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山下有一方石崖,唯一通行的路被赶上山的云京甲士们堵住了,下面的上不去,上面的下不来。从下往上看,那突出的石崖倒更像是一个天然的台子。
守在山下的有三百百姓,俱是粗布褐衣,头戴黄色方巾,提着柴刀镰刀,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他们也只有几顶帐子供来睡觉,帐子外生着火堆,一大群人围着火堆,低声谈论着什么。
青枝放眼一看,嗤笑:“我还说是什么妖魔鬼怪能把你们逼到那种境地,原来竟然是一堆老弱残兵。”
沈扇仪笑容得体:“我不和你这种没脑子的一般计较。”
青枝黑着脸扬了扬拳头:“待会儿事了了等着挨打。”
沈扇仪懒得理会他的威胁,走到石崖边缘蹲下,笑眯眯地扬声道:“诸位,可用饭了?今日天气不错啊。”
几个人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大多数人选择无视沈扇仪,少数人开始交头接耳,指着沈扇仪嘀嘀咕咕。沈扇仪蹲在寒风里,发丝飞扬,笑容不变,“上回我们说到哪里了?”
下方静寂了片刻,有人回了:“你又来说故事了?”
“上回不是说到你的朋友周游四方,到了扬州吗……”
沈扇仪摸了摸下颔,竟然和他们聊上了:“是这样,那我们接着说……”
他话音才落,从角落里忽然“咻”地飞来一支箭矢,下方不免有人惊呼一声,沈扇仪面不改色,不躲不闪,继续侃侃而谈。青枝抱着手抬脚一踢,那支箭矢又被直直踢翻回去,隐约响起一个痛呼。
青枝歪头笑了笑,一纵身跃下石崖,直直扑向一个方向。这大鹏展翅一般矫健灵活的身手,寻常人不怎么见得到,顿时又响起一片惊呼声。
再回到石崖上时,青枝手里已经抓了一个人,随意瞥了一眼,伸手点了穴,扔到一边,继续抱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
那群百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只知道这里来的都是同自己一般的老百姓,要来在此围堵这些官兵一个月,其他的一概不知,更不知道自己这群人里混入了南平王的人。
沈扇仪说小半刻钟,青枝便会动一次。直至把暗处的人都扎堆扔在了崖上,隐藏里普通百姓中的南平王手下终于忍不住发声了:
“你说这些干什么!什么中毒的太守,你是想污蔑我们王爷吗?还是想乞求我们对朝廷原谅?不可能!”
青枝锐利的眸光一扫,就看到说话的人。是个络腮胡子,身材粗壮,看着像是个屠夫之类的。这个络腮胡子才说完,又有一些附和的声音响起,此起彼伏:
“朝廷弃置我们那么多年,我们年年饥荒,都是南平王冒死挟持太守开仓救济的!”
“你算是什么东西?朝廷的走狗,想让我们放走你们,去对付对我们恩重如山的王爷?”
“我们才不信你的鬼话!朝廷怎么可能不知道交州之情,分明是嫌天高地远,懒得管!”
“我们就是要推翻这种昏庸无能的狗皇帝!”
沈扇仪笑意盎然:“说话的几位,你们怎么句句不离‘我们’?自己的观点何必要把所有人都扯进来呢?”
“大家别听他的,听说这人外号狐狸,最会蛊惑人心!”
沈扇仪拱手谦虚:“不敢不敢,要论蛊惑人心,在下哪儿敢跟南平王比。”
“含血喷人!除了会污蔑王爷,你还会做什么?”
沈扇仪道:“哪里哪里,污蔑一词不敢当,在下只是在陈述事实。这些事情,你信了,就是信了,不信,又何必那样急忙打断我的话?”
下面叫得欢的几个人还要继续叫嚷,忽然都没了声。只是几息,青枝就宛若游龙一般飞身而下,唰唰唰点了那几人的哑穴。在人群里逛了一周,他突然顿了顿,往某个方向盯了会儿,才又伸出手,左几个右几个地将那些人掳上了石崖。
十三个人,全部被点了穴,言语不能,动弹不得。沈扇仪这才止了声,站起身来,指着身边这堆人,道:“给乡亲们介绍一下,这些是南平王的亲信,派在你们当中,负责监视。”
下方又沉寂了片刻,才轰地炸开了锅。他们出发前,南平王曾当众道“人手不足,愧疚不已,不能派人相护,但敌方人少,三百人也足以将敌方逼上山不敢轻举妄动。”
这便没派人跟来。
其实事实很容易猜到,无非是南平王觉得这群百姓的利用价值,要死了才能发挥到最大。无论他们是被忍无可忍、被逼无奈的云京精兵杀死,还是冻死饿死渴死在豫州,到最后都能把所有责任推脱到朝廷身上。
待到群情激愤、流失人心之时,就是长烨灭亡之日。
沈扇仪笑了笑,随意点了个人,冲青枝扬扬下巴。他这副模样实在讨打,青枝默默握了握拳头,抬手提起一个人,往山崖边缘一放,呲牙咧嘴,笑得寒气逼人,森然至极:“来,把南平王做过什么、怎样欺骗他们的说出来。否则,我手一抖,你摔下去,不成肉泥也要全身骨头尽碎。即使死不了,瘫在那地上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人摔下来砸在你身上……”
顿了顿,他看着对方瞬间苍白的脸色,笑得愈发恐怖:“想尝尝那种滋味吗?”
“我……”那人咽了口唾沫,不敢看下方一眼,哆哆嗦嗦的,“我全都说……”
***
方垣背着长弓,缓缓走回了暂时驻扎的营地。
少年的脸色不太好看,甚至是冰冷铁青的,狠狠踢了脚耸立在白雪里的青松,呼了口气,随意抓了个人:“沈修呢?”
“沈军师在山下,还在说服那些逆民。”
“白费力气!”方垣抿了抿唇,翻了个白眼,吐出四个字,往山洞走去。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是觉得沈扇仪不靠谱,也看不起那些个文绉绉的文官。
这天下,终究还是要靠武力才能安定。
他深深吸了口气,打算着等沈扇仪回来后商量杀出去,或者不用找他商量,直接杀出去也可。对付一群老弱病残的无知逆民,哪儿还用得着像是只老鼠一般。躲躲藏藏,逃逃避避。
他一边想着,走到洞口,正要进去,两个甲士伸手拦住他,恭敬道:“方小将军,沈军师吩咐了,任何人不得进入山洞。”
方垣正疲累,闻言脸黑了黑:“沈修搞什么鬼!”
两个甲士对视一眼,还是开口解释了:“这个,沈军师的好友楼湛楼大人从京都赶来,到地儿后忽然昏厥过去,沈军师下山不好带着楼大人,便暂时让我们照看着。”
“楼湛?”方垣回京十几日,可听说了不少关于楼湛的传言。好在传言
“……哦!那个以前和别人同跻身探花的女吏?”
“是……”
虽然还是传言,但已经好坏对半了,不像以前那般,提起“楼湛”二字,就是铺天盖地的恶意揣测。方垣对楼湛也颇有几分好奇,那日在御书房里也不敢到处乱看,心中好奇愈浓,点了点头,就要往山洞里走。
两个甲士连忙拦人:“方将军,算是小的求您了,您就别进去了。”
方垣冷哼:“沈修怎么说的?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两个甲士擦了擦冷汗,点头。
方垣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像是闲杂人等?得了,都给爷滚开,爷要歇息!”
话罢,一把推开两个甲士,抬脚就往里走。山洞里虽然昏暗,却还是能看见东西。方垣一进去,就看到披着几件大氅、昏睡在地上的楼湛。
他蹲下来,凑近一看。
不像是他脑中勾画出来的凶神恶煞、满脸狰狞的女罗刹。看着倒像是个玉美人。
他才看了两眼,楼湛忽然皱起眉头,半晌,幽幽醒转。看到面前有一张脸,楼湛克制住了一巴掌扇过去的冲过,警惕地闪身躲开,看清了是方垣,才微微松了口气,开口时,才发现嗓音有些喑哑:“方小将军,本官便不多礼了。”
方垣好奇地盯着她,摇了摇头。
被这种直白火辣的目光盯着,楼湛颇感心情复杂,往暗处又挪了挪,才开口道:“沈……沈军师呢?”
方垣翻了个白眼:“下山去说书了。”
楼湛已经想起了晕过去之前的事,揉了揉太阳穴,扶着墙起身,颔首道:“承蒙照顾,本官先下山看一看情况。”
话毕,她礼貌性地扯了扯唇角,往洞外走去。方垣也不阻止,靠在山壁上发了下呆,才想到站起来,跟着走了出去。
一出去,他就忍不住眯了眯眼,望了望楼湛的背影,再一看远处,沈扇仪正慢悠悠地晃过来,闲庭信步一般,显得从容不迫,极为欠扁。
楼湛的眯瞪劲儿也过了,当即三两步上前,“如何?”
沈扇仪勾唇一笑:“这么简单的事情,自然完美解决。”
☆、第七十六章
那几个被青枝抓出来的南平王亲信,哆哆嗦嗦地道出了实情后,被群情激愤的交州百姓打死了。
既然知道了罪魁祸首是南平王,他们也不打算继续守在这儿了。可是回交州的路途遥远,而且若是遇到了南平王,他可不会像朝廷那般束手束脚,杀起人来绝不含糊。
沈扇仪思考了一阵,写信给了新的豫州太守,拜托他暂时安顿好这些百姓,随即发出信号弹,让此前逃远的兵士回雨岭山汇合。
两千精兵轻身而行,往苦苦支撑的徐州赶去。
解决了一个麻烦,剩下的也就不必再担忧。沈扇仪带着楼湛和青枝先行一步,领先几步,在几座可能存在暗道的山上逐一检查过去,找到了暗道就让人运来火药炸了。
朝廷储备的火药并不多,楼湛倒是有些好奇沈扇仪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火药。偏偏她每次一想发问,沈扇仪就会笑眯眯地绕开话题,调侃溜舌,就是不肯说出。
楼湛凝视他许久,渐渐的也想起了一个人,心中清明,不再多问。倒是青枝抓耳挠腮,就是想不出会是谁,纠结不已。
距离祝七离开去救江锦也有十几日,也不知江锦和江蕴采,这两个除了楼息外,同她还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如何了。
行了好几日,三人终于匆匆抵达了徐州。徐州现下并不安生,前有南平王的大军潮水般袭来,还时不时会出现几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队烧杀抢掠,将后方捣得一片遭。即使豫州想派兵增援,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楼湛和沈扇仪迈进徐州,先往最近的城里去,想打听一下南平王的那几队爪牙出现的大致范围。没想到还没到城里,就见着了南平王的人。
都戴着诡异可怖、青面獠牙的鬼面具,红红绿绿鲜活刺眼。他们正在围堵几个过路人,不消楼湛说,青枝抬脚便要跑过去,随意扫了眼附近,突然“咦”了一声,站定不动了。
从几棵高大的青松之后突然跳出了十几人,为首的提着一把红樱花枪,怒喝一声,一翻身便飞跃过去,□□一挑便将一个鬼面人挑下了马。
随后赶到的是个握着秋水长剑的青年,矫健敏捷,出手狠辣,同那个提着花枪的人配合着,竟然在十几人面前丝毫不落下风。后头的人也跟着涌来,厮打了一阵,鬼面人发觉这些半路杀出来的人不好惹,毫不迟疑地立刻下令撤退。
鬼面人都骑着马儿,那些人跟不上,只得冲着他们啐了一口,转身对那几个差点被劫杀的路人说着什么。那几个过路人连连鞠躬点头,随即便离开了此处。
那些人又开始处理被杀的鬼面人的尸体,有说有笑,似乎都挺高兴的。
楼湛愣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笑起来,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发觉有人走过来,提着花枪的女子回过头来,一看到楼湛,表情突然就变了。
再一细看楼湛,那表情突然变得扭曲恐怖至极。
楼湛被看得头皮发麻,这才想起自己这一路上穿着的都是女装。只得干干地笑了笑,开口道:“苗姑娘,陆公子,好久不见。”
正是当初把她劫去当“压寨相公”的女山贼苗槿之。对这个爽朗乐观的姑娘,楼湛颇有好感。
苗槿之目光诡异而复杂地盯着楼湛,盯得楼湛正要出口解释时,突然道:“你……你又是何苦。”
楼湛:“……?”
苗槿之痛心疾首:“我早就知道你和你大哥之间的关系了。纵然分桃断袖世人难容,你,你也不必为了他,从此就扮成个女娇娥啊……”
楼湛面无表情:“……”
沈扇仪和青枝已经憋笑憋得浑身发颤,泪光隐然。
楼湛觉得自己必须解释清楚了:“其实我……”
“你大哥呢?这是谁?”苗槿之一指沈扇仪,疑惑道,“难道你同你大哥已经迫于世人眼见分开了,然后你重新找了一个?这个看着嬉皮笑脸的,一点也没有你大哥稳重,看在差点成为夫妻的份上,我提醒你一下,终身大事,千万要慎重啊,你看我一时冲动嫁给了陆远,这日子过得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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