上个月见面时还不是这样,是因为靖王世子?一个外人?”
楼湛面无表情,淡淡道:“少跟我套近乎,左清羽,你似乎忘记了,于我你也是外人。”
“阿湛怎么能如此说,我们可是青梅竹马。”左清羽的受伤之色更甚。
“左清羽,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我面前,你还是不要装了。”
左清羽沉默。
半晌,他突然低声笑起来,原本温文尔雅的柔和轮廓,竟染上几分妖异,唇角的笑容依旧,却充满了嘲讽,整个人瞬间从云京盛传的谦谦君子变成了个邪里邪气的妖异青年。
“楼湛,你好像变聪明点了,是因为萧淮?”他的眼波流转,干脆撕破脸皮,不再虚情假意地亲近。
“和世子没有关系。”楼湛冷淡地退后两步,“我和世子不熟。”
“可是这支簪子是他送给你的吧?”左清羽的目光落到楼湛发间的骨簪上,笑意愈胜,“楼湛,现今在这云京里,几乎谁只要和你沾上点关系,名声都会随之转恶。你说太皇太后的乖孙儿若是也和你沾上关系,会怎么样?”
“左清羽,你厌恶我,有事尽管冲过来,暗地里耍阴招算什么。”
“我可还没有耍。”
左清羽低笑,凑近楼湛,那神情诡异,楼湛不由自主地再退了两步,背后却抵上了墙,退无可退。左清羽的手按在墙上,唇边似笑非笑,浅淡的兰香也随之而来,让楼湛一阵皱眉。
君子配兰,左清羽这种人,还配不上。
“楼湛,我问你。”左清羽的脸色不变,眸光却认真起来,“你我婚事,你当真不愿?”
楼湛仰着头看他,面无表情:“当真。”
“那好。”左清羽眸光一闪,真心笑了,“等你把楼息这件麻烦事解决了,来国公府,给我父亲说清楚。他一直盼着你成他的儿媳妇,我只要稍稍露出要退婚的意思,就会被直接关到祠堂禁闭。”
他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厌烦,“你随便编个理由糊弄过去,不过是昔日和你爹随便说的话,他还当真了。”
就这样?这就是他的目的?
这就是他厌恶楼府厌恶她的原因?
楼湛略略无语,半晌,点了点头,“我也有几句话要问你。”
“前夜,戌时末,你在哪里?”
左清羽挑了挑眉,看着楼湛冷肃的神情,噗嗤一声笑出来:“在城西河岸。楼湛,莫非你怀疑是我杀了张家小姐?”
楼湛没有理会他,继续问下去:“你什么时候离开城西河岸的?”
“亥时末。”左清羽耸肩,答得轻快,略带笑意。
楼湛的呼吸一滞,目光陡然冷下来:“你的意思是,你目睹了所有过程?”
“是啊。”左清羽胸膛颤动,笑得畅快,“我想你已经知道是谁杀的人了,没错,就是他。我那夜也是无聊,去河边坐了会儿就碰到了张家小姐,和她交谈了几句,便找了个地方休息。没过多时,那位就来了,啧啧,下手也真够狠的。”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楼湛感到脑中有什么在跳动,一颤一颤地让她头疼得厉害,脸色也阴沉下来,目光冷厉。
虽然知道左清羽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没想到他居然能眼睁睁看着一起凶案发生在眼前,言语间还颇有看戏的意味。
左清羽倒是一脸诧异,“我又和她不熟,为什么要救她?”
楼湛气得说不出话。
果真是将面具直接摘下来了,还以为他会冠冕堂皇地编出个诸如敌强我弱的理由,未料他居然这么直白露骨。
不过,虽然手上已经有了证据,但若是左清羽愿意出面作证,那把握就更大了。
左清羽看着楼湛,似乎是猜出她心中所想,点头笑:“好啊,作为你去国公府解除那见鬼的婚约的条件,我帮你去扳倒那家伙。”
楼湛点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左清羽:“这点信用我还是有的。”
“那就好。”楼湛的唇角忽然微微一勾,笑了。
不是在酒楼里露出的那种扭曲笑容,而是自然而然的微笑,看着这幅冰山解冻一般的画面,左清羽有些愕然。
在他的印象里,楼湛从小到大都没有笑过,那唇就像画师画上去的,永远都平平的抿着,面无表情。
现在她笑起来,却显得明媚亮丽,黛青的眉眼也仿佛微微晕开,在眼底染上了色彩。
左清羽缓缓眨了眨眼,张口要说什么,眼前忽有黑影一闪,左脸上猛地一痛,他的脑袋都被打得歪开,踉跄着退了几步,一阵目眩后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脸,看着还扬着手的楼湛。
“这是我代张家小姐给你的。你这种见死不救,冷硬心肠,两面三刀,虚情假意的人,该受的。”
楼湛鲜少说这么长的话,左清羽捂着脸,又是一愣,连生气这茬都忘了。
楼湛却已经转身走了。
左清羽终于在莫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不由气结。才一月没见,楼湛似乎就变了许多。
不过,只要能解除那个可笑的婚约,这点细节就不必在意了。
他看向栋宇连片的不远处,放下手,脸色里有着幸灾乐祸。
***
院子里的花开得盛,芍药开得灼灼逼目,似乎在炫耀自己的美丽,却没有人去看一眼。
裴驸马与大长公主的大儿子正缩在房间的一角里,瑟瑟发抖。
他的脸色有些发青,听着面前的管家低声汇报,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