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已经许久没有笑过,上一次见洛舜华的时候是在洛灵修的葬礼之上,她那时候对洛舜华破口大骂,一副想要把他私吞入腹的样子,到了今日,她却能喊出洛舜华的名字,洛舜华泼天的怒意听到朱氏的那“舜华”二字之时忽的一怔,眼下再如何的撕破脸皮冰霜相对,年少夫妻时也总有一二浓情,一晃眼二十多载,夫妻哪里还像夫妻。
洛舜华怔愣之时朱氏先是低头看到了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她面上生出几分迷蒙,仿佛不知道为何自己的丈夫要对自己动粗,她抬手将洛舜华的手掰了掰,却不曾掰掉,她眉头一皱面上生出着急来,随即情急的去捡榻上的针线……
“灵修的衣服还没有缝好,你别妨碍我……”
朱氏说着话便挣扎起来,洛舜华正在犹豫要不要放开她时朱氏的神色却又是一变,她已经多年不亲手做这些针线,如今如此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
可洛舜华揪着她不放仿佛打破了她的迷梦,她眼瞳一缩,豁然抬起头看着洛舜华,眼底恨意和恐惧一点点渗出,骤然剧烈的反抗起来!
“你这个衣冠禽兽!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是你害了珺儿!是你害了灵修!都是你,你滚!”
“你还我的珺儿,你还我灵修来……”
洛舜华本来以为朱氏是真的疯了要放开她,可一听这话却又猛地收紧了掌心,他猛地将朱氏提拉下软榻,语声万分冷寒的问,“说,你把珺儿藏到了哪里?!”
朱氏眼瞳一闪,神色一时狠厉一时迷茫,片刻之间忽然疯笑起来,“你问我呀……我……我把珺儿藏到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你们……你们谁都别想害我的女儿……我女儿才不会去服侍那个老昏君……”
朱氏神色奇怪,笑意更是缥缈癫狂,可洛舜华听着这话下意识觉得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一时间更为暴怒,他一把卡住朱氏的脖颈,虎口一收,立刻让朱氏呼吸不上来,朱氏一张脸涨得通红,洛舜华恶狠狠的道,“你最好马上告诉我你把珺儿藏在了哪里,否则,你信不信我让你再也当不了淮阴侯府的夫人?!”
朱氏奋力的挣扎,眼看着就要晕厥,洛舜华又将虎口一松,便是这片刻之间朱氏得了生机,立刻大口大口的喘气,还未缓过来,洛舜华又将手一紧,接下来便又是无尽的折磨,朱氏双眼反白,口中颤颤嗦嗦的道,“珺儿别出来,珺儿别出来……”
洛舜华双眸微眯,一把就将朱氏掼倒在了地上,朱氏摔得很重,剧烈的喘气咳嗽,眼眶瞬时通红,洛舜华气急败坏的在原地来回踱步,口中万分沉重的道,“你可知道倘若珺儿没有去镐京我们洛氏会摊上什么罪名?!你可知道?!”
朱氏好似一尾濒死的鱼一般在地上**,洛舜华看了她一眼又道,“洛氏百年的荣耀,我不想毁在我的手上。”微微一顿,他忽然倾身而下靠近了朱氏,“夫人,告诉我,告诉我珺儿藏在哪里,以后我一定好好待你,你还是这淮阴侯府的女主人,夫人?”
洛舜华换了语气,听起来颇有两分诚恳,可朱氏却仿佛没有听见似得瘫软在了地上,朱氏本就是披头散发神色恍惚,这会儿眼角泛泪面色青白更为狼狈,洛舜华看着朱氏叹了口气,“夫人一定在怪我,可我是洛家的掌家之人,无论如何要以洛氏为重,眼下灵修已经去了,只有珺儿能够仰仗,倘若连珺儿都失踪不见,那洛氏岂非万劫不复?!”
洛舜华忽然一把将朱氏拉了起来,语声微颤的道,“夫人,夫人,只当是我在求你……”
朱氏被拉着站了起来,听见那个“求”字微微一怔,洛舜华见此心中一动以为朱氏要换了想法,可不想朱氏只是迷蒙的看了他一眼,而后便默默的挣开他的手走到软榻边去,先是捡起针线,而后便呢喃的念起来,“珺儿别出来,珺儿别出来……”
洛舜华眼底又有暴怒的火星在四溅,可看了朱氏良久,也渐渐看明白了朱氏的神态有些不妥,他深吸口气,还是握拳转身走了出去,走到院中,几个守门的婆子规规矩矩的站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洛舜华走到几人身前,“夫人平日里如何?”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一瞬,其中一个上前一步道,“夫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有时候还问世子和二小姐什么时候回来,有时候又说世子死的不该……”
这倒是和洛舜华适才所见相差无几,他眯了眯眸,又转头去看正屋的方向,屋子里光线昏暗,四周一片冷寂,再没有往日主母院的威风,洛舜华深吸口气,“好好侍候夫人,这几日就让夫人在院子里静养,谁都不准来打扰,让府医每日准时过来。”
几个婆子忙不迭点头,洛舜华这才大步出了院子!
二月的夜尤其寒意深重,而今岁的春意似乎来的晚了些,洛舜华脚步沉重的走在去往书房的路上,一颗心被这夜间的寒意侵蚀的直抖,秀娘死了,乱事频出,洛灵珺逃跑,洛灵修之死,眼下洛灵珺又不见了,洛氏似乎坠入了泥沼之中,而他根本不值如何是好。
深沉的夜色之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推动,一步步的将洛氏推入深渊。
刚走到书房门口,洛舜华看到了一身冷峻的莫东亭,他心底的不安稍稍平复一分,继而面色沉稳的走了过去,莫东亭迎上来,语声压低了道,“侯爷,都吩咐下去了。”
洛舜华快步走入书房,进了门面上现出两分疲累,叹着气坐在了书案之后,他抬手揉了揉额角,“可以晚到,不可以不到,人无论如何都要找不出,此事也不可走漏风声,否则淮阴侯府必定要吃不了兜着走,试剑大会的事澄心来做,你眼下主要找珺儿。”
莫东亭应声,不一刻又道,“那世子……”
洛舜华揉着额头的手一顿,一身颓败无法掩饰,中年丧子,哪怕他再醉心权利人情淡薄,可洛灵修毕竟是他亲子,亦是他哪怕觉得不满意却还是笃定将世子之位交出去的人,如今人没了,他心中的悲惶痛惜可想而知,默了默,洛舜华一手抵着额头问,“外面怎么传的?”
莫东亭稍微顿了一下才道,“四少爷现如今还在燕世子那里,从离国公子冽那处传出来的话是说……是说四少爷看到的凶手是大公子凤朝暮。”
洛舜华扶着额头的手一颤,哑声问,“还有呢?”
莫东亭便道,“不过此事无法证实,毕竟大公子消失了这么多年了,反而是有人在传洛氏和别人结了仇怨来寻仇的,还有那个图腾一样的东西,当日许多人都看见了,很多人都在说洛氏受了诅咒,洛氏近来怪事频出,大家都说洛氏是被巫术诅咒了,还有人说杀了世子的或许就是那个图腾,因为我们搜遍了周围,没发现任何可疑……”
洛舜华抿了抿唇,扶在额头的手缓缓的拿了开,他面上一片阴沉之色,双眸紧紧的盯着书房角落里放着的宫灯,橙黄的灯火不停的跳动,映出他眼底的幽冷阴狠,一瞬之后,洛舜华忽然道,“世子这事既然暂且查不出,那就……不查了。”
莫东亭一愕,“侯爷的意思是……”
洛舜华神色一定,“不查了,等试剑大会之后再说。”
莫东亭眉头一皱,还是谨慎的道,“侯爷,此番世子出事或许和府中的各国权贵们有关,倘若放在试剑大会之后再行查探客人们都会离开,便是找到了什么也不好追查下去。”
洛舜华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神色一正,仍然道,“不查了。”
莫东亭说到底只是下人,闻言只好点了点头。
洛舜华沉着脸不说话,深幽的眸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忽然道,“除了夫人,还会有谁帮珺儿逃走呢?夫人这几日神识不清,除非是之前安排的,可是回想起来,夫人似乎只能安排第一次逃走,在那之后她一直没出过自己的院子。”
莫东亭眉头一拧,“送嫁的人信上说的十分玄乎,二小姐手无缚鸡之力,又不会武功,不可能在那么多护卫的看护之下逃走,何况那里是在蜀国晋国的交接之地,人烟荒凉,若非有人相助,二小姐也走不了多远。”
洛舜华微微颔首,“所以一定要找出这个帮了珺儿的人。”
莫东亭眯眸,仿佛在思忖,洛舜华看了他一眼心底暗暗摇头,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想不出来,莫东亭一个外人又怎么能想到蛛丝马迹,握了握拳头,“先去找,只给一天的时间,就算没有找到人,也必须找到线索,无论如何,珺儿是一定要去镐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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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朝夕和商玦刚用过早膳踏雪院便来了位不速之客!
君冽诧异的看着朝夕,“焚天剑加噬魂草?”
朝夕点点头,随后对着窗外扬了扬下颌,“是他派人查出来的。”
君冽从窗口看出去,商玦着一身广袖白袍,风华凛然的站在庭院之间逗弄白月,万兽之王的白月在商玦面前万分乖顺,却又一点都不违和,仿佛商玦该当任何人拜服,君冽收回目光,淡淡的撇了撇嘴,“他的动作倒是快,咱们的人正朝着周边部族去查。”
朝夕眼神一正,“他比我们看到的还要厉害。”
微微一顿,朝夕又补一句,“你可知道忘忧谷?”
君冽先是一皱眉,随即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
朝夕点点头,“你的身份,姬无垢的身份,他都知晓,都是从忘忧谷得来的消息。”
君冽摸着下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忘忧谷……那可是个好地方,他既然和忘忧谷有关系,为何还要淌咱们这趟浑水,眼下的局势,燕国大可一家独大了,这一次燕国从赵国收了五城,又从晋国讨回了四城,跃然成为五大侯国第一位,可镐京那边却没什么反应。”
朝夕眉头也是一皱,“帝国和西戎刚刚休战,镐京怎敢轻举妄动。”
君冽眯眸,“说起来,他的眼光真的很好,去年年初和赵国生出摩擦的时候镐京还未和西戎生出嫌隙,可他刚和赵国打起来西戎那边也开始闹了,这么一来,倒是没人能管得了他,这些看起来是巧合,我倒是觉得是他算计好了的。”
朝夕眸色微深,虽然没接话,却显然是认同君冽所言。
君冽又是一叹,“这样一个人,若他有朝一日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该是多么可怕的事。”
说着看朝夕一眼,“最好让他成为我们永远的盟友。”
朝夕眉头一皱,冷哼一声,“可笑,这世上哪有永远的盟友。”
君冽扶额一瞬,“啧”了一声,“若燕世子是个女人便罢了,可他是个男人,而你是女子,所谓阴阳相合,你们能联姻真是再好不过,既然能联姻,自然牢靠许多。”
朝夕神色仍然冷凝,却是摇了摇头,“你什么时候喜欢幻想了?”
君冽面生无奈,轻咳一声道,“你怎么就不懂我的意思……我并非是说联姻就能万无一失,我是说,你应该利用你是女子的优势,让商玦心甘情愿的和我们并肩而行,想想你那艳冠天下的名头,为何就不用在商玦身上?”
朝夕挑眉,“你是在说让我以色侍人?你觉得商玦是能被美色所惑的人?”
君冽闻言再度扶额,“这个……也可以稍微委婉一点的……我是说,你有张好看的面孔,这本就是优势之一,倘若你能让商玦为你倾心,岂非一切都好说?你不是擅长把控人心吗?你能在赵弋那里如鱼得水,为何在商玦这里不可以?”
朝夕冷笑,“商玦和赵弋不同,对赵弋有用的话在商玦这里并不一定有用,何况这天下最易变的就是人心,我何必去掌控这种捉摸不定的东西,和商玦做买卖,给他最最想要的便可,至于让商玦为我倾心,你以为,商玦这样的人会将自己的心交出来吗?”
君冽无奈的看了朝夕一眼,朝夕生的一张绝美的脸,在外人面前或许还能演一场戏码故作温婉,可到了自己人面前,那通身的冷傲却是挡也挡不住,君冽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一搐,悻悻的摸了摸鼻子,“算了算了,男人都喜欢温柔似水的女人,你这样的也实在是……”
朝夕横眉,君冽立刻不敢再言,朝夕却又并非是真的生气,她略略思索了一番君冽的话,竟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笑,只是语气分外冰冷凉薄,“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温柔似水,天下女子大都喜欢委曲求全罢了,可惜,世间大都数男人都不配。”
君冽又悻悻摸了摸鼻尖,“世道本是如此,谁叫女子地位低下,寻常人家的女子哪有尊严可言,无非是依附于男子得些宠爱,如此已算好的了……”
君冽说着看朝夕一眼,“你也是女子……”
那话意味深长,朝夕淡笑一下,“你觉得我也该依附与人,享片刻宠爱便自以为圆满?”
君冽轻咳一声,“并非